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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0:35
作者: 徐大輝、吳映輝
山區的天,說冷就冷,毫不拖泥帶水。還不到國慶節,就上了凍,家家開始打場,賣糧。農村一年的收入都在糧食上,有好多家庭困難,孩子多的人家,等著賣糧錢換季,買布買棉花給孩子做冬衣。
村里地多,每戶到秋天打完場,差不多都要收幾百袋黃豆,村里只有一台膠輪機動車,當地老百姓叫「葉特」。為了賣糧安排合理,只好抓鬮兒,有多少戶,做多少個鬮兒,抓到幾號就排到幾號。這樣,各戶還可以串換用麻袋,兩方便。每年到打場時,都是你幫我,我幫你,家家都得準備酒菜。我的生意也特別好,山溝人也開始時興喝啤酒,每家打場時都要抬上兩箱,農村人酒量大,有的小伙子一個人能喝上它半箱啤酒。
我跟著村裡的賣糧車,到縣城進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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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到了縣果酒廠,一開票沒有貨,本來打算當天跟車返回去,可是沒有貨,怎麼辦呢?開票員都很熟,她讓我到供銷科去問問幾天能到貨,秋天啤酒賣的特別快,果酒廠只一個罐車,拉回來的貨,供不應求。
供銷科的人告訴我貨明天不到,後天一定到。我決定先開票,把空啤酒箱先卸了,排隊等著吧,反正一定要進啤酒回去,先把車打發走,讓司機回家給張龍捎個信,告訴他我在縣裡等啤酒,反正天天都有車來賣糧的,啤酒一到貨,就找車拉回去。
賣糧車走了後,我在果酒廠對面第二旅社開了一個床位住下。冬天比較冷,要了一間四人住的火炕,一天兩元五角錢宿費。此時是下午兩點多鐘,中午只在糧庫門口買了一根麻花吃,也沒喝上一口水,早就口乾舌燥。喝了一杯熱水,到街上去買牙具。
為了消磨時間,我去看街上的行人。以前上街忙忙碌碌,從來沒有心情去觀察城裡人,衣著打扮和生活方式與農村人有什麼不同。今天可有了閒暇,用心看看城裡人是什麼樣子.
女人穿戴整整齊齊,服裝款式也新穎,帶跟兒的皮鞋擦亮,騎著的自行車也比山里人的小,色彩斑斕,有藍色的、紫色的、紅色的。我心裡既好奇又羨慕,覺得城裡人活得又自在又瀟灑。
客觀地說,我還算一位比較時髦的農村女人,還有一套滌卡衣服,一套滌綸衣服,一雙半高腰豬皮鞋。張龍到北京又為我買了一套尼龍衣服,夏天還有一件襯衣,一條凡爾丁褲子。在農村有好衣服也穿不出好樣,每天泥一把,水一把的,餵豬餵雞、割豬菜、餷豬食。不像城裡人,乾乾淨淨地上班,吃什麼都是買,回家只是做做飯沒有其他活。農村女人冬天穿個空心棉襖,孩子要吃奶,不用解扣,撩起棉襖就把乳頭塞到小孩嘴裡,非常方便。
可我畢竟幸運,母親是成衣匠,我從小就沒缺過穿的。自己還非常保守,從來沒光過膀子,夏天熱買個背心穿上。只知道省吃儉用,安分守己帶著孩子料理好家務,多掙些錢好幫弟弟娶媳婦。
農村女人的全部生活我都擁有,沒什麼非分之想。雖說生張龍的氣,不愛他可也得將就著過,因為自己沒別的路可以選擇,更沒有人給指路,只能在心裡偷偷地羨慕城裡人和城市生活,可自己連想都不敢想能進城。
人生有好多事情在意料之外,在那個北方的小鎮上,發生了一次刻骨銘心的邂逅。
啤酒還是沒到,門衛告訴我:「沒有信兒,好幾份要啤酒的都在這裡等著呢。有座橋壞了,這幾天,客車都沒通。」
已經開了票交了錢,我只好等。
小飯館,我要了一碗麵條。
這時,一位穿著西服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我迅速掃一眼,從來沒見過穿西服的,只是在電影裡看到過有人穿,問母親,母親才告訴我,男人穿翻領衣服叫西服,脖子上打的叫領帶,自己模模糊糊有個印象。現在,近距離地見一位穿西服的人,覺得好奇怪,寶清縣還真沒見過誰穿西服。
「穿西服的男人會要什麼菜吃?」我好奇地想。
只見他找個凳子,掏出手帕擦擦灰坐下來,然後要了兩道菜,二兩酒,四平八穩地吃起來。
我很快吃完一碗麵條,離開了飯館。邊走邊尋思,不怪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看來咱農村人和城裡人不能比,寶清縣的人和大城市的人也不能比。
回到了旅館,沒事做,又閒不住,心裡著急,惦記著家裡的孩子,怕丈夫餵不好豬、雞、鴨、鵝。決定去糧庫看看,村裡的賣糧車來沒來,如果來了先捎點別的貨回去。
旅店門口的台階上,先前吃飯的那位穿西服的男人,站在門口和服務員說話。我從他面前走過的一瞬間,他主動問我:
「你也住在這裡?」
「是,我也住在這裡。」因與陌生男人說話,我紅著臉。
「你這是去哪兒?」
「糧庫。」我說完,匆匆忙忙走開。
到糧庫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村裡的車,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來,看來今天賣糧車沒有來。
乾脆回到旅館睡覺,然後再說。
當我走到旅館門口,發現那位男人還站在台階上和服務員聊天,他大概是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過來搭話:
「怎麼,事兒沒辦好,還是遇到什麼困難?為什麼事不開心,說出來聽聽,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我帶著幾分羞澀,說自己是南山里向陽村的,家裡開了個雜貨店,來縣裡進啤酒,等了好幾天,啤酒還沒到。講話時我的心撲通撲通跳,這是自己第一次和陌生男人說話,渾身不自在。
「出門辦事,哪有那麼多隨心的事,著急也沒有用,既來之,則安之吧。」他安慰我說,「像我從煤海市那麼遠來百貨公司結帳,來了後主管領導不在,不也是照樣在旅館裡等嗎。著急有什麼用啊!」
「是,是。」我點點頭,說。
「聽你講話,老家不是黑龍江本地人吧?」
男人的鄉音令人感到親切。我說:「你猜對了,我老家是吉林省人,才搬來七八年。」
「看來我們真是有緣,我也是吉林人,我們還是老鄉呢!」他高興地說,隨即告訴我,他叫王世喜,是煤海市紡織廠的供銷廠長,到百貨批發站來算帳。
「你真能幹。」他誇獎我。
一種前所未有的,與某種事情連在一起的感覺頓然產生,我怕開始那種事情,因為過去不曾有過。
「不能和他再深入下去。」我轉身回到了房間,鋪上了被子,準備睡一覺,午後再看看啤酒到沒到貨。
躺在炕上,怎麼也睡不著,心裡老是在琢磨著外面那個男人,覺得他很有意思,為什麼要主動接近我呢?有什麼目的呢?還不像是壞人,看他說話,又和氣又有禮貌……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男人改變了我的命運。
天註定這個男人要走入我的生活!
「罐車下午回來開始裝瓶壓蓋,明天上午八點就能提貨。」聽此消息,我心裡別提多高興,走出果酒廠往糧庫跑,找找有沒有村裡的送糧車,哪怕王風樓村的也行。王風樓村和向陽村毗鄰。
村裡的車還真來了,正在卸糧。
「明天早點兒來,要不然你就住下,幫我把貨拉回去。」我對司機王玉寶說。
「大嫂,你放心,我明天起早走上午到,卸完糧就來幫你裝貨,你把貨提出來放在一邊就行。」王玉寶說。
「一言為定。」我看這樣也行,囑咐他明天一定要早點,訂好了車,心裡踏實了,離開了糧庫 回到了旅館,才覺得餓。從早晨到現在,只裝進肚子裡一碗麵條,已經下午三點多鐘,從貼身兜里拿出了十元錢,準備出去吃飯。
哐!哐哐!突然有人敲門。
我打開門一抬頭,發現是那位叫王世喜的男人,他微笑著站在門口。
「想出去吃飯?」他問。
「是。」我疑惑:「可你怎麼知道的?」
「心有靈犀嘛。」他微笑著說。
我不懂什麼是心有靈犀,只知道肚裡蛔蟲。他要不是我肚裡的蛔蟲,怎麼知道自己要去吃飯。
在我猜疑之際,他說:「我也剛好想起來吃飯,一個人吃飯沒意思,想請你一塊吃,所以來找你,來了幾次你都不在屋,到對面飯店也沒找到你,一直等你。」
我一愣,不認不識的,請我吃什麼飯?推脫說自己吃完了,謝謝他的好意。可他說什麼也要我去飯店和他一塊吃飯,我真不好意思。從小長這麼大,一次也沒有和陌生男人吃過飯,別說下飯館啦。如果把這事傳回村里,還不講究死我,那可不行。
「我從來沒和男人單獨吃過飯。」我說怕人家笑話,說閒話。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那麼保守,中國已經改革開放,男女平等,大城市已經有了歌舞餐廳,邊吃飯邊聽歌邊跳舞,你還這麼封建。再說,吃飯也不能對付,如果飲食不注意營養,不注意衛生,身體是要生病的。」他笑著說。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什麼吃飯要注意營養、注意衛生。農村人的一生就是以吃飽為原則,根本不講究什麼是營養,什麼是衛生,好多家庭的小孩子從小都不洗手,不洗臉,大人從沒刷過牙,也健康地成長,從不生病。
至於營養就更談不上了,拿自己來說吧,懷了三個孩子,從來沒吃過一口水果,沒吃過一點特殊想吃的東西,三個孩子也生下來了,都很健康。這就叫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山里人有老天照應,不像城裡人那麼嬌貴。
不過,相對比較起來,自己還算一個非常幸福的農村女人,從開了雜貨店起,十天半月一趟縣城,還下過飯館,招來村里好多女人男人的羨慕,好多人一輩子也沒進過飯店,不是也活得很好。
他誠懇的邀請,也不好再拒絕,大膽地和他一塊走出了旅館。心跳得厲害,像做了賊一樣,怕別人看見,說自己是個壞女人,隨便和男人吃飯。
到了飯館,我尋個角落的桌子坐下了,怕有熟人看見,那種尷尬真是無法形容。我怕給村里人看到,回去傳揚開,張龍不打死我才怪呢。
「喜歡吃什麼?」他微笑著問我想吃什麼菜。
「隨便,吃什麼都行。」我的樣子羞羞答答,不好意思點菜。
其實,當時自己真的不會點菜,也從來沒到飯館要過菜,只知道有豆腐湯,尖椒干豆腐,其他菜從來沒見過,也沒有吃過。
王世喜要了四個菜,一個鍋包肉,一個清炒雞,一個紅燒魚,一個木須瓜片,還要了兩瓶啤酒。等菜端上來後,他問我四個菜夠不夠,喜不喜歡吃,如果不喜歡,再要兩個。嚇我一大跳,兩個人要四個菜,還不夠吃,這四個菜自己是頭一回見過,菜名也是頭一回聽說過。我夾了一塊鍋包肉,放到嘴裡嚼了嚼,說:「好吃,真好吃。」
「好吃多吃點。」王世喜說。
「哎。」
「金輝,」他為我倒滿了啤酒,然後舉起酒杯,認真地說,「來,為我們老鄉的巧遇干一杯。」
「哎。」我當時也不會說什麼,只好舉起了杯,一口氣喝下去酒。
「每次來寶清我都住在二旅社,」他喝光杯中酒,望著我說,「希望以後我們能成為好朋友。」
「不可能。」我笑著說。
「為什麼?」
「你住在煤海市我住在大山里,你也用不著我,我也求不著你,以後誰也不認識誰。你做你的事,我開我的雜貨店。」
「嗬,看你說的。」他看到我既保守又固執的樣子,笑著開導我說,「金輝,外面的世界很大,現在改革開放了,允許個體做生意,多個朋友多條路,多認識一個人總不是壞事吧。」
「那倒是。」我想了想,仔細地琢磨著他說的話,覺得有道理,敬佩地點點頭,站起來為他倒了一杯酒,也為自己倒滿了杯子,舉起杯說,「王大哥,認識你真是我三生有幸,來干一杯。」
我和王世喜碰了杯,一口氣又喝乾了杯中的酒。
兩杯啤酒下肚,對他的戒心清除,和他聊起了家常。我把自己真實地擺在他的面前:二十八歲,三個小孩,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丈夫叫張龍,是向陽村的村長,家裡開個雜貨店,是我自己一手經營,他從不過問,這個雜貨店已經開了四年,生意還可以。
王世喜看到我的實在勁兒,竟然把他逗樂了。
「我家……」王世喜也告訴我,他家只有三口人,一個女兒,剛四歲,他愛人姓李,叫素芬,在煤海市礦務局招待所上班,他家是從吉林省榆樹縣搬到煤海市的,也是搬去七八年,他父母親住在煤海市的茄子河區,是菜農,他屬蛇的,三十一歲。
就這樣,我們邊吃邊聊天,自己的心情也慢慢放鬆,早已把怕被人看見的事忘到了腦後。他說他出差的所見所聞,我邊認真地聽,邊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和自己生活的農村男人相比,真是差距太大了。農村男人都是粗魯的,吃飯狼吞虎咽,喝酒大聲喊著喝,看看人家王大哥,吃菜喝酒都那麼斯文,講話也中聽,又見多識廣,聽人家講話真是好。
我們吃完了飯,他算了帳,我一聽五十多元,抱怨他說:「王大哥,真不好意思,讓你浪費了這麼多錢。」
「吃頓飯,算什麼浪費,應該的。我出差有補助,花點錢回去可以報銷,沒關係。」
通過這一頓飯的交談,加深了自己對他的好感,我們出了飯館,天還沒有黑,他提議去電影院看電影。
我一聽說去看電影,心裡特別高興,因為自己從來沒有到電影院看過電影,覺得電影院特別神秘,總想有機會進去看看,每次到縣城路過電影院,都往裡邊多瞧幾眼。一聽說去看電影,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他說:「好啊!我真想看場電影,看看是啥滋味。」
「我們去看電影。」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