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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09:55
作者: 徐大輝、吳映輝
白山遠離喧囂的城市,人跡罕至,自然環境充滿了原始和野性,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散發出處子的氣味。
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養成了刻苦耐勞、堅韌的大山般的性格,同時也慢慢地習慣了這種緊張、忙碌的生活方式,感覺也好多了,人也熟悉起來,還交了好多同齡能談得來的朋友。
村里來了這麼多移民戶,都不具備馬上蓋房子的條件,造成了住房緊張的局面。租借房都非常困難,大隊領導挨戶動員,把目前所有的房子都臨時搭上對面炕,三間房可以住四戶,再根據人口多少分配,我家在一年內搬了三次家。
雖然生活條件改善,不缺吃少穿,可父親的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他有氣管炎的毛病,到了冬天就犯。可能是水土不服,天一冷不能上班,出門劇烈咳嗽,喘不上氣來,每年靠吃藥維持著。當時氣管炎也沒有什麼特效藥,就是新諾明、安茶鹼和咳必清什麼的。
母親既要照顧父親,又要料理家務,還給村里人做衣服。她心腸好,誰求做活兒她都幫忙,一天到晚緊忙活。
到了冬天二妹犯了凍瘡,手腳腫得像爛桃一樣,直流血水。三妹已經讀小學四年級,大弟讀二年級,小弟剛上學,小妹將滿三歲,我們這一家人生活的擔子基本落到了我一個人身上。
入冬大隊開始打場、分糧食、上山採伐、倒套子。男勞動力上山去採伐、倒套子,老頭隊和婦女在家打場。
我每天起早貪黑地到場院去跟著大家打場送公糧、分口糧。可自己終歸才十九歲,又是女孩子,有時分幾麻袋小麥、大豆,自己扛也扛不動,搬也搬不動,急得直掉淚,我們一家人也沒有一個頂用的人。有時大隊也歧視沒有男勞動力的人家。
我家最後的房東也是八口人,六個孩子,和我家一樣。可人家的情形就不同,他們家六個孩子,四個男孩,兩個女孩,當年老大二十一歲,老二是十九歲,老三是十七歲,老四是十五歲,最小的兩位是女孩,四個兒子體壯如牛,生龍活虎。
他們家姓張,是寶清縣的老戶,這個新村剛建就來了,已經在這住了六年。家裡蓋起三間大房子,他們家的房子當時在村里地理位置和質量是最好的。前後都有菜園子,院裡還有幾棵沙果樹、李子樹。
張家老大張龍、老二張虎、老三張彪、老四張豹,女孩一個叫張小霞、一個叫張小馨。
說起來也奇怪,他們家最小的女孩竟然才兩歲,是我家剛到黑龍江的那年生的,和老大年齡竟差了近二十歲。
父母親看到房東四個生龍活虎的兒子,整天唉聲嘆氣的,羨慕極了。由於他們家男孩子多,穿衣服又費,孩子又小,所以張大娘的針線活兒跟不上。到了冬天,孩子的棉衣做不上,我母親主動幫她家做棉衣,兩家相處的越來越好。有時生產隊分東西,他們的兒子也幫我家捎回來。這樣你來我往的,像一家人一樣。
他們家三間房,我家住西屋,他們自己住東屋,東屋是對面炕,兩家在一個廚房做飯,誰家做點像樣的東西都送給對方一份。
我一天到晚像男孩子一樣出工上班、上山砍柴火,家裡第二年還要蓋房子,我一個人到山上去放樹,準備蓋房子的木料。當時國家還沒有森林法,我們住在山裡可以隨便放樹,想用什麼木頭,拿著鋸、斧頭山上隨便放,誰也不管。父母親非常心疼我,但是誰也幫不了我的忙。
我一下班拿著小鋸上山放幾根蓋房子用的檁子、椽子扛回來,有時也和其他要蓋房子的人家結伴去放樹。一個冬天我放了兩百多根椽子扛回來,把兩個肩頭都磨出了厚厚一層繭子。
我這個人從小養成了一個性格,像爺爺為我取的小名(乳名)一樣,非常要強。有時也累得流淚,恨自己為什麼不是一個男孩,好多為父母分擔些家庭負擔。
杏子熟了,就要給你吃。山里人不習慣說早婚這個詞彙,村里一般十七八歲的女孩開始找婆家,特別是像我們家這樣情況,女孩子更是早早地找了婆家,主要是為了找個幫手。可我的腦袋裡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一心一意為明年春天蓋房子籌備木料,割苫房草。每天早出晚歸,為家裡的生活操勞著。
一天夜裡,朦朧中聽到父母親小聲商量,要為我找個婆家。
「你身體又不好,小二又凍手凍腳的,到冬天不能上班,一家人靠小強一個人掙工分,明年春天又要蓋房子,整個家的擔子都落在她一個人身上,還不把孩子累壞,不如給她找個婆家,也好在繁重的家庭負擔上有個幫手。」母親說。
我大氣不敢喘,只是想聽聽父母親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王家……曹家……」父親把全大隊的小伙子都數落了一遍,選來挑去,都不合適,「你說吧,還都配不上咱們家小強。」
「你呀,老頭子,腦袋真的是病糊塗啦,眼前就有個合適的,幹啥要捨近求遠呢?我看,房東家兩個兒子都不錯,不管是老大還是老二,選誰我看都行。」母親說。
房東家兩個兒子?我聽到這裡,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坐起來,生氣地說:「爸,媽,你們不用為我找婆家,不就是蓋房子嗎?我明年一定為你們蓋上三間房子。我也可以放木頭、割草,一個人干不動可以求人啊,可我不找婆家,他們家的兒子我看不上,死也不會嫁給他們。」
父母親嚇得不敢再說下去。其實房東家為人處事都很好,特別是張大娘,人非常厚道,可張大爺脾氣不太好,一天到晚罵咧咧的,他們的幾個兒子也非常粗魯,讀書都不多,可能老大讀到中學畢業,老二老三都只讀完小學,一點兒知識都沒有。雖然在一個房裡住著,平常見面我叫他們大哥、二哥的,他們也幫我家幹些重活,可讓我嫁給他們家任何一個兒子,都是不可能的,自己壓根兒對他們沒有好印象。
自從聽了父母親為我找婆家的話後,又是讓我嫁給我不愛的人,我非常生氣,一天到晚除了幹活,還是幹活,回家話也不說,起早走,貪黑回來,一早一晚上山放木頭。
隔了一段日子,這件事也不提了,我以為過去了,心裡也沒有多想。然而父母親已經和房東的張大爺、張大娘通了氣,他家當然十分願意,所以全家人都對我獻殷勤。特別老大張龍,主動幫我上山放房木,找車幫我拉柴火,自始至終我被蒙在鼓裡。
春節臨近,大隊車書記的老婆找我去她家一次,說有事,我覺得很奇怪。平常和她家沒有來往,當時白山大隊的書記是縣、地區的勞模,家裡門庭若市,像我們這樣的外來戶,很難登她家的門檻。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了車書記的家,沒想到書記的愛人非常熱情,問長問短的。
在白山大隊三十幾名女孩子中,我是比較出類拔萃的,不但有文化,還乾淨利落,好多男孩向我獻殷勤,我都不理睬他們。我上中學時讀過《青春之歌》,偷看過手抄本《第二次握手》,心中的白馬王子形象已經有了深深的烙印,發誓一定要找一位像小說主人公盧嘉川和蘇冠蘭式的人物。所以對眼前的又粗魯又沒有修養的山溝男孩一個也看不上,特別是老張家的兩個兒子,他們既粗野、俗氣又不修邊幅的外表和言行,心裡非常討厭,一聽到他們平時在一起幹活時說的髒話就反胃。
「叫我嬸吧。」車書記的愛人套近乎,很關懷地看著我兩手老繭和上山放樹劃破的傷口,心疼地說,「唉,這哪是女孩子應該乾的活兒呢!真是看了讓人心疼喲。」
嬌氣不屬於大山溝里女孩,我上山幹活兒時不時地劃破了手,又沒有止血藥,把棉衣里的棉花拽出來一塊點火燒成灰,當止血藥塗在傷口上,直到現在滿手都是青疤,成了歷史的紀念。
「金輝啊,耕田耙壟的,女孩家家的真不容易喲。」她說。
我也不知道車書記的愛人為什麼如此關心我,但心裡非常感激,她說來說去,竟然說到為我介紹對象上面。她是老張家托的介紹人,她是書記的愛人,我也不好意思駁她的面子,只答應她讓我考慮一下,慌忙離開了她家。
回家後,母親問我去了哪裡,我把憋在肚子裡的氣一下子發泄出來,對著父母親大聲地喊了起來:「你們一定逼我找婆家,我就去死,反正我不嫁給他們家,我現在就搬走,不住他們的房子,也不欠他們人情,你們誰住誰欠人家的情誰還,別把我搭上!」
「你胡說什麼呀?」氣得我父親脫下鞋,拿著鞋底來打我。
「打吧,打死更好,省得你們逼我嫁人。」我非常倔強,硬挺著挨鞋底兒打,打死我也不動一下,邊說邊大聲地哭。
「看你,這麼大閨女咋說打就打呢。」房東張大娘過來勸我父親。
「淨說氣人的話,氣死我啦。」父親真生了氣,臉色發青,氣喘加劇。
我一氣之下三天沒吃飯,開始了絕食鬥爭,這樣一來還真有效果。母親嚇得要命,找來了我平時最要好的女朋友。
「金輝……」好友勸我。
「大排長呢,頭不梳臉不洗,目光呆滯,像給蘇修打敗似的……」
「快起來,上我家去。」好友伸手拉拽我。
躺了兩天,像受刑一樣,在好友勸說下,我也順坡下驢,起來洗洗臉收拾一下,和她們一起出去了。
望著我們遠去的背影,母親以為我沒事了,忙活著做中午飯。她和父親誰也沒有想到我自己出去找房子。
「怎麼回事啊?」好朋友問。
我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她們倆也非常同情我,幫我出主意,因為老張家的兩個兒子平常我們都討厭。張龍雖然是大隊的民兵副連長,可講話特別難聽,在女孩子心中一點兒好印象都沒有。
我們三個經過了一番研究,最後決定我不在張家住了,她們倆陪我去找房子。可是在村里找一個住處太難。
「我家鄰居住著一位老大娘和一個小兒子,兩間房沒有招戶,我們去問問。」好朋友說。
那家姓畢,也是從吉林搬來的,老頭兒剛死,女主人四十多歲,可看上去像六十歲,小兒子十來歲,兩間房,一鋪大炕。好朋友幫我謊說家人多住不下,是臨時找宿,住幾天。畢大娘一看我是個乾淨利索的姑娘,爽快地答應下來。
我在畢大娘家一住三個月。只是到時候回家吃飯,吃完飯走人,從不給父母親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