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1:09:06 作者: 徐大輝

  不巧,同泰和藥店坐堂程先生回老家奉天走親戚,最快也得三天回來,管家只好滯留城裡等他。

  孟家的管家在城裡急得團團轉,烽火台村孟家大院後院鬍子大櫃養傷的屋子急得火上房。眼看著天南星一陣不如一陣,大白梨的安慰已經不起作用,傷情惡化,沒幾天挺頭。

  「怎麼還沒回來?」大白梨問。

  孟老道也搓手道:「準是遇到坎兒啦。」

  「什麼坎兒?坐堂先生不肯來?」

  「坐堂先生不能。」孟老道相信自己跟程先生的交情,沒有極特殊的情況肯定來,他說,「興許別的原因。」

  「啥?」

  「不好說。」

  大白梨看不了天南星受罪和日益嚴重下去,心急救治她有些不管不顧,匪氣頓然上來,說:「我派幾個弟兄去苦水窯子(藥鋪)綁他來!」

  「別的,夫人。」孟老道急忙說,只是他有時朝大白梨叫夫人,因為她是壓寨夫人,「再等等,說不準已經來家的路上啦。」

  

  「我叫人迎迎他們!」大白梨說。

  孟老道不便阻擋,任鬍子安排。

  大白梨指派啃草子道:「你趕緊去亮子裡,找到管家接程先生過來,如果半路遇到他們,把你的馬給程先生……」鬍子的馬自然比平民馬快,「讓他趕快回來。」

  「嗯哪!」啃草子遵命去辦。

  大白梨躡手躡腳進屋,她怕驚動天南星,難得他有這樣平穩的時候,一直在折騰,疼得無法入睡。或許大煙膏起到作用,臨出屋時給他吃下,見他閉眼睡著才走出去。此刻他真的睡了,嘴角流出涎水,說明睡得很香,她心裡些許安慰。這種安慰閃電一樣過去,憂慮淹沒它。那條傷腿放在被子外面,像只透明的紅蘿蔔,幾乎能看到血液在裡邊流動。如果不想辦法弄出裡邊的積液,鼓脹下去將會鼓破啊!

  天南星仰面躺著睜開眼睛最先看到是窩紙裱糊的棚頂,鄉下稱為彩棚,圖案是牡丹和開屏孔雀。一隻孔雀顯得真實,一排一模一樣的孔雀虛假了。他側過臉,她說:「醒啦,好點嗎?」

  「好點!」他答道,完全是安慰她才說好點,疼痛是乎比以前減輕,傷腿漸漸脫離,它獨自旅行。不是去掉累贅的輕鬆,而是麻木覺不出它的存在。

  「我去問孟老道,管家快回來啦。」她說,仍然是安慰話。

  天南星清楚自己的傷情,兩天前就落到絕望的谷底,即使爺說能活自己都相,只是不願給面前女人增加痛苦,往寬敞明亮處說而已。他把自己看成死人已經不再想生死,憂患的是綹子,他說:「這次栽坑兒(栽跟頭、現眼),沒剩下幾個弟兄,綹子需要壯大……」

  「瞧你說話氣脈不夠用,少說兩句,別操心綹子,好好養傷。」她坐到他的身邊,將他的頭枕到自己腿上,姿勢還是以往的姿勢,撩起衣襟,慢慢彎下身軀,他離他喜歡的東西近了,首先聞到馨香的氣味兒,然後是柔軟的溫暖,她說:「從前你總嚷著吃梨,喜歡嘓……」

  他嗡動乾裂的嘴唇,現在連嘓的力氣都沒有了,說:「沒勁兒……嘓不了啦。」

  她說了他經常在梨面前說的歌謠,不知是撩撥還是勾起回憶:一棵樹,結兩梨,小孩看見干著急!

  果真到瞭望梨乾著急的境地,過去他不信,喜歡梨就去摘嗎!夠不到登梯子,他不止一次觸摸到它……梨咯咯地笑,也喜歡觸摸。歡樂的東西都很短暫,永久的歡樂還是歡樂嗎?歡樂可致死!

  「柳條邊幾百里長,人煙稀少,綹子壓在這裡安全……」

  「你還是說綹子,咱不說綹子好好。」

  「唔,」天南星覺得沒有多少時間說了,不顧她的勸阻還是說,「有一件事恐怕我沒能力給你辦了,我答應過你的。」

  「能給我的你都給了,我很滿足很幸福,還有什麼事情啊!」

  「有,有哇。」天南星說話如爬高山那樣吃力,不住地喘息需要停歇,氣喘勻後說,「警察局長的仇還沒幫你報。」

  「陶奎元死啦。」鬍子忌諱一般不說死字,說到死用黑話,她直說警察局長死掉,太恨他了不假思索。

  「過土方?」鬍子大櫃不能說死字,問陶奎元的死因,「怎麼過土方的?」

  「自己找病……」她說,意思自己害自己,糙話也可說成倒泚尿、倒老屎,總之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意思,講了事件始末,「有人替我報了仇,不用咱們費事啦。」

  天南星了卻一件心事,答應誰的事情他始終記著,諾言必須兌現。爺們說話算話,嘴是說話的地方,不可吐魯反帳(反覆無常)。還有一件遺憾的藏在心裡很深的事情,說不說他猶豫,到底還說出來了:「我原想你生個騎馬打槍的,唉,現在看不能夠啦。」

  「你真想要個兒子?」

  「是啊!」

  大白梨說你身體快些好起來,我們就要一個騎馬打槍的……她把製造人說得吐口唾沫那樣容易。其實製造人比家庭婦女剪一個媳婦人簡單,不用什麼技術含量,人人都會兔子拜花燈(交尾),製造出來的東西優劣又不像工匠有技藝因素。鬍子製造出來的未必是鬍子,騎馬打槍是製造者希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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