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1:09:09
作者: 徐大輝
昨天他們還能談製造人的問題,今早天南星已經不能說話,嗓子眼兒像堵了棉花,聲音沙啞而含混不清,他喪失了表達能力。藉助手勢大白梨破譯出一些他要說的話,問:「你要回簸箕崴子?」
天南星用力眨下眼,表示對。
「回簸箕崴子幹什麼?」
天南星嘴唇抖動,手很不協調地配合,表述的結果等於沒表述,她無法聽懂他說什麼,說:「大夫馬上就到。」
天南星痛苦地閉上眼睛,淚水滾落下來,她給他擦自己跟著落淚,場面令人心酸,到了訣別的時刻了嗎?
程先生趕到,他大吃一驚,這還是活人嗎?這種狀態即使是鐵人也爛掉啦。他摸了脈,檢查一番走到外屋,大白梨跟上去,問:「大夫,怎麼樣?」
「準備後事吧!」程先生說救不了,人已經沒救。
「大夫……」她懇求道。
「他過不去今晚。」程先生宣布鬍子大櫃死期,即使毫無醫學知識的人也看到一個生命枯萎,天南星眼睛睜不開,口噗噗朝外吐氣不是呼吸,也就是民間說的倒氣狀態。
「截下傷腿……」大白梨積極爭取道。
「沒有必要,留下吧。」程先生沒說留下個全屍吧,再者說鋸掉一條腿遭罪不說,也沒意義,「人確實不行啦。」
孟老道一旁說:「程先生,一點招兒沒有?」
「除非誰有起死回生術。」程先生說。
生死天註定,誰都想活,不是你想活就活得成。必須面對嚴酷的現實。
大白梨差人快馬去簸箕崴子,叫大布衫子快過來處理大櫃的後事。
一匹快馬揚起雪塵疾馳而來,大布衫子心裡咯噔一下,說:「大當家的不行啦!」
果然,報信的鬍子人沒下馬,驚慌道:「三爺,大爺不中了,二爺讓你馬上過去。」
「我就去。」
大布衫子飛身上馬,朝烽火台村孟家大院飛去,直接到後院,大白梨站在院子裡,眼睛哭紅,她說:「大哥走啦!」
大布衫子走進屋,天南星直挺挺炕上,他撲通跪在天南星頭指(頂)
前,也沒哭也沒說什麼,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身,問大白梨:「大當家最後沒有信示(遺囑)?」
「他……」大白梨說天南星咽氣前已經說不出話來,「我能猜到,他想回簸箕崴子。」
「隻這麼一個要求。」
「我明白了,大當家的要求跟弟兄們在一起。」某種程度上說大布衫子比大白梨了解天南星,願望跟死難的弟兄們同穴,「送大當家的走吧!二當家的,裝老衣服準備沒?」
「沒有啊!」二櫃大白梨說。
孟老道說:「我家有一套。」
今人聽起來迷惑,壽衣這類東西有預備的嗎?還真有。滿族人喪葬風俗,人到了一定年紀,要在活的時候看好自己的墓地,生時最後一次權力吧!棺木也選好,可以是木闆,也可做好棺材統稱料子,放在倉房內用炕席蓋著備用,壽裝類的東西也可一併備下。孟家準備的東西為孟老道的傻叔叔,他的父親有個傻弟弟,一輩子未娶無子嗣,老了養在孟家,侄兒為他養老送終是孟家的規矩。去年秋天傻叔叔突然不見了,四處找也沒找到。為他備下的裝老物品放著未動,將來無論他死在外邊或者家裡都用得上這些東西。
「你家誰?」水香問為誰預備的壽衣。
「我老叔。」孟老道講是怎麼回事,「不嫌的話,用吧。」
鬍子通常哪裡死哪裡埋,不穿裝老衣裳也不用棺材,東家是好心,大白梨也不忍心天南星那樣寒酸卷著炕席走,派人去亮子裡買壽裝已經不趕趟,她和水香商量一下,同意用東家傻叔叔的裝老衣裳。其實也沒什麼說道,都是那套千篇一律的東西,高低貴賤質地材料有所區別,東西都是一樣。
「可以。」水香說。
拿來裝老衣服,一個重要人物沒到場。
「出黑的人不好找。」孟老道說,出黑,也稱陰陽先生。在一個村屯總有人專門幹這職業,烽火台有個叫王半仙的人,誰家死了人要請他。孟老道為什麼說不好找呢?葬的是鬍子,而且是大櫃,讓不讓外人知道,必須由鬍子決定,「他是外人。」
「外人不行。」大白梨考慮綹子安全,說,「我們自己……」
孟老道推測鬍子肯定不用外人陰陽先生,自己來做。首先是穿裝老衣裳,道理說在人臨咽氣前,最好是那時穿上,不然殭屍不好穿衣服。天南星咽氣有一些時辰了,裝老衣服總要穿上,能靠上去前的,在場的隻水香、孟老道、大白梨,穿壽衣的活兒他們三人做。
「淨一下身吧!」水香水說,喪葬風俗他比大白梨見的多懂得多,人去世走時不能帶著塵土髒東西、罪惡等等走,要清洗乾乾淨淨走。
孟老道端來一盆清水。
「我來吧!」大白梨主動上前,擦洗亡者的身子,包括私處,她是他的女人擦洗沒什麼不妥。她擡南星傷腿時,驚人一幕出現,一張人皮掉下來右腿的皮,它像蛇脫的皮一樣被她拽下來……
啊!三雙驚懼目光三張愕然面孔,相信誰也沒見過這樣場面,一張人皮,準確說膝蓋一下部分,她拿在手裡是紙樣的東西,融化了的血肉流了一炕……場面血腥省略不描述。
剛剛築起的新墳刨開,空冢有了實質內容大櫃的屍體。大布衫子主持了葬禮,仍然是那幾句套話,詞彙做了相應的改動,變成這樣:江湖奔班,人老歸天。大哥走了,兄弟來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