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4 11:08:33
作者: 徐大輝
「娘,爹早沒了。」小頂子點上香,跪在母親靈位牌前流淚說道,「過幾年接爹回來,我知道你們都捨不得鐵匠鋪不願離開……」
此刻,女人柔軟的一面充分展現出來。她的背景如果是山林和草原,再有一匹烈馬,一個鐵匠的女兒和鬍子二當家的,落差相當巨大。兩者麵團那樣揉和在一起,大概才有骨頭有肉,才是真實完整的一個人。
前院,鐵匠爐臨街的大門關著,風匣拉著,打鐵聲音「丁當,丁當,丁丁當,丁丁當」,郝大碗執錘掌鉗,幾個徒弟掄大錘,燒紅的鐵塊軟如麵團,走錘後變成馬掌雛形,到成品尚需兩次鍛打。
「我去賣呆兒(看熱鬧)。」孫大板下炕,對躺著的啃草子說,「打鐵挺有意思。」
「你去吧,我直直腰(放鬆休息)。」啃草子說。
車老闆走後,啃草子立刻起身,他到院子裡,二當家的進了祠堂,祁家的家祠沒有大戶人家那樣宏偉,不起眼的一家屋子而已,用途是家祠。被祁二秧子布置得不倫不類,說別開生面也可以。供奉非祁家非李家前輩,一尊鐵匠祖師爺,還有李小腳文字牌位。一般來說一姓一祠,族規甚嚴,有的祠堂外姓、族內婦女或未成年人不准擅自入內,不然要受到重罰。
小頂子卻進入家祠內。啃草子選擇一個位置暗中保護二當家的,他時刻不忘自己的責任。雖然是祁家大院,但畢竟幾年未回來,變化無常不是天氣倒是人心,提高警惕沒錯。
丁當,丁當……打鐵聲不時傳來,後院的寂靜被打破,老屋房檐子回音丁當丁當,一隻麻雀被驚出窩,盲眼(夜盲)滿院亂飛驚叫。亮子裡夜晚陽痿男人似的裝模做樣,幾盞鬼火似的燈光在毫無內容的城市軀體內搖曳,寒冷將欲出門的推回屋去,街道人影稀少。
祠堂門開了,小頂子走出來。啃草子迎過去,她說:「我們出去。」
「去哪兒?」
「鐘錶鋪。」她說。
坐大馬車來時二當家的擓著一個布包,鼓耳囊腮(鼓鼓囊囊)不知道是什麼,肯定不是武器,匣子槍別在褲腰沿上。他絕對猜不到她帶來那個摔碎玻璃罩的馬燈。
小頂子抱著它想了一路,到了縣城去哪裡修理它?燈籠鋪和鐘錶店選擇都有道理,馬燈是一座德國銅鐘改制的,屬於燈損壞到燈籠鋪修理合適,屬於表到鐘錶店修理合適,鑲嵌玻璃罩也不知該到哪裡合適。先到鐘錶店去,修不上再到燈籠鋪去。
啃草子不熟悉亮子裡夜晚街道,警惕的眼睛不夠用,要是蜻蜓它生複眼,每個複眼是由三萬到十萬小眼組成就好了,可看清楚每一個可疑角落,叉腰姿勢手離武器最近。
鐘錶店已打烊,柵板縫隙透出燈光屋內有人。小頂子嘭嘭敲門,喊道:「師傅,修表!」
「關板兒(閉店)啦,明天來吧。」裡邊的人不耐煩地說。
「師傅,麻煩你給修理一下。」她說。
鐘錶店的人不太情願,還是給開了門,嘴裡不住地絮叨:「都什麼時候啦還來修表,表怎麼啦?」
小頂子把馬燈放到修理台上,接活的人見到詫異道:「這哪百國(哪裡是)的表?」
「玻璃壞啦,能……」
鐘錶店老闆兼修表師傅看著面前不倫不類的玩意,一座銅鐘的外殼,內瓤根本沒有鐘錶的零件,加裝了燈碗、燈捻,煤油味很濃。他說:「這玩意修理不了,我只會修表。」
「師傅……」小頂子央求道。
「修理不了就是修理不了,別磨嘰!」鐘錶店老闆朝外攆人,口氣依然生硬,看來平日生意不錯,掙兩個圖鄙錢兒(土氣、拿不出大面的錢)都這德性。
鐘錶店老闆態度不怎麼樣,戧毛戧刺的話小頂子聽來不舒服,手滑向腰間,匪氣上來了,啃草子看明白,急忙插話道:「師傅你修理不了,還誰能修理,請你告訴我們。」
「亮子裡我家不能修,誰家也修理不了。」鐘錶店老闆不僅脾氣大,還牛皮哄哄的,「修理外國鐘錶只我們一家,不信你就試試。」
「走!」小頂子拎起馬燈說。
啃草子快步跟她出門,到街上小頂子說:「你說他會說人話嗎?」
「將來收拾他。」啃草子說,鬍子說的是氣話,變成現實也說不定,得罪鬍子埋下隱患,將齊(最終)不好辦,他問,「我們去哪兒?」
「燈籠鋪。」
三江照明使用油燈、蠟燭時代,規模的城鎮都有燈籠鋪,百姓節日需要燈籠,買賣店鋪做招幌,煙館、妓院、婚禮喜慶、新娘燈(宮燈)、喪葬場合的竹篾燈……夜間營業的店鋪門前掛著燈籠。經營燈籠的鋪子打烊很晚,很多是通宵營業。
「二位,請!」夥計熱情道。
走進鋪子豁然明亮起來,多盞燈籠點著,彩繪的圖案人物、八仙、花鳥、仕女……搶眼悅目。
「能修理嗎?」小頂子問。
燈籠鋪夥計惑然,問:「這是什麼?我家只賣燈籠,不修鐘錶。」
「看仔細嘍,是鐘錶嗎?」啃草子說。
「唔,唔,原來是盞燈。」夥計說。
「玻璃罩壞了,能重新裝個罩嗎?」小頂子問。
夥計搖頭。
「到底能不能整啊?」她問。
夥計還是搖頭,這次搖惱了啃草子,糙話道:「能整不能整,跐溜一聲!」
跐溜當地話意為放屁。
燈籠鋪掌柜緊忙過來,他不想得罪顧客,說:「你們要修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