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1:08:36
作者: 徐大輝
「摔壞啦,蒙個玻璃罩。」小頂子說。
「玻璃罩我們做不了,別的還行。」燈籠鋪掌柜說。
別的材質是什麼?燈籠用料紙、紗、凌絹……燈籠的骨架竹、秫稈、藤……蒙罩很少採用玻璃。小頂子說:「紙的紗的都不行,馬燈我在野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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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受不住風雨的東西不行。
「那隻好用皮子,」燈籠鋪掌柜積極想辦法,說,「美中不足是皮子蒙,光亮差一些。」
「用什麼皮?」
燈籠鋪掌柜微笑,他想說什麼皮,人皮最好。可是這樣說容易產生誤解,頂撞人嗎!看誰用人皮做燈罩。沒看見不等於沒有,燈籠鋪掌柜就知道,並且在一個日本人家裡見過。他說:「魚皮,驢皮也可,但不如魚皮。」
魚皮衣小頂子只是聽說過,亮子裡有人收藏一塊鞣製魚皮布,說是從北山里赫哲族人手裡買下的。三江境內河中沒有大瑪哈、鱘魚、哲羅……
即使有懷頭、黑狗魚、鰉魚,鞣製魚皮需要很高的技術,沒人做得了。她說:「魚皮哪兒弄去?」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燈籠鋪掌柜幽默道。
「你有魚皮?」小頂子驚喜道。
燈籠鋪掌柜沒說他如何得到的魚皮,什麼用途也沒說,肯定不是做魚皮衣、魚皮褲、魚皮靰鞡,能說出來就肯捨出來,買賣人要算經濟帳,他說:「魚皮有,貴了點兒。」
「蒙這盞燈,你要多少錢?」小頂子問價。
燈籠鋪掌柜看透修理馬燈照明以外,還有其他意義,乘人之危、貨賣用家……發財的機會不能錯過,他說:「蒙魚皮費事,嗯,十塊大洋最少的。」
「中,給你十塊。」她沒打奔,說。
一旁啃草子覺得貴了,說:「啥魚啊?鰲花皮?」
東北著名淡水魚三花:鯿花、鰲花、吉花。鰲花又叫桂花魚、鱖魚,屬於分類學中的脂科魚類。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為清代貢品。
「雖然……」燈籠鋪掌柜想解釋什麼,被小頂子問話打斷:「你幾天能弄完?」
「兩天。」
「咱們講定,後天我來取馬燈。」小頂子齊嚓咔嚓道。
回到祁家爐,啃草子嘟囔道:「燈籠鋪掌柜太黑了,一塊破魚皮,要那麼多錢。」
「算啦,給他。」小頂子說,「你早點歇著吧。」
「二爺,」啃草子聲音極低道,「掩好扇子(關嚴門)……」
「這兒不是來往窯子(旅館),是我甲子(家)啊。」她說,「放心吧,去睡吧!」
他們在院子內分手,回到各自房間。啃草子進到屋停住,順著門縫望出去,等二櫃進屋後自己才進裡屋,孫大板沒回來,進院時烘爐還開著,打鐵繼續。他在炕梢處躺下,一時睡不著,幾次坐起來,怎麼也是尋思二櫃的安全,就是不能把她當小姐,當了省事多啦,這裡是祁家鐵匠鋪後院,是她的家啊!
三爺水香叮囑再三,二爺的生命安全最重要,即便睡在她的家裡也要百倍警惕,亮子裡遍地軍警憲特,時時都有突發意外的可能。他做了危機關頭的如何逃生的計劃,院子大門敵人堵著,翻越圍牆逃走……他住的是耳房,能望到二櫃屋子的後窗戶,正亮著燈她沒睡下吧?過了一陣,見燈熄滅,他才躺下身,炕熱乎,疲乏勁兒水一樣漫過全身,四肢給誰卸走再也不聽他指揮,眼皮落井下石似的踹上一腳,他睡過去。
吹滅燈的小頂子並沒躺下,連衣服都沒脫。她坐在炕上,面向窗外,炕很熱不得不在屁股下墊一個枕頭。院內黑呼呼的,孟家的大車張轅子像一門大炮,再遠點是前院烘爐的後門,半開半掩有淡紅色的光和聲音透出來,郝大碗領人打鐵。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娘活著時曾說過:「郝大碗體格好,手藝也不錯,挺好的小伙子。」當時她沒細想娘的話,也許想就想明白了,娘到死也沒說明白這件事,是不想說還是沒來得及說,假如說了會是怎麼樣?發生了鬍子綁票,警察局長提親的意外事情,娘活著也不得不改變想法。
郝大碗為什麼不成家?小頂子現在想到這個問題。論年齡他該娶妻生子,論狀態鐵匠鋪掌鉗,有了一門不錯的手藝,打鐵匠有人願意嫁給。他不是因為我吧?真的那樣的話,你不是傻嗎大碗!
院子裡有了腳步和說話聲,是打鐵的人散了,他們到伙房吃夜宵,然後各自回到房間去睡覺。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隱約在院內,他最後坐到那輛大馬車上,低頭抽菸。眼下是啥季節?滴水成冰的夜晚,他不冷嗎?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郝大碗壯得如頭牛,打一天鐵像是什麼事兒都沒有。她看見他冬天裡用冷水澆頭……去和他嘮嘮嗎?告訴他自己的確嫁人了,當然不能說出做了壓寨夫人的實情。想想又不妥,他沒娶女人跟自己毫無關係呢?豈不是尷尬!對天南星,用愛這張紙包裹住他,那還用什麼她沒想出來。總之離不開他,不敢想像有一天離開鬍子大櫃會是什麼樣子。
郝大碗離開大馬車,最後一個動作用腳碾滅地上的菸蒂,朝她這邊望一眼,而後走開。思維有時是棵樹,一根瘋長枝成為樹的制高點,被剪除或是受到意外的限制,還會有一個枝杈生長出來。郝大碗完全走出大腦,隨之進入腦海的是往昔生活一個場景,夜晚在院子裡觀星星,一年四季都看過,星辰在不同季節顏色差異,冬天最美麗淡藍色,天幕也乾淨,像一塊沒用過的新布,只是距離太遙遠聞不到植物味道。控制不到院子裡的衝動,在綹子裡露宿是常事,有很多觀看夜空美景的機會,但是和站在自家院子裡心情不同。
走進冬夜的戶外便走入冰塊里,一個人就如瑪瑙中的標本,所不同的是她還是一個活物,能夠自由活動。每一堵牆、每一扇窗戶都熟悉,難以忘卻鑲嵌在某個物體中。
一個透出燈光的窗口吸引她,便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