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1:08:40 作者: 徐大輝

  郝大碗半個身子依靠箱子上,左掌托著臉頰,看著擺在箱蓋上的東西,是一個七八寸身高的小鐵人。說起這個鐵人的來歷,他親手打制的,根據心中偶像模樣打的,如何逼真談不上,鐵匠的錘子不是雕刀,線條粗獷無法細膩,但絲毫不影響她在他心中的形象,不用說誰都能知道鐵人是誰了,哦,不錯,祁小姐。

  「你在山裡沒回來是吧?」深陷痴迷的郝大碗回到往昔的時光中,小姐音容笑貌定格在幾年前的某一瞬間,皮膚還是白皙細膩像瓷兒,滿族女孩的髮式梳辮子,額頭留「劉海兒」[46],戴頂「坤秋兒」[47]的帽子,他囈語,睜著眼睛囈語,「你一定回家來,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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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念,因人而異,鐵匠有鐵匠的思念方式,同是鐵匠方式也不盡相同。

  郝大碗的思念凝聚到手中的錘子上,將鐵塊賦予情絲再也抖不斷。幾乎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拿出來,擺在箱子上,長久地凝望,向她傾訴。如果他能拉馬頭琴,孤獨地坐在黃昏時刻的高崗上,如泣如訴琴聲悠揚踏著草尖滾向蒼茫天邊……什麼叫希望,永遠得不到的東西嗎?什麼叫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嗎?奔騰的江河永遠流不到頭才亘古流淌!一個鐵匠的愛不要期望多麼詩意,因為這個鐵人的存在他拒絕婚姻,在無盡期的等待中等待。

  「你什麼時候回來呀?」他不止一次這樣問,沒有回答的聲音,鍥而不捨地問下去。

  走入白狼山尋找,他堅信她在綠色之中,一片茂密樹林間,被青藤纏繞住,等待他去救援……他希望她給自己機會,相信有這樣的機會。即使沒有了也什麼關係,自己知道自己多麼愛她足夠了。

  視線模糊起來,如大水一般淹沒,日復一日不知多少次淹沒,幾乎是都在淹沒後清醒,缺憾慢慢走過來……她突然來到面前,從大馬車上下來那一刻,他再次被淹沒……收起鐵人包在綢子裡,放回箱子中,吹滅油燈,和衣躺下。小頂子走向燈光速度緩慢得幾百年似的,她猜想接近燈光即可看到什麼,那時自己如何做沒想好,邊走邊想。那次迎著燈光走向鬍子大櫃地窨子可沒猶豫,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去做什麼。人體驗一下做驅光昆蟲,神奇的光有著巨大誘惑力,開始她是撲光而去,後來就是珍藏了,那盞馬燈聚集的光不僅明亮,還溫暖。

  驀然,燈熄滅掉,小頂子戛然停住,漆黑一片無法再向前。她呆然地望著曾經光亮的地方迅然被黑暗吞噬,無法再找尋到。整個院子再也見不到一絲光亮,聲音也黯然睡去,蒼穹驟然寒冷起來,灑落下藍色星光有些涼意,她從心裡向外打個哆嗦。

  沒在院子呆太久,冬夜很不友好地驅趕她。回到屋子,重新點亮一盞老式油燈。過去點燈、添油、挑燈芯都由紅杏來做。很多時候主僕嘮些私嗑兒,紅杏問:「日後小姐要嫁什麼樣的郎君?」

  「你說呢?」

  「知書達理……」

  「啥樣人叫知書達理?」

  紅杏知道知書達理卻說不出來,有文化,懂禮貌,她說:「有教養唄。」

  「山炮兒沒教養?」她問。

  「一個掄大錘的,大字不識半口袋,知書說不上,還達什麼理呀!」紅杏說的不是真心話,她已經跟山炮兒好上。

  「這可是你說的,我告訴山炮兒。」她嚇唬她說。

  「告訴唄,誰怕咋地。」紅杏嘴硬道。

  「那我可真對他說了,你說他一個掄大錘的大字不識半口袋……」

  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主僕的界限不很明確。紅杏說:「郝大碗瞅你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你!」

  「是嗎!」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麼!」

  注意郝大碗還真是紅杏的提醒,父親收的打鐵徒弟,看上師父的女兒也屬自然,剃頭挑子頭熱不成。小頂子對郝大碗沒感覺,也不是紅杏說的吃天鵝肉什麼,她的眼裡郝大碗不是癩蛤蟆。

  「五月節掛在房檐子上還差不多。」紅杏挖苦得有些過分,她還是說郝大碗癩蛤蟆,聯繫上端午節蛤蟆吞墨端午晨,捕蛙,口內塞墨,曬乾,治小瘡癤的風俗,「多粗的線能吊起他來呀,那麼大砣兒(塊頭)。」

  「不說他啦!」她對郝大碗沒特別好感但也沒厭惡,沒看作癩蛤蟆照舊是父親的徒弟。

  迴避幾次提郝大碗後來紅杏不再拿他說事兒,僕人不提她倒是想起幾次,尤其是到烘爐看打鐵場面,晶瑩的汗珠從郝大碗古銅色的脊背流淌下來,令她想起雨後濕潤的樹幹,黃螞蟻爬上去多有意思……他總是朝小姐笑笑,從他憨厚的笑里她看到人的善良。只是與那個主題愛情不搭界,對方愛不愛自己也沒去認真想……經歷這樣多的變故,更不能去這些了,郝大碗大概一如既往,可那樣子又多傻啊!

  啪!燈芯爆了一下,炸開一個頑固結子頓然明亮了。她的思維也給炸斷,不能制止的思緒飛騰到另一個地方燈籠鋪,有人正往馬燈上蒙魚皮,是一條什麼魚?細鱗的大魚,花紋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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