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1:08:29 作者: 徐大輝

  「小姐回來啦!」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啃草子攙扶小頂子下車,不需要這個動作演戲需要,她上下馬車還有人扶嗎?

  郝大碗扎著圍裙戴著套袖,左手拿著錘子,右手拿著鉗子,誇張在右手上,鉗子夾著彤紅的鐵塊兒,說明此前他們正在打鐵,聽見喊聲跑出來。他擠到最前面,說:「小姐!」

  「大碗!」

  一股青煙裊裊升騰,驚怔的郝大碗不知道什麼時候手鬆開,燒紅的鐵塊落到地上,燃著他的襪忽達鞋罩,小頂子提醒道:「大碗你腳上冒煙,看是啥著了。」

  「唔,唔!」郝大碗緩過神來,跺幾下腳,他的一個徒弟手快,捧起沙子揚在襪忽達上,火立刻滅掉,補丁味兒(舊棉花、破布燒焦了的氣味)

  仍然刺鼻子,他說,「先到上屋歇著,我叫人收拾房間。」

  「我在家住不了幾天,有地方上宿(睡覺)就行。」小頂子說。

  上屋指的鋪子掌柜洽談業務和接人待物的地方,老掌柜的祁二秧子活著時也稱上屋,大家都跟著叫,幾年沒改。桌子、椅子擺設還是父親當年那個樣子,掌柜椅子上坐的是郝大碗。

  

  「小姐,我叫人沏水。」郝大碗說著走出去,他不光讓人沏茶,同時安排一行人住下,院內有兩間房子平常給來遠道來辦鐵活業務的人預備的,鋪蓋齊全。鐵匠鋪院內經常來車馬,不缺放置大車和餵馬的地方,草料準備充足。一切安排妥當回到上屋,只小頂子一個人在,她問:「紅杏在嗎?」

  「她嫁給了山炮兒,一起回到她的老家四平街,山炮兒在一家鐵匠鋪打鐵。」郝大碗介紹情況,眼睛沒離開她。

  「大碗,你成家了嗎?」她問。

  郝大碗苦笑內容很多,需要往複雜理解。傾心小姐多年,師父家的突然變故傾心沒碎,卻活生生地揪斷,幾年裡努力接上斷了的線頭,一直在努力。掌柜的走時將鋪子交給他,全身心地經營鐵匠爐,有守攤、看家的意思,包含等待小姐回來……沒有白盼,她真的回來了,比原來胖了,皮膚黑了許多,他問:「小姐還走嗎?」

  「唔,走。」小頂子進城後,往家裡走如同蛻皮節肢動物過程。昆蟲幼體經過一定時間的生長,重新形成新表皮而將舊錶皮脫去,她去掉的流賊草寇的外皮,還原鐵匠鋪掌柜女兒,見到郝大碗怎麼說她想好了,她說,「我得回婆家去,這次來給我娘上上香。」

  郝大碗吃驚,小姐被鬍子綁走後再沒消息,他做了幾種推測:男票,家裡贖不出可能遭撕票;女票,一般不會殺掉,留著幹什麼不用說;她逃出魔掌後嫁到外鄉……果真如此,她嫁人了,等到一場空,他還是說:「小姐出嫁了?」

  「跟我來的是婆家小叔。」她接著說明來意,「大碗,給我打十八副馬鐙,馬掌、馬掌釘越多越好,還有短刀,我在家呆五天,能打多少把打多少把。」

  郝大碗心裡畫魂兒,十八副馬鐙,馬掌、馬掌釘越多越好啥意思?小姐婆家做什麼的?倒騰牲口(畜販)的?不然需要大量的馬馬掌……他幡然,噢,還要很多把短刀,除非……他的思路被打斷,小頂子問:「鋪子現在怎麼樣?」

  「活兒還行,很多回頭客還是奔『祁記』來訂打(做),鐵活兒大的小的都有。」郝大碗說鐵匠鋪幾年經營情況,「開始冷清一段,我不在家……小姐,我多次外出找過你們。」

  郝大碗無數次去白狼山找人,鬍子行蹤詭秘不可讓外人找到。他還去了西安煤礦,同樣空手而歸,祁家父女一起消聲滅跡。能做到的不是漫無邊際徒勞地找人,他們活著終有一天要回來。信念血液似的在燒紅的鐵塊上流淌,從來沒幹涸過。

  「你去了西安煤礦?」

  「嗯。」

  「見到我爹沒有?」

  「沒見到師父,連他的消息都沒打聽到。」他在煤礦停留數日,郝大碗說,「沒人知道。」

  「我爹死啦。」

  「啊?師父怎麼死的?」

  「餓死。」

  「吃橡子面[45],還不讓吃飽。」他說。橡子面可以充飢,但是味道苦澀,難以下咽,食後脹肚拉不下來屎,人可被脹死。

  「他逃跑被抓回來,活活餓死……」

  「唉,好慘。」

  他們都不願意觸碰心酸往事,死去的人畢竟死去,活著的人畢竟還要活著。她問:「鋪子裡有幾個人手?」

  「六個人,我帶兩個徒弟。」

  小頂子感慨當年父親的徒弟現今都做了師傅帶徒弟,她問:「生意還行吧?」

  「有你家烘爐的牌子在,總有人來訂活兒。」郝大碗許久未見到祁家人,有很多話要說,最重要的一件事必須說,心裡擱不住了,她說,「小姐,你看這鋪子,是……」

  「大碗,你經營著吧。」

  「那小姐什麼時候回來呀?」

  回來?她早不知自己身置何處,會到哪裡從沒想過,或是根本不存在回來。她說:「大碗,鐵匠鋪就是你的。」

  「不,我代師父經營,等你回來就交給你。」郝大碗說。

  小頂子悽然一笑。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