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1:07:26
作者: 徐大輝
紙房屯現在不是一個屯落,說它是一片廢墟還準確。二十幾戶人家的屯子化為烏有,明顯經過大火洗劫,過火的房舍只剩下黑黢黢的牆垛子和梁坨,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頂子手牽馬走進屯,在東數第三家處停下來,兩家土房已經燒落架,一處灰土牆壁上貼著年畫,人物相貌奇異,豹頭環眼,鐵面虬鬢,是鍾馗鎮宅。燒毀的一個炕櫃和一些生活用品還能辨清是什麼東西,一根燒斷的菸袋斜插在破爛東西間,可見柳葉兒抽菸,而且用菸袋。符合三大怪歌謠唱的:「窗戶紙糊在外,姑娘叼個大菸袋,養個孩子吊起來。」柳葉兒不是大姑娘是小媳婦,抽菸使用菸袋,三江女菸民使用菸袋很普遍,炕上擺著兩個笸籮做針線活用的針線笸籮;裝旱菸的煙笸籮。菸袋鍋多是用黃銅、白銅製作,還有玉石、瑪瑙、翡翠、琉璃等多種質料,菸袋桿則是銅、木兩種,以烏木為好。女人習慣用細長的菸袋桿,煙鍋也相對小,稱作坤菸袋。
為證明是柳葉兒使用的菸袋,小頂子拔出一截菸袋,確定是根坤菸袋。
她收起來想做遺物保留,當然沒確定柳葉兒生死之前,當一件紀念物保存。
死亡的村屯籠罩在死亡氣氛之下,見不到生命跡象。她決定離開屯子,在周邊尋找村落人煙,打聽紙房屯的真相,她堅信這裡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件。
出了屯子朝哪個方向走,都是有目的沒目標,希望遇到人。小頂子騎在馬上,不時遠眺,炎熱的光線像水一樣流動,綠色的大地上一片汪洋。
終於在中午時分見到沙坨間有幾隻羊,其中一隻黑白毛相間的山羊,站在一個土堆上,表明它是頭羊。
坐騎在主人鞭策下朝羊群奔去,臨近羊身邊時青草中猛然站起一個人,他是羊的主人,身體殘疾是個瘸子。
「爺們,向你打個事兒。」小頂子下馬說活。
羊倌見是一個女子,懸吊起來的心慢慢放下來,他在等著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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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房屯怎麼啦?」
「燒啦。」
「失火?」
「不是,放火。」羊倌有些憤怒道。
「誰放的火呀?」
羊倌扔掉手裡的一截木棍,他是見有一個騎馬人過來,懷疑陰謀他的羊,隨手撿起來的作為戰鬥武器,現在看沒必要再握著它,說:「你說能有誰?眼目下誰無法無天?小鬼子。」
噢,小頂子幡然。日本鬼子燒了紙房屯,她問:「因為什麼呀?」
「小鬼子幹事還用因由哇?他們殺人不當刀(不當回事)。」羊倌牢騷道,也算膽大,日本人的天下滿洲國,陌生人面前敢說日本人壞話,肯定是不怕死的人,「我都是死了幾回的人……」他不說紙房屯,倒說起自己,肯定一點他不是紙房屯的,知道紙房屯發生的事情,目擊者也說不定。
「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她問。
「我也只是聽說,紙房屯六十多口人都被殺了,一個都沒逃出去,然後小鬼子放一把火,那天風大,眨眼工夫燒光了。」
「爺們你不是那個屯子的?」
「不是,我一個侄兒在紙房屯,媳婦和一歲吃奶的孩子都沒跑出來,好慘啊!」羊倌悲痛地說,「本來秋天將侄兒過繼給我,中間出差頭,我被抓去挖煤……」
挖煤這個字眼霹靂那樣炸響,小頂子急忙問:「你在哪兒挖煤?」
「西安。」
西安!小頂子驚大眼睛。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這個地方敏感,夢中多次出現過這個她沒去過的地方,父親身披麻袋片,在黑暗的巷道中挖煤……她深受一首《挖煤謠》歌謠影響:「枕的是磚頭木頭,披的是麻袋破布頭,吃的是發霉的窩窩頭,死了卷塊破席頭。」她順嘴溜出:「我爹也在西安挖煤。」
羊倌仔細端詳她,是乎通過他尋找一個人,問:「你爹叫啥名?」
小頂子講了父親被警察抓了勞工,送到西安煤礦。羊倌大呼一聲:「你是祁鐵匠閨女?」
「你認識我爹?」
「何止認識啊!」羊倌說以前他到祁家爐打過鋤鉤,他說,「我還在你家吃過飯,你娘的年糕撒得好,唔,那時你年紀很小。」
這是今天第二個意外。第一個意外是紙房屯成為一片廢墟,見到認識父親的人是第二個意外,更意外還在下面。羊倌說:「祁鐵匠死得很慘。」
「啊!我爹死、死啦?」
「哦,你不知道?」
「嗯。」
羊倌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後,說:「我們倆不是一起抓去的,住一個工棚……」
礦上日本憲兵看得很嚴,他們幾次逃跑沒成,最後一次,祁鐵匠已經逃出礦區,在西安縣城遇到二鬼子[34],結果被逮回來,吊在坑口活活餓死。
「我爹到死都沒吃口飽飯……」
「是,誰說不是啊!」羊倌回想餓死的人恐怖面孔不寒而慄,凍死人笑,餓死人哭啊。
「爹!」小頂子爆發出一聲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