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1:05:30 作者: 徐大輝

  那時大布衫子正在大櫃的窩棚里,天南星面色蒼白裹在一張狼皮內。

  

  「大爺!」級別低的崽子(小鬍子)都稱四梁八柱爺,按座次分,水香排得靠前,大櫃二櫃水香炮頭,因此稱為三爺,「三爺。」

  「說吧。」

  「那個觀音能治好大爺的念課(病)。」雙口子說。

  天南星將信將疑,望水香。

  「她親口說的?」大布衫子問。

  「嗯,她娘是李小腳。」雙口子說。

  天南星再次望向水香,一切都要這個軍師來判斷。李小腳聽說過,會治翻他沒聽說過。水香也聽說,大櫃得病正慌錯之中,有人會治自然不能放過,水香揮下手,雙口子退下去。

  「行嗎,一個大姑娘。」天南星心裡沒底道。

  「是騾子是馬,牽出來溜溜。」大布衫子說,求醫無門之際不仿試試。

  一心想解除病痛的天南星,有病亂投醫,說,「說不好哪塊雲彩上有雨,試試吧。」

  大布衫子看出他的心思,說:「我去先跟她嘮嘮,看她到底有沒有兩把刷子(本事)。」

  「去吧,好好嘮。」天南星說。

  大布衫子走進窩棚,開門見山道:「祁小姐,你會治翻?」

  「會。」

  「跟你娘學的?給人治過嗎?」大布衫子盤問道。

  小頂子學會治翻,只給一個人治過,鄰居女人得了臭翻四肢冰涼,臉色發白,肛門起紫色的泡方法是挑,將紫泡挑破,用白布蘸鹼面蹭,便可治好。

  「你打算怎麼給大當家的治?」大布衫子拷問道。

  小頂子說得頭頭是道,鬍子水香確定她真懂,就相信了她,說:「你去給大當家的治吧。」

  直到這時小頂子才猶豫,挑翻的部位是男人私處的附近,怎好意思呀?

  水香是乎看透她的心裡,說:「現在你是先生(醫生),人不背親人,不背先生。」

  需要橫心,小頂子心就橫,逃生的希望可能就在此次治療上出現。她說:「我去治。」

  天南星比鐵匠女兒羞澀,轉過頭不看她,白白的屁股露給醫生,他罵攻心翻咋得這怪病,讓一個女子看……小頂子鎮靜自若,使用火罐拔肛門處,有句歇後語:屁眼子拔罐找作(嘬)死(屎)。她真的給鬍子大櫃屁眼子拔罐,治病需要嗎!水泡拔完罐子後紫得像熟透的桑葚,她用一根針照血泡紮下去,然後一挑,一股黑紫的血噴濺出來,最後將火鹼塞入肛門。她自信道:「不出半袋煙工夫,準保好。」

  三江民間用一袋煙、半袋煙工夫計時,一袋煙大約一刻鐘,半袋煙工夫折算六七分鐘的樣子。天南星在半袋煙工夫里疼痛消失,臉龐漸漸湧上血色,一個英俊男子霜後植物那樣迅速茁壯。

  「謝祁小姐。」天南星略有幾分誠意道,他見她眼盯著一盞燈,問,「小姐喜歡?」

  「我屋裡沒燈……」

  「拿去,你拿去。」

  小頂子也聰明,不急於問鬍子大櫃如何處理自己。她給天南星一些時間,良心發現、動惻隱之心,放走自己,得容他改變主意。

  帶著一盞燈回到窩棚。小頂子想:有門。都說鬍子殺人不眨眼。怎麼瞅天南星都不像,既不凶神惡煞,眉眼也慈祥,年齡更令她吃驚,充其量不過二十四五歲,倒是水香面相大他許多。她開始打量面前這盞馬燈[16],銅骨架玻璃罩,怎麼看都像一個座鐘。其實就是一座德國製造的鐘,大小說鬧錶更貼切。

  「給你取燈。」雙口子隨後進來,他來送火柴(取燈),「小姐你會用嗎?」

  小頂子當然不會用,雙口子為她做一次示範,大白天點亮了那盞燈,為節省燈油她吹滅它,問:「大當家的在哪兒陶登這樣稀罕玩意?」

  「它可有來路,這麼說吧,是大當家的心愛之物。」雙口子說鐘的來歷,而不是說馬燈,「他的舅舅是四平街上有名的糧棧老闆,從外面帶回來的洋貨,送給他。」

  「有那樣趁錢(有錢)的舅舅還出來當鬍子?」

  燃燈以後,熱氣上熏,紙輪輻轉,燈屏上即出現人馬追逐、物換景移的影像。宋時已有走馬燈,當時稱「馬騎燈」。元代謝宗可詠走馬燈詩云:「飆輪擁騎駕炎精,飛繞人間不夜城,風鬣追星來有影,霜蹄逐電去無聲。

  秦軍夜潰咸陽火,吳炬霄馳赤壁兵;更憶雕鞍年少日,章台踏碎月華明。」

  在此指鬍子掛在馬鞍上,夜間照明用具。

  「這有什麼奇怪,」雙口子反駁她,說有錢有勢的人上山當鬍子的人有都是,「不是吃不上穿不上,才上山當鬍子。」

  「那是什麼?歌謠怎麼唱?當響馬,快樂多,騎大馬,抓酒喝,進屋摟著女人吃餑餑[17]。」

  「有的綹子是那樣。」雙口子不否認鬍子劣行,但強調說,「我們綹子可嚴,四盟約[18]、八賞規[19]……」

  他們的話沒進行到底,中間被沖斷,一個鬍子送來茶具,他說:「大當家的吩咐送過來,清炊子(茶壺),清炊撇子(茶杯)……缺什麼東西,小姐儘管提出。」

  「謝謝大當家的。」小頂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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