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舌子登門 一
2024-10-04 11:04:47
作者: 徐大輝
亮子裡警察局在稅局胡同,一所早年俄國商人的私宅改建的,二層樓外牆皮是磚的,內部是木結構。守著白狼山不缺少木材,牆裡子、樓梯、地板……人生活在落葉松的板子中,此房子被稱為木頭屋。
木頭屋二樓一個房間裡,警察局長陶奎元被射入的陽光割成兩截,一半在陰暗之中,一半在明亮光線里,梅花星章[6]煜煜閃光。他不高興,問:
「祁鐵匠不同意?」
「倒不是不同意,漬扭(不爽快)。」徐大明白說。
漬扭?嘿!嘿!陶奎元冷笑道:「鐵匠,哼!鐵匠。」
徐大明白聽出陶奎元不滿意加諷刺,幫腔道:「一個黑……」他咽回去未出口的話,想說埋汰鐵匠的話四大黑[7],見警察局長表情不對,察顏觀色是媒婆的看家本領,急忙改口,「他一時沒泛沫(轉過彎),很快就反過燒來(清醒)。」
「整日丁當砸鐵,別把腦子震壞。」警察局長諷刺道。
「同你結親,一輩子翻打掉錘。」徐大明白奉承道,翻打掉錘也可以說成一錘吊打,反覆占便宜的意思,是啊,鐵匠有了警察局長的女婿,頓時打麼(吃得開),警察馬隊、憲兵騎馬、偽滿軍有騎兵,僅掛馬掌一項生意就夠做的,「祁二秧子鬼道(機靈)呢!知道哪頭炕熱乎。」
「他啥出身?應該不傻!」陶奎元說。
祁二秧子的身世警察局長掌握。十幾年前,祁二秧子不是鐵匠,他家不在三江縣城,父親在四平街開燒鍋,使用天馬泉水造酒,天馬小燒名聲關東。祁家二少爺對燒酒和讀書都不感興趣,迷上耍錢,整日混跡賭場。
二十幾歲便獲得賭爺稱號,他在賭場內如魚得水,家裡的燒鍋卻開不下去了。「九.一八」事變後,四平街走向殖民地化,「工業日本,農業滿洲」
的殖民政策,祁家燒鍋被迫停產,舉家遷回老家河北,祁二秧子不肯走,覺得自己用武之地在四平街的賭場。後來輾轉到了三江縣城亮子裡,金盆洗手開起鐵匠爐。在警察局長陶奎元眼裡,祁二秧子始終是有名的賭徒,而不是掄大錘的鐵匠鋪掌柜。
「聽說他心眼很多。」徐大明白不了解祁二秧子,附和而已,他說,「聽祁二秧子的信兒,我再跑一趟。」
「你能整明白吧?」
「局長大人心放在肚子裡頭,保媒我可是……」
徐大明白驕傲起來,有些自吹自擂的味道。警察局長可不買他的帳,心想你的老底我可知道,籮匠出身,制籮掌籮你還有吹的資本,保媒半路出家,誇海口夸天口,你還是半斤八兩。只是別耽誤老子的美事,警察局長說:「大明白,你要是整不明白早點說話,我另找媒人。」
「我保證讓你如願。」
陶奎元掏出幾張鈔票,幽默地說:「拿去買雙鞋穿吧!」媒婆通常用磨破鞋底和說破嘴唇來形容辛苦。
「還沒成呢,受之有愧……」
「大明白,讓你費心啦。」陶奎元說。
「哪裡,過去你沒少幫我的忙。」徐大明白說,「你聽信吧,我准給你辦成這件事。」
「哦,你見到她沒有?」陶奎元問。
「沒有。」
陶奎元也沒什麼不放心的,祁家鐵匠爐坐落在轆轤把街上,屬於城中心地帶,安全沒問題。見到見不到人也沒什麼關係。往下是閒嗑兒,他說:
「你在早見過祁家小姐嗎?」
「見過兩回。」
「人長得咋樣?」
「挺俊的,白淨。」徐大明白說。三江地區審美中皮膚白很重要,固有一白遮百丑,天上雲,地下霜,姑娘屁股,白菜幫。所謂的四大白,也有說成頭場雪,瓦上霜,大姑娘屁股,白菜幫。總之都有大姑娘的屁股,表明白屁股的大姑娘受歡迎。
「大白梨。」警察局長讚美道。
大白梨比白菜幫美一些,白梨和白菜不是同一種果蔬。民間賦予它們形象一個悲苦,一個誘惑。小白菜,地里黃。三歲兩歲沒了娘,跟著爹爹倒好受,就怕爹爹要後娘。人家吃麵我喝湯,端著小碗淚汪汪。親娘想我一陣風,我想親娘在夢中。說白梨的歌謠:一棵樹,結倆梨,小孩看著干著急。男人眼裡女人如果是白梨,他肯定比小孩還著急。
「說妥嘍,什麼時候迎娶?」
「越快越好。」陶奎元心情急迫道。梨子熟了掛在枝頭顫巍巍地誘人,恨不得馬上吃到嘴。
「我抓緊辦。」徐大明白說。
媒人走後,警察局長心很難收束回來,還在梨樹下徘徊,像一個饞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