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4 10:36:45
作者: 徐大輝
人死後軀殼一定很輕,像一片乾枯的樹葉,一絲輕風都能將其吹走。
看來靈魂這類東西很沉,它們離開了,留下的東西讓懷念它的人去懷念,讓記憶它的人去記憶,最後都是忘記。
花把頭悄然離開了。那時老友趙老白還坐在身邊,給他講述圍獵的故事,丫蛋兒在洗父親的一件襯衣,打算明天早晨起來給他換上。獵幫炮頭講獵鹿,講取鹿肉,他說:「一架鹿茸吃三年。然而取打到的鹿容易,取鹿茸並不容易,它受傷後,感到生命危險,不能讓天敵得到,奮力撞向岩石或大樹,撞碎茸角……」
「那咋辦呀?」丫蛋兒停下手,問。
那時,油燈芯啪地跳閃一下,一道很亮的光閃過,繼而是昏暗,眼看著滅掉。
「捕鹿時要迅速抱住它的頭,防止它撞碎鹿茸……」趙老白的話猛然停住,伸手到花把頭鼻子下試試,已經沒有了呼吸,而後沉痛地說,「丫蛋兒,你爹走啦!」
「爹!」丫蛋兒嚎啕大哭。
一個生命就這樣結束,鷹把頭長眠在他熟悉的林子裡,那是每年他放海東青[23]回歸的地方,傷心別離。灑淚最多的地方成為他的葬身之地。墓地是他臨終前自己選擇的,他對老友趙老白說:「丫蛋兒你領走,我放心了。
還有一件事兒,麻煩大哥給我辦一下。」
「你說,兄弟。」
「墓地選好了,我死後把我埋在那兒。」花把頭說了那個地點,「鷹從那兒回家,我……」
花把頭始終沒說出來他要回到哪裡,鷹要回大海邊;花把頭要去哪裡,也是大海嗎?尋找他一輩子相伴的矛隼嗎?世間有一些事情無法知道它的真相,也不需要知道。
趙老白實踐他許下諾言,埋葬花把頭後帶著他的女兒離開蘑菇屯,回到趙家趟子村。
「唔,你辦事夠煞楞(乾脆利落)。」安置好丫蛋兒後,背地趙馮氏滿心歡喜地說。
「什麼呀?」
「你去提親,人都帶回來了,真煞楞。」
趙老白嘆口氣,說:「不是那麼回事呀,事兒有變啊。」
「變?變什麼?」
「恐怕我倆當不成公婆,這回要做爹娘啦。你聽我詳細對你講……」
趙老白講述道。
趙馮氏聽得傷心,女人本來眼淚窩子就淺,禁不住流淚。
「本不想跟你講,看看你,抹眼淚薅子。」
「太慘啦,誰聽了心好受?」她說。
突然變故娶花把頭女兒的計劃泡湯,趙家夫婦不得令做大打算。趙老白有些不死心,說:「丫蛋兒這孩子沒場找去,賊啦地孝心。」
「可是……」
「花把頭是那麼說的,我還不徹底相信。哎,你擱眼摸摸,到底傷到啥程度,要是能……我們還娶。」
「嗯。」趙馮氏說她馬上去弄清楚。
「先別著忙急,孩子剛進咱家,熟悉一段再說。」
「也是。」
丫蛋兒來過趙家大院住一宿,跟父親鷹把頭來做客是多年以前的事情,印象的東西還保留一些。大房子、馬棚子、晾嗮在木架上干肉和直接釘在牆壁上的動物毛皮,還有廚師她不知道吳二片是獵幫端鍋的,常年住在趙家大院內做的菲薄白面片,但是沒見到重要人物趙永和,說他重要,他們將成為一個故事的男女主角。
趙家院內有多棟房,分散在各處,丫蛋兒住處靠近主人趙老白堂屋附近。趙家這輩人沒姑娘,上幾輩都有,閨房就是她現在住的房子,因此條件不錯,朝陽,寬敞明亮。門前有一塊臥牛石,還有人種植的普通花草,大芍藥、芨芨草、高粱菊、爬山虎……開始她坐在石頭想家,眼淚汪汪的,趙永和晾嗮皮子時見到她走過來。
「你是丫蛋兒?」他問。
「是,你是誰呀?」
「趙永和。」
「永和大哥。」
一個十七歲男孩,一個十五歲女孩,未見面前彼此聽說過對方,別人描述和實際見面感覺不一樣。趙永和覺得面前的小妹妹很好,父母對他講的前後有變化,爹騎馬出去娘說去給他說媒,用馬馱回一個姑娘,又讓他朝她稱妹妹。難道父母說的姑娘不是她?
「你會打獵?」她問。
「嗯,我是炮手。」趙永和忘記謙虛,年齡相仿的人面前能是一名炮手,令人刮目相看,他說,「參加打圍快三年了。」
丫蛋兒有話要說,不在意男孩是不是炮手,即使是獵幫炮頭她不稀罕,她問:「打獵你用鷹嗎?」
「哦,現在沒用。」
丫蛋兒像是掃了興,眼睛去看落在大芍藥花上的一隻蜻蜓,她對打獵不怎麼感興趣。
趙永和對打獵總是興趣濃濃的,如果有人聽他講打獵求之不得,不啻是一種享受,還是幸福。面前這位姑娘問打獵用不用鷹,像是說了半截話,下面跟鷹有關的話她肯定沒說出來,引示她說。他道:「我爹說你爹是鷹把頭,訓鷹……」
「俺爹沒啦。」丫蛋兒傷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