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4-10-04 10:36:42
作者: 徐大輝
「兄弟,你儘管放心,丫蛋兒我經管(收養)。」趙老白揩著眼睛說,「有我吃的就有她吃的,有我穿的就有她穿的。」
花把頭伸出精瘦鷹爪般的手,抓住趙老白的手,不住地抖動,內心無比激動,他道出心裡話:「我早有一個心愿,讓丫蛋兒做你兒媳婦。」
「那就做唄!」趙老白爽然答應道。
不料猛然鬆開手,再次哽咽起來。
「怎麼啦,兄弟?」
花把頭直勁兒搖頭,落淚不止。
「兄弟……」趙老白髮懵,你的願望嫁女給我兒子,我同意幫你實現願望,這是怎麼啦?
「大哥,不行啊,不行。」花把頭說。
「不行?」趙老白詫異道。
「過去行,現在不行。」
趙老白心裡犯嘀咕,難道出現了變故,比如丫蛋兒定了親,他問:「兄弟,這話怎麼說呢?」
「丫蛋兒殘廢啦!」
啊!趙老白大為吃驚。
的確發生了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說它不尋常極少見。住在山裡,被動物咬傷極其平常的事,但是咬丫蛋兒的部位決定這次野獸襲擊人稀奇而不同尋常。
丫蛋兒在十二歲那年獨自一人上山采猴頭蘑,以前她一個人去採過,出門離家不很遠基本安全。
白狼山植物最茂盛季節,丫蛋兒像只松鼠穿行生命蓬勃中,採摘猴頭蘑,大約採到半筐時,她想解手,無人的山間到處可做廁所。選擇在一棵百年大樹下面,畢竟缺乏山里經驗,都沒看一眼,一墩子野葡萄遮住一個樹洞,一隻獾子母親和它的兩隻幼崽在裡面,它們一定睜大驚異的眼睛,見到白皙圓渾的東西,母獾精神錯亂,行為異常動物大概嗅到人類血液中的鹽分,要嗜那帶有鹹味的血照著丫蛋兒私處狗似的掏去,她尖叫一聲,昏死過去,後被山民救起……
「孩子的東西被掏壞,恐怕這輩子不能生育了。」花把頭說。
趙老白聽後脊背發涼,打了一輩子獵,跟白狼山形形色色野獸打交道,見過聽說過襲擊人事件,沒有一起動物咬人的屁股部位的,脖子是首選,其次是肚子,鷹夠稀奇鵮狼瞎眼睛……他說:「獾吃花生、大豆、玉米、穀子,也吃青蛙、老鼠,從來沒聽說主動襲擊人,而且還是掏那地方。」
「要麼我說前世殺了大牛,攤上倒霉事。」花把頭把遭遇的厄運歸結到前世殺了大牛作孽,沒絲毫道理,稀奇古怪倒霉事發生父女身上,允許他胡思亂想吧,不然心怎安寧,「不是發生這件事,我真打算托媒人到你家提親。唉,現在不能提這些啦。」
趙老白需要改變主意,他家兒子是獨苗,娶個不能生孩子的媳婦不成。
同情歸同情,現實必須面對。娶兒媳婦不行,撫養她行,他說:「兄弟,我還是那句話,經管丫蛋兒。」
花把頭重新摸索著握住趙老白的手,說:「你幫我照看她,丫蛋兒有了安身之處,我死也閉眼了。」
傷感的話題繼續中,丫蛋兒烀熟熊心,她進屋來帶進來一股蒸氣和熊肉的味道,說:「爹,烀好了,現在吃嗎?」
多美的美味花把頭也沒胃口,什麼東西都吃不下。他望著女兒想說不吃,見她希望父親能吃一點兒,半天才吐出個字:「吃。」
「趁熱吃吧!」趙老白對丫蛋兒說,「端上來,用手撕一撕,弄點咸鹽花兒。」完全是獵人的吃法,丫蛋兒沒有吃過熊心,聽獵幫炮頭的,到外屋擀了咸鹽面,和撕好的熊心一起端上來。
「爹,吃。」丫蛋兒夾熊心送到父親嘴邊,他不張嘴,實在吃不下不想吃,她勸他道,「很爛烀,吃一口吧。」
「吃一口,兄弟。」趙老白幫著勸。
昔日花把頭愛吃熊心,到獵幫營地上去,趙老白吩咐端鍋的給他烀,蘸著咸鹽花他吃下一個雄心,還甜嘴巴舌的。如今一口也吃不下,說明什麼,鷹把頭不行了。吃多少,吃得香不香,驗證生命走到哪裡。疾病原因厭食,可治療不算什麼,重傷的鷹把頭是吃不下東西,生命這盞殘燈,忽達忽達的,即將熄滅。
丫蛋兒用在父親的嘴唇邊蟲子似的蠕動,希望喚起他的食慾,沒有效果。正常人早經不住肉香的誘惑,張口吞下送到嘴邊的美味。花把頭心裡完全理解女兒、朋友的心思,他實在沒有丁點食慾,身體極度虛弱,連張開嘴的力氣都沒有,別說咀嚼。自從聞到嘴邊的肉味他一直努力張開嘴,想吃一口,意義不是自己希望喜歡,而是讓他們欣慰,不使親人故友失望。
努力到最後,伸出舌頭,舔了舔熊心,而後做出不要了,拿開熊心的表情。
「端下去吧。」趙老白說。
丫蛋兒不肯,還要做努力餵父親吃。
「他不能吃了,端走吧。」趙老白說,獵人眼光看動物生死有經驗,他看到面前重傷人很不好的東西,死亡走近的腳步儘管很輕,他真切地聽見,比一隻偷襲的豹子腳步還輕,多麼兇殘的野獸都可以用獵槍趕走它,甚至消滅它。只有死神誰也制服不了,獵人任何方法都捕捉不到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無情殺戮。
丫蛋兒手端熊心並沒走,扭過頭臉沖牆,肩膀顫抖,壓著聲音啜泣。
她還沒看到死神面孔,心疼一向胃口很好的父親現在一口東西都吃不下,只是感到他傷得很重,還沒跟可怕死亡字眼聯繫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