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0:35:18 作者: 徐大輝

  起初趙永和以為自己又看花噠眼,先前誤將雷劈樹樁子當成人,這回是不是又……因此坐那兒沒動地方。

  「孩子!」一個女人站在面前,叫他。

  趙永和使勁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她左胳膊挎著柳條圓筐,裡邊裝著松塔和青核桃。他的目光蟲子一樣爬到一張臉上,她三十左右年紀,最突出是胸前,洋棒子(玻璃瓶)奶子幾乎要頂破打著補丁的帶大襟的夾襖。

  「你是人?不是樹?」男孩夢囈般地說。

  大奶子女人驚訝,她說:「你怎麼啦孩子?我咋是樹呢!」

  趙永和看清楚站在面前是個人不是樹,哇地一聲哭起來。

  「孩子別哭!說說你怎麼到這裡來的。」大奶子女人說。

  委屈一陣,趙永和止住哭泣,鼻子還一抽一抽的,他說:「我轉向了,找不到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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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肯定是頭一次來,誰頭一次來都矇頭轉向,這兒叫褲襠圈,」大奶子女人引用一首歌謠講道,「褲襠圈,迷魂圈,誰進來都蒙圈。」

  「我咋走到這裡來啦?」趙永和像是在問自己。

  該女人問男孩的話,男孩自己卻問了,男孩顯然不能回答。她說:「你是幹什麼的,還背著槍?」

  槍,一個陽剛的字眼,足可以使男孩陡然昂揚雄壯。趙永和不假思索地說:「我是炮手!」

  「炮手?你這么小就當炮手?」大奶子女人驚異神色道,明顯是個小尕子,迷路還抹眼淚薅子,沒見過這麼囊巴的獵人。

  「嗯哪!」

  「你一個人打小圍?」

  趙永和畢竟是獵戶的後代,耳聞目染會些打獵術語,譬如女人說的打小圍,用詞很準確,一個人、兩個人,最多三個人出獵稱打小圍。另指打動物大小而言。小圍一般打兔子、野雞、松雞。大奶子女人根據趙永和獨自一個人,年齡恁小猜測是打小圍。

  「我還沒正是上場。」趙永和說了實話。

  「哦,我說嗎,你歲數不大打獵……」大奶子女人轉而問,「你要去哪裡?」

  「回家。」

  「家住在哪兒?」

  「趙家趟子村。」

  大奶子女人內心一抖,趙家趟子村對於她意義超乎尋常。趙家趟子村大部分人姓趙,外姓也有。姓趙?不會這麼寸(巧)吧?她打量男孩,準備仔細詢問他哪股老趙家,話到桑子卡住沒說出來,她見到一雙雄性動物目光怦然心動,駱駝瘋(發情)是這樣,畢竟是過來的人,對那種想什麼渴望的目光理解,他瞪大眼睛盯著自己前胸,目光完全粘在上面,如一束灼人的陽光,正慢慢將一個軀體考軟,像蠟一樣融化。

  趙永和目光發直,望到樹上的果子,確切說兩隻水靈的梨。三江地區有條謎語:一棵樹結倆梨,小孩看到干著急。謎底便是奶子。他確實見到一對梨,想吃一口不言而喻。

  大奶子女人向四處掃了一眼,她不敢確定林子中沒有藏第三雙眼睛,白狼山秋天裡有人揀山貨。這裡什麼事兒都做不了,萬萬做不得。難以遇到獵物,不能讓它逃掉……帶他回家!大奶子女人望眼天色,說:「快貼晌(傍晚)了,今天你走不到家。」

  「那可咋整啊?」

  「跟我走,到我家住一宿,明天再走。」

  趙永和樂意這樣,累啦走不動,遇到好心腸的女人,心被顫巍巍兩隻大奶子吸引,多看幾眼都好。他滿心歡喜地跟著她走。那個年代交通不便,旅行基本靠步量,中途天黑走到哪裡隨便找戶人家借住,稱找宿,不要擔心沒人收留。

  半路上,趙永和問:「你家住哪個村子?」

  「在前面,沒名。」大奶子女人說。

  白狼山裡面規模多小的村莊都有,小到三五戶人家,大山褶皺里虱子似的幾間木屋、窩棚就可能是一個村子,或者被稱為村子。女人大概就是住的這樣村子。

  「我家房後的山有名,閻王爺鼻子。」

  十四歲男孩未諳世事,閻王爺鼻子是什麼地方?最不可觸碰的地方。

  俗語說人死是摸閻王爺鼻子,家住閻王爺鼻子旁邊?好在不知閻王爺鼻子含意的十四歲男孩心裡沒負擔,別說房後面是閻王爺鼻子,就住是閻王爺他家也沒關係,反正不知道閻王爺老大貴姓。

  任何地名都有來路,女人的家後面的山體被刀砍斧劈,形成聳立高崖, 形似人的鼻樑,故稱「閻王鼻子」。她家的木屋如一個馬蜂窩吊在山崖下面,外牆皮抹著牛糞和泥,枯草顏色,表面不光滑,牛未消化的草刺蝟毛似的向外扎刺著,蜻蜓蝴蝶都不敢落。不然,山間小屋外牆壁上是有昆蟲落到上面的。

  「狗剩兒,狗剩兒!」木屋前,女人朝裡面喊。

  一個十一二歲大小的男孩跑出來,他接過母親手裡的圓筐,眼睛盯著筐里的山貨,食物的誘惑力統治全部神經,是乎沒見到母親身後還跟著一個背槍的男孩,自顧挑選一隻個大的榛子塞入嘴裡,松鼠一樣用牙直接咬碎榛子殼兒。

  「你就認吃,狗剩兒!」母親順手拍下後腦勺說。

  他們一起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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