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0:35:21
作者: 徐大輝
「狗剩兒,你跟小哥玩,我做飯。」女人說。
這時,叫狗剩兒的男孩才來到趙永和身邊,伸手去摸他的獵槍,被制止:「別碰,真傢伙。」
「我摸摸,摸一下。」狗剩兒央求道。
趙永和還是想到自己要在人家吃住,摸一下槍總該可以。獵槍是杆沙槍,裡邊沒裝沙子火藥走不了火,同一根鐵棍子差不多。他捨不得是太喜歡槍,長這麼大爹第一次讓他背槍,異常珍惜。他說:「小心,別弄壞嘍。」
「不能啊!」狗剩兒端起槍,瞄準趙永和,做射擊狀。
女人端著半葫蘆瓢小米看見兒子端槍,吆喝道:「幹啥呢狗剩兒,槍怎麼對著人,不准對著人。」
「空槍,沒子兒。」狗剩兒說。
「空槍也不行!快挪開!」母親說。
狗剩兒放下槍,他本來對槍不感興,拉起趙永和,雀躍地說:「我倆到外邊玩去!」
誰願圈在屋子裡,趙永和隨狗剩兒出去,路過熱氣騰騰的廚房,白色水霧中女人扎著圍裙在鍋台前忙活,說:「別走遠嘍,飯快好啦!」
「聽見啦!」狗剩兒答應道。
出了木屋的狗剩兒像一隻活蹦亂跳的小狗,蹦跳著走路,只差沒搖頭尾巴晃。
「你叫啥名呀?」狗剩兒問。
「趙永和。」
「有小名嗎?」
「沒有。」
「那你不好養活,有小名才好養活。我大名叫周慶喜,小名叫狗剩兒。」
兩個孩子,確切說在狗剩兒帶領下,爬上木屋西山牆旁一棵山楊樹,那棵說至少有兩百年樹齡,距離地面一丈多高處分杈,四個樹杈向上籠起如人的手掌,掌心部位是一個樹洞,成為狗剩兒玩耍場所,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裡消磨。
「看看我的家巴什兒。」狗剩兒說。
家巴什兒,或說傢伙什兒,一般指工具、武器,在孩子身上應指玩具。
其實不然,狗剩兒的家巴什兒是幾盤踩夾、鋼對擼[11]。
「狗剩兒你弄這些東西做啥?」
「整物(野物)唄!」
「你能整到物?」趙永和覺得狗剩兒年齡小,驚奇道。
出生在海邊兒上的孩子會趕海,出生在山裡的孩子會跑山,拾個榛子采個蘑菇啥的很正常。像狗剩兒會打獵下踩夾和鋼對擼屬於狩獵行的趟子活兒山裡的孩子不多見。
「年嚼管兒都是我整,兔子、狍子……」狗剩兒炫耀他的戰績。是啊,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就能做趟子兒,捕獲到肥狍子,實在不簡單喲!
「你整到狍子?」
「嗯,還整到一隻狼。」狗剩兒說當年勇。
獵人捕狼為取其皮,狼肉味道並不怎麼樣。狗剩兒下踩夾弄到狼顯然目的食肉。狼肉不是絕對不好吃,比不上狍肉、鹿肉、青羊肉鮮美,吃總是可以的。狼油卻是好東西,它可以用做治療燒燙傷。
「你跟誰學的捕獵?」
「我爹。」
「你爹呢?」
「給熊瞎子舔死。」狗剩兒說時比劃自己的臉,「娘說爹的半拉臉的肉都沒了,露出骨頭。」
趙永和打個冷戰,猛然覺得自己的臉絲絲髮涼。走到三江城的街上,時常看到半張破相的面孔和缺一隻耳朵或缺鼻子的人,不用問是給熊瞎子舔的。
「你打住過黑瞎子?」狗剩兒問。
「我現在還不是炮手。」
「那你打住過啥玩意呢?」
「啥都沒打到過。」
狗剩兒感覺比眼前有槍的大哥哥強了,自己畢竟弄到許多野物,小的不說,狍子、狼、青羊都弄到過。成就感足以讓一個孩子驕傲,值得驕傲,小小年紀誰有他的捕獵本領和戰績,肯定不多。純粹的獵殺是一種快感,狗剩兒體驗到了說不出來。實際情況是純粹獵幫炮頭的血正在他身體裡流淌,狗剩兒本身並不知曉,出生的秘密暫時不能公開。
如此說來,百年老楊樹洞裡的,是獵人的兩個後代對話。他們兩人都未意識到這一點,苛求兩個孩子去想他們長大後必須關注的事情不合情理。
「明天我倆去後山,下夾子。」狗剩兒提議道。
「能打住啥?」
「狼。」狗剩兒講他找到一條狼道,「把夾子下到哪兒,保證一勺一個。」
任何動物都有自己行走的路線,即所謂狗有狗道,狼有狼道。狼自選的行走路線自認為安全,輕易不會走其他道路。捕獵經驗趙永和相比較沒有狗剩兒多,問:「你咋知道狼肯定走那條道?」
「那定然,」狗剩兒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說,「有新鮮狼屎。」
狼道出現新鮮狼屎說明不是一條廢棄的狼道,埋設夾子才能打住狼。
趙永和信服,因為不懂才信服。
「那我們說定了,」狗剩兒伸出手指,耍孩子們的把戲,「拉鉤!」
三江孩子有自己信守約定的動作,便是拉鉤遊戲。用拉鉤表示不准反悔和堅決守信,歌謠為:拉鉤上吊,一百年不准變。或是:拉鉤上吊,一百年不准要。
按規則趙永和伸出小拇指,馬上縮回來,說:「可是不行呀,明天我還要回家呢!」
狗剩兒的小拇指還伸著仍然不死心,他說:「呆兩天,過幾天再走。」
「那不行。」
「咋就不行呢!」
「不行就不行。」
「我說行就行!」
樹洞裡兩個孩子爭執起來,面紅耳赤,認真勁兒如兩隻鬥雞,一時不能停止,沒分勝負。
「狗剩兒!」
兩隻鬥雞停下來,側耳聽樹外的喊聲:「狗剩兒,吃飯啦!」
「你媽喊你回家吃飯。」趙永和說。
狗剩兒說:「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