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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3:05
作者: 徐大輝
卡子門口盤查後,徐德龍騎一頭老瘦的毛驢進圍子。部落點卡口有人盤查:「你是誰?」
「徐德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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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這兒?怎麼沒見你回來過?」
「我不經常回家……」徐德龍出示一切能夠證實自己身份家在部落點內的東西,得到了放行。
屯中路口,幾個穿活襠褲子的孩子做遊戲,互拍手心唱歌謠:「拍花巴掌呔,正月正,老太太愛看蓮花燈;拍花巴掌呔,二月二,老太太往家接寶貝兒;拍花巴掌呔,三月三,老太太愛吃糖瓜兒粘;拍花巴掌呔,四月四……」
孩子們一雙雙驚訝的眼睛看徐德龍,遊戲停止,惶恐地逃走。
「怕我?,我又不是鬼……」徐德龍嘟囔道。
土屋裡,徐德龍端詳丁淑慧瘦削秀麗的臉,她淚眼汪汪地望著目光呆滯,蓬頭垢面,半頭白髮的他。
「秀雲來家一趟,我去草甸子剜菜碰見她。」她說。
「她在草甸子幹啥?」
「秀雲說她想當鬍子。」
「當鬍子。」徐德龍迷惘地說,之前聽山口枝子說過他半信半疑,在此得到證實。
「這幾年裡,她四處遊蕩,後來碰上一個人……」丁淑慧說不出那個女人的名字,只講事兒,不料徐德龍比自己更知道內情,說:「那人送給她一頭大紅騾子,她跟送給她大紅騾子的人在一起,對吧?」
「你全知道,德龍?」
「嗯。」
「女人當鬍子……」丁淑慧無論如何都覺得不太合情理,三江地面有女人當鬍子,如報號旋風、大白梨、一枝花……女匪首她聽說過,「當啥鬍子呀!」
「淑慧,現在跟秀雲在一起的人你見過,她到咱筐鋪找過我。」
「沒印象。」丁淑慧回憶不起來。
「你還記得那年我們回門,半路上遇見鬍子的事嗎?」
「哦,想起來了,有個鬍子給你副骰子。」
「就是她。」
「是個男的呀。」
「女扮男裝。」徐德龍說。
家裡還有些大哥徐德富送來的白面,丁淑慧擀麵條。徐德龍用笤帚糜子通菸袋桿,說:「秀雲她爹沒(死)了。」
丁淑慧停下擀麵杖問:「啥時候的事?」
「前幾天。」徐德龍安上菸袋鍋、嘴,說。
「秀雲知道嗎?」
「我猜她不知道,警察當無人認領的屍體拉到坨子上,隨便挖一個坑就埋啦。」
「你咋沒想辦法弄副棺材……」
「等我知道信,警察已經埋完人。」徐德龍說,非藉口不買棺材葬他,埋完沒必要摳出來重新再埋,還是不打攪他的靈魂安寧好。
「你打算告訴秀雲嗎?」
「沒想好。」
「我知道她呆的地方。」她說。
「先不告訴她,秀雲說過,她都不知他爹把她娘埋在哪兒。」 徐德龍說,「秀雲給她娘燒紙只好到十字路口。」
「她咋不問她爹?」
「問過,她爹不肯告訴她。」
丁淑慧切麵條道:「難道怕那幫賭徒扒走棺材不成?」
「輸紅了眼,可是啥事都做得出來。淑慧,我和你說個事兒……」
徐德龍進入突然回家來的主題。
夜晚,丁淑慧掃炕,鋪被。
「我和你說的事,千萬記在心上。」徐德龍說,「我在耿老闆的鋪子訂做的棺材……」
「德龍,你萬萬別尋短見啊!」
「你咋這麼想呢?」
「那你定做棺材幹啥?」
「先預備著。」徐德龍有頭腦清醒的時候,只有在那一時刻他想自己的結局,賭徒一個一個悲慘地死去,餓死的凍死的、墊洋壕溝的……自己肯定好不哪兒去,徐大肚子死後被警察卷著破炕席埋了,連一副棺材板都沒混上。回來對妻子交代棺材的事兒,嚇著她了於是極力安慰她,他說,「你知道我不是心窄的人,怎麼會尋死……」
「德龍,你是人是鬼我不管,你在,我活在世上才有希望……」她簌簌落淚,「你要是不去賭,多好,多好啊!」
「活著就得賭,我現在已經名聲在外,方圓幾百里的賭行高手慕名而來……他們稱我為賭爺。我知道賭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趁我腰裡有錢,訂做副棺材,不能像夏小手,秀雲她爹炕席一卷……」
「德龍咱收手真的做不到嗎?頭幾天大哥捎來話,說程表哥要回奉天去當坐堂醫,夥計也要帶走兩個,咱家藥店缺人手,你去……」
「唉,這些事只能下輩子干啦。我已經走在刀尖上,下不來了。」 徐德龍盯著枕頭,她會意地出吹滅了燈。
黑暗中,丁淑慧驚叫一聲道:「啊呀,你身上一點兒肉都沒有。」
「淑慧……」他制止道。
「我看看!」丁淑慧劃火點著燈,她拉低徐德龍蓋在胸前的被子,看到駭人的畫面:疤痕累累,根根肋骨凸出的胸部……
「肉呢?肉哪兒去啦?」她問。
「都輸給了人家。」
丁淑慧愛恨交加道:「割吧,割吧,把腦袋割給人家多好。德龍啊……」
「我腦袋早是贏家的啦,只是讓我替他們長著……」徐德龍悲哀地說,「淑慧,我再也不能回家。」
丁淑慧抱住丈夫道:「德龍,別撇下我啊!」
「說不清我欠下多少債,反正這輩子還不清,沒有退路可走……我死後你們去找耿老闆。」徐德龍愴然落淚道,「唉!我光赤蔫(赤條條)地來到這世上,總不能光赤蔫地走啊!」
「德龍,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