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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2:15 作者: 徐大輝

  鐘錶眼鏡店前,王警尉倒背手觀看門框兩側的對聯:當年握管塗鴉似,從此觀書定角如。

  「警官大人,」掌柜的奔出門,拱手道,「屋裡請!」

  王警尉只看掌柜一眼,抬頭望懸掛的木頭做的店幌——眼鏡模型,掌柜的不知所措站在王警尉身後,急得直搓手,警尉的肩章晃花他的眼睛。掌柜的往出擠出笑,怪怪的笑不真實。

  「木頭眼鏡,」王警尉眼睛沒離開眼鏡模型,不陰不陽地說,「這倒使我想起一句歇後語,木頭眼鏡——看不透,是吧?」

  「看不透,木頭眼鏡。」掌柜的連連點頭,嘴上這樣說,心裡惶然,王警尉何許人也,警署的人,懷疑上誰可不是鬧著玩的。他說,「警官大人,多指點。」

  「指點談不上。嗯,對聯太老了一點。我在奉天亨得利眼鏡店見過一副,你不想聽聽?」

  「想,求之不得。」

  「胸中存灼見,眼底辨秋毫。」王警尉背誦出那副對聯。

  「好聯!就換,就換。」掌柜的說完將幾張紙幣偷偷塞給王警尉,說道,「請多關照。」

  「你的鄰居徐記筐鋪他們的人呢,咋鎖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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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警尉說他找徐德龍,掌柜的懸著的心落了地,道:「說去西大荒找徐四爺的二姨太徐秀雲,走兩天啦。」

  「見徐四爺叫他到城東警察署去一趟。」王警尉挺拔下身子,皮靴抬得老高,行走在街上的警靴特神氣。警察自我感覺良好,百姓編歌謠罵偽滿警察——警察官,是洋狗,拖著尾巴滿街走。東聞聞,西瞅瞅,不見油水不鬆口。叫洋狗,你別美,日本鬼子完了蛋,堅決把你打下水,砸碎狗頭和狗腿。

  洋狗也好本地狗也罷,警察當得照樣滋潤。警尉辦公室,陽光照在窗台一盆粉紅色的花朵上。

  徐大肚子坐在王警尉對面,問:「他能來?」

  「肯定來,徐四爺有點剛條。」王警尉自信道,「那年我從你手贏了秀雲,他又從我手贏走她,咱仨可是老冤家對頭。」

  「不能這麼說呀!」

  「冤有頭,債有主,你找他報,我呢也如此。」

  「幾次我都沒贏他。」

  「嘿嘿,他總贏啊?」王警尉在徐秀雲這件事上比當爹的還執著,他非要親手贏回來,哪怕是一具死屍,「看我咋贏他吧,你當個見證人。」

  「可不是當年丟張詐和的徐四爺,打麻將、擲骰子、押會、花六地,樣樣精通,不起暴點難贏他。」徐大肚子先給王警尉降降溫,倒不是長誰的威風滅誰的志氣,在徐秀雲的事情上,他們是統一戰線,有共同語言,目標一致:贏回徐秀雲,意義稍有差異,他贏回女兒,警尉贏回個女人。

  「效厘,」王警尉突然開口問道,「你還有幾個手指頭?」

  「五個半!怎麼啦?」徐大肚子懵然道。

  「我算計,你還能玩幾把。一次剁一個……」王警尉惡毒地說,雖然是一半玩笑話,聽來讓人毛骨悚然。

  徐大肚子展示一下只有五個半手指的手,比幾天前又少了一根,茬兒挺新,他辯解道:「不全是輸掉的,有一根手指為我媳婦換棺材。」

  「好意思說呢!那年,棺材鋪耿老闆拿你那根臭手指頭來報案,是我壓服,要不然你得蹲笆籬子。」

  徐大肚子一時無話可說,沉默一會兒,說:「你真贏了四爺,咱倆還得耍,她是我閨女……大不了,我再斷一根手指頭給你。」

  「這才像你徐大肚子說的話。」王警尉讚譽道。

  醞釀的這場賭有些特別,輸贏遠遠超出了金錢的意義,賭注是一個大活人,一個在三個賭徒心裡都占有重要位置的女人。

  幾日後,前來赴約的徐德龍,在城東警察署大門口前,被站崗的警察攔住。「喂,你幹什麼?」

  「王警尉叫我來。」徐德龍傲然道。

  「我問一下!」警察說完進崗樓打電話,而後放行說,「王警尉讓你進院等他。」

  三個警察跑步出來,匆匆出院。

  「徐四爺,你還真來啦。」王警尉邁著方步走來,說,「這些日子,手氣怎樣?」

  「你不讓玩,我敢嘛?」徐德龍問,「找我有事?」

  「沒事,一晃幾個月沒見。一起走走,警署你沒來過,這裡景致不錯。」 王警尉別有用心地領著徐德龍從前院轉到後院,高高的青磚圍牆,漆黑的鐵大門緊閉。他問:「見過警察署的監房嗎,徐四爺?」

  「警察局的牢房我蹲過兩天,設在警署里的監房沒見過。」徐德龍尚不清楚王警尉究竟搞什麼名堂。

  「你看,這地方怎麼樣?」

  「唔,唔!」徐德龍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見過狼狗?」王警尉獰笑問道,「狗圈在裡邊,我們去看看。哎,你冒虛汗?」

  「我怕狗,」徐德龍支吾道,「小時晚兒給狗掏過,嚇酥骨啦。」

  王警尉突然道:「咱們在這兒成一局,怎麼樣?」

  「在這兒?警……」

  「四爺,鎮上再也找不到比這裡更背靜的地方。」王警尉指著警署監房黑大門說。

  「到監房裡耍錢?你不是開玩笑吧?」徐德龍仍心有餘悸道。

  「我請人搖了一卦,說我在明天晚上,肯定大贏!咱倆的舊帳,明晚算。」王警尉說。

  「就咱倆?」

  「你怕我使什麼壞?」王警尉看出他惶惑,說,「信不著我,給你找個見證人。」

  「好,明晚上我來!」徐德龍痛快地答應。

  一場賭博如期在城東警察署內進行,四盞馬燈照得小監房如同白晝,一張四仙桌子鋪著被面樣的東西,上面放兩隻骰子。屋內很熱,王警尉穿襯衫,挽著袖口,手槍別在腰帶上,徐德龍身穿便服襯褲。

  桌前坐著三個人王警尉、徐德龍、徐大肚子,賭博已進行幾個時辰,現在繼續著,監房的火炕灶口有燒過木柈子火的痕跡,炕上有酒壺、酒盅之類。一個十八、九歲的警士伺候局。

  「擲了幾個時辰,你倆仍無勝負,換個玩法,玩花六地。」徐大肚子說,精神頭上看,他比上場的兩人還足。

  「起刺兒(出新花樣)!」王警尉嘟囔道,「誰搖骰兒?」

  「我搖,你倆押。」徐大肚子將兩隻骰子,又加兩隻骰子裝進小木匣之中搖動,說,「押!」

  「虎頭!」王警尉馬上又改了主意道,「長牌。」

  「六套,六套!」徐德龍尋思後說。

  小警士朝灶口裡塞進一塊松木柈子,木柴燃燒散發出香味,徐德龍想到一種美味,燒雞蛋,秀雲很愛吃這一口。

  徐大肚子賣力地搖骰子,王警尉抽出一支老蘭刀牌香菸,劃火柴點燃香菸,狠抽幾口,然後將紙菸放在胳膊上,菸頭燒著皮肉……他坦然望著徐德龍。

  賭到紅眼不完全是看牌,比一些能耐。當年大布衫子與角山榮那場賭,徐德龍刻骨銘心,賭場英雄走進他的心裡……他皺了下眉,重新裝一鍋旱菸,王警尉劃著名火柴,被他擋開,喊小警士道:「弄塊火炭!」

  「先生,請點菸。」小警士夾塊火炭過來,準備給他點菸。徐德龍捋起褲子露出膝蓋,說:「放這兒!」

  小警士猶豫著,目光驚恐。

  「怎麼啦?放腿上!」徐德龍坦然道。

  小警士手直抖,火炭放腿上後,立刻轉身,不敢看。火炭燒著徐德龍的大腿,冒起縷縷青煙,他神色泰然安然地看徐大肚子搖骰子。

  「去悅賓酒樓辦些酒菜。」王警尉給小警士兩張鈔票說,「別忘帶一洋棒子(瓶)酒。」

  小警士手持提盒,臨出屋回頭望一眼,香菸頭燒著王警尉的胳膊,火炭燒焦徐德龍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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