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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2:09 作者: 徐大輝

  西大荒上的幾個部落點兒出現瘟疫,日本憲兵奉命銷毀那幾個部落不留痕跡,就是說不放走一個居民。徐家人免於罹難的原因多方面,主要有警察局長陶奎元暗中幫助——四鳳苦求他才答應救徐家——和憲兵隊長角山榮同徐德富素有來往,主要每年都到徐家吃白肉血腸,一定是臘八過後殺年豬菜燴的白肉血腸。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徐德富是憲兵隊的「矚託」……總之,徐家逃過一劫,馬家窯部落點一千口人,病死以外的人都死在日軍的機槍下。徐家人逃到三江縣城亮子裡來,住在自家的同泰和藥店裡。

  「爹在鎮上,正好管管我四叔。」當警察的徐家晚輩徐夢天,實在看不下去四叔徐德龍的墮落找他爹,讓爹去管四叔。

  「管他?整日賭,賭!」徐德富生氣道,「吃喝嫖賭染上一樣夠喘(夠受),德龍不可救藥。」

  「四嬸跟他遭罪,看她穿得破破爛爛,那天我發薪水給她些錢買件衣裳,她說什麼都不要。」

  

  徐鄭氏插嘴道:「你四嬸寧可身上受苦,也不叫臉上受熱的剛強勁兒,能要你晚輩的東西嗎?」

  「爹你還是勸勸四叔。」徐夢天說。

  「生成骨頭長就了肉,勸皮勸得了瓤?」徐德富不願管,失望道,「他這輩子就是歪門靠框(不能自立)了。」

  「勸不了德龍,把淑慧接過來和我們過(日子),免得跟著他受罪。」

  徐鄭氏氣話道,「扔下他一個人賭耍,把滿洲國耍黃鋪嘍算他能耐!」

  徐德富對這個嗜賭如命的弟弟完全喪失信心,認為他完蛋雞猴(不長進的貨)。無論怎麼生氣,親情還是斷不了想到他惦記他,尤其娶進徐家的弟媳婦,賢惠使她不離不棄跟著賭徒德龍,吃盡苦頭,如果不是她愛護德龍,恐怕早就死掉了。他對他們有打算,找德龍要一個口供,非要賭耍下去,藥店騰出間房子給淑慧住,他自己願哪哪去。他說:「我去找你四叔,聽不聽勸不好說。」

  「爹,你還是要管四叔啊。」徐夢天說。

  唉,徐德富一聲沉重的嘆息。在這個弟弟身上沒少操心,也很傷心。

  染賭無疑走火入魔,牌桌以外的任何話都聽不進去。勸啦,不止一次,管用嗎?他說:「一奶兄弟我能不管嗎?可是,九頭老牛拉不回來他。秀雲因他去賭離開他,她以離家出走要挾都讓他回頭都沒奏效,恐怕我磨破嘴皮,好話說上三千六都沒有用哦!」

  「事兒是這麼回事,夢天說得對,你還是要管,不能撒手。」徐鄭氏仍然不離不棄小叔德龍,說。

  「我管。」徐德富答應,但不抱什麼希望。

  「夢天啊,你多照應著四叔點兒。」母親徐鄭氏叮囑做兒子,「盡你最大能力幫助四叔。」

  「嗯。」

  「夢天,到哪兒能找到你四叔?」徐德富問兒子。

  這事難住了警察,徐夢天見到四叔地方不固定,賭徒躲著警察,變換賭博地點,只有警察想不到的地方,沒有賭徒不能擺場子的地方。但是說某一時刻賭徒四叔在哪兒酣戰很難。

  「還是先去筐鋪,看看德龍家在不在家。」徐鄭氏提議道。

  「我媽說得對,四叔不在家,四嬸興許知道在哪兒。」徐夢天說。

  徐德富來到筐鋪,沒見到四弟,他對弟媳婦說:「全家都搬來鎮上住在咱家藥店。」

  「打算常住?」

  「是。」

  「太好啦!」丁淑慧驚喜,說,「德龍來家,我倆過去看大嫂。」

  傍晚,徐德龍幽靈一樣遊蕩出小巷,路過卦攤兒,招幌「先天定數,合婚嫁娶」吸引了他的目光。

  「手氣怎麼樣?四爺。」算命先生招呼道。

  「昨兒個你不是給我掐算了嗎。」

  「准吧?」

  「你懵對啦,」徐德龍有些得意,丟給算命先生一角硬幣,「喝壺茶吧,我今兒個贏啦。」

  然後,徐德龍朝集市走去,逛了一陣手裡多了一條用柳條穿著腮的魚,它掙扎亂蹦,他用上了吆喝牲口的話:吁!吁!

  賭徒贏回來一條黑狗魚,多日不見油腥如同過年。吃完飯,徐德龍去扒被摞子,丁淑慧攔住他道:「走哇,看大哥他們去。」

  「我不去。」他說。

  「哥大老遠的搬來,飯沒吃咱一口,水沒喝咱一碗。與情與理,咱該看看他們。」丁淑慧規勸他,「大哥大嫂始終疼我們……」

  「要去,你自己去。」徐德龍蒙上被子,不肯動地方。

  丁淑慧急得哭了,說:「哥撫養你長大成人,嫂子湯一碗,飯一碗地伺候你。馬家窯毀了滅了,他們咋樣啦,咱們得問一問吧。德龍,我求求你不行嘛。」

  徐德龍這才掀掉被子,和她一起來到同泰和藥店。妯娌相見,徐鄭氏和丁淑慧抱頭痛哭。

  「沒想到你們過成這樣啊!」大嫂徐鄭氏痛心道。

  「大嫂,我想你們……」丁淑慧淚水擦不乾淨了。

  「德龍,我知道我的話是白說,但我還是要說,你整天泡在賭場,好端端一個家你給敗壞了,為兄我為你痛心。」徐德富動感情道。

  徐德龍眼盯棚頂,表情麻木。

  「鄉下的地暫時種不了,我打算在鎮上主要經營藥店……德龍,筐鋪你是不是重新經營起來,缺錢我給你一些。怎麼說也得有個正當營生,靠耍錢能養家餬口嗎?」徐德富苦口婆心地說。

  「大哥,別惦記我啦,飢一頓飽一頓的慣啦,淑慧願意的話,她同你們一起住吧。」徐德龍為髮妻著想。

  「淑慧,」徐鄭氏拉住丁淑慧的手說,「搬到藥店來吧,咱們姐妹在一起,互相好有個照應。德龍,你說呢?」

  「我不來。」徐德龍鐵心打單兒(單身),倒不是他願意這樣生活,現實把他逼上了不歸的無家之路,欠了數不清多少人的賭「債」,不玩都不成。走到街上,一群孩子沖他唱歌謠:

  歪戴帽子,

  反趿拉鞋,

  誰敢惹我徐大川爺!

  亮子裡流傳的爺台(猶稱大老爺)歌,什麼時候編到徐德龍頭上了,流傳了百多年,成為鎮志的一個詞條。

  「我不來……撇下德龍一個人,我不放心。」丁淑慧說,她謝絕了嫂子的好意,堅決和丈夫在一起。

  「有你這樣媳婦,是我們徐家的福分啊。」徐德富感慨道。

  徐鄭氏仍緊緊地握住丁淑慧的手,那樣的依依不捨。

  「五方六月啦,還穿這麼厚,」徐德富給丁淑慧一些錢說,「扯布添幾件衣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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