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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0:10
作者: 徐大輝
徐德龍和徐秀雲在麼坨子上垛草,一捆羊草拋起,草垛上的徐秀雲用二齒木杈穩穩地接住,繼續往高碼。
「來嘍!」徐德龍挑起一杈草,給她一個吱呼。徐秀雲在上面接住草,端著去垛。一隻湛綠的豆蟈蟈出現一捆豆稈上,徐德龍放下杈子,慢慢去逮它,逮住的豆蟈蟈在徐德龍手中掙扎。
「德龍,你在幹什麼?」高高草垛頂上的徐秀雲問。
徐德龍將蟈蟈卷在褲角里,挑起草捆道:「來嘍!」
草垛不斷地增高,她在上面一踩,顫乎乎的,他向上扔草梱越來越費勁。
「歇會吧!」她說。
徐德龍放下杈子,準備直接躺在地上直直腰。
「上草垛來,德龍!」
徐德龍爬上草垛,她猛然推倒徐德龍,壓在他的身上。
「別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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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解地坐到一邊,徐德龍一層一層打開褲角,說:「怕你壓死它。」
「豆蟈蟈,給我,給我!」她雀躍,用一塊手帕包住蟈蟈,放在身邊的草上。她再次扳倒徐德龍:「德龍,我想……」
「在這兒?草垛上?」
「嗯哪!德龍……」
「被人看見呢?」徐德龍擔心道。
「除非天上的老鷂鷹看見……」
草垛簌簌顫動,兩齒木杈滾下草垛,包蟈蟈的手帕包滑落下來……
後來,徐德龍仰躺著,枕著雙臂望天,她用根粗硬的狼尾草觸著他的鼻尖,他緊筋鼻子,她咯咯地笑。
「別鬧啦。哎,你爹發現咱倆咋辦?」
「他急乎乎去你家牽馬,然後還要牽到馬市去賣,手裡有了錢玩幾圈,亮子裡賭場很多。」女兒勾勒出賭徒父親的活動軌跡,合乎邏輯。徐大肚子有錢最想做的事上賭桌,「哪有閒心管你。」
「你肯定他今晚不回來。」
「肯定。」
「萬一回來呢?我可不敢去你的地窨子。」他說。
「德龍,知道我為什麼垛草?」
生活在西大荒的,或者是養大牲畜的人家都要備乾草越冬,飼草垛起來不易變質,更有利於儲存。他說:「餵駱駝。」
「不對。」
「不對?」徐德龍懵然。
每年也儲存乾草但不上垛,就地堆放,沒必要垛起來。她在住處的地窨子附近垛起草,目的不是為了駱駝,而是為了人。她說:「特意為你盤(垛)的草垛。」
徐德龍越聽越糊塗,說:「我不是駱駝,不吃草!」
她咯咯地笑起來,說:「草就是吃的呀?」
「那還幹什麼?唔,還能燒火。」他想乾草最主要兩個用途,牲口的食料和燒柴。
「使勁兒想想。」
三江人不說絞盡腦汁、冥思苦想,誇張地說使勁,天知道使勁怎麼想。徐德龍聽明白她讓自己思索乾草用途。秋天家家戶戶都打草,用鐮刀、釤刀——北方常見的工具——打牧草餵牲畜。掄釤刀酣暢淋漓,刷、刷、刷的聲音令人自豪。打下的草也就是餵牲畜和燒火,還能幹什麼?
「給你當炕。」她說。
徐秀雲說出垛草的目的他聽來激動不已,鄉間草垛同兩個詞彙——
高粱地和大壕溝,同為男情女愛故事的發生地。鑽草垛、進高粱地、入壕溝,如果是男女一對準是干那事。她的目的沒超越此範圍,說:「夜裡你睡在草垛上,我想你爬上來。」
「張三兒(狼)還不吃了我。」
「它們不會爬草垛。」
他們說嘮一陣,徐德龍突然問:「秀雲,你栽過葡萄嗎?」
「沒有。」
「每年這個時候我家都要窖葡萄。」笑容一點點在他臉上淡下去,說,「有一架葡萄是我栽的。」
「那你就回去看看呀。」她善解人意,知道他想家啦。
「不,我不回去!」徐德龍心已橫,永遠不回徐家大院……
徐德富倒背著手看著家人給院裡的葡萄下窖,剪好枝的葡萄藤順土溝槽放好,填上楊樹葉子保暖,再覆蓋上土,凍害可以避免,果木樹安全過冬。
「多放點樹葉。」徐德富說,「看樣子今年冬天要冷啊!」
「大哥,」穿戴整齊的丁淑慧來到當家的跟前,說,「我回趟常熟屯。」
徐德富見丁淑慧胳臂彎處的榆條筐,裡邊裝著黃裱紙、幾個饅頭、兩捆香、火柴,說,「道挺遠的,套車去吧。」
「來回只幾十里路,我能走。」丁淑慧說。
「時仿,」徐德富沒再堅持,對管家說,「咱家還有燒紙吧?」
「有幾捆。」
「你去找紙鑷子[1]打一些。」徐德富吩咐完,又向丁淑慧說,「替我給二老送點錢。」
常熟屯外亂屍崗子上,一座兩人併骨(二人合葬)的大墳前,擺著供品。丁淑慧邊燒紙邊念叨道:「爹!娘!慧兒來看你們,秋天啦,給你們送件寒衣。」
墳頭枯草淒淒,風中一枝枯萎的太陽花搖曳。丁家發生過一件慘事,給鬍子滅了門。
「德龍一去不歸,把我一個人撇在家裡。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一雙被子一人睡。娘,你說說,慧兒咋這樣苦命啊?哥嫂他們一家人有說有笑,歡歡樂樂,可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哇。娘啊!」丁淑慧哭訴道,紙錢在墳頭焚燒著。
[1] 一種鑄鐵或鋼的帶有古代方孔元錢的模具,在黃裱紙上列印記。俗稱做「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