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024-10-04 10:30:01 作者: 徐大輝

  一輛馬車停在徐家大院外,徐德成一家人回來過八月節(中秋節)。他抱女兒下車,說:「下車小芃,到家啦,過八月節嘍。」

  「三奶奶!」王媽從徐德成媳婦——三嫂懷裡接過孩子招呼道。

  三嫂下車,向站在正房前迎接他們的徐德富、徐鄭氏及侄兒侄女打招呼。問王媽:「咋沒見德龍、淑慧兩口子?」

  王媽想回答,徐德富瞅她,便咽下了話,一邊逗著孩子,一邊與三嫂拉開距離。

  

  「別在外邊站著,進院。」徐德富說。

  眾人隨當家的進了正房堂屋,王媽已將切好的西瓜端給徐德富、徐德成,他們倆各拿了一塊。

  「王媽,」徐德富欲咬西瓜,停下來道,「去告訴德龍媳婦,晚飯過來吃,一起過節……這就過來吧。」

  王媽低頭下去,流露難言之隱。

  徐德成盯著王媽背影,問:「四弟近日?」

  「近日什麼,打從那次你來家之前他就走了,幾個月音信皆無。」徐德富放下只咬了一小口的西瓜,說,「我派人找過,沒見著人影兒。」

  「佟大板子上回到鎮上跟我說,我以為四弟耍孩子脾氣,氣消了早就回家啦,哪成想……」

  「他這一走不要緊,苦了淑慧啊!」徐德富嘆息道。

  廂房內的灶口燃著秋板子柴火,噼剝作響。丁淑慧淘米做飯,雙手在瓦盆里淘洗高粱米,不時用胳膊撩起散亂遮眼睛的頭髮。

  「四奶奶,」王媽邁進門檻,說,「當家的讓你過去一起吃晚飯。」

  「不過去,」丁淑慧沒停手,說,「我做飯了。」

  「今個兒八月節,三爺全家回來過節。」王媽說,「當家的……」

  「王媽,」丁淑慧略微停頓一下道,「你告訴我三哥三嫂,吃完晚飯我過去看他們。」

  王媽回到當家的堂屋,回話道:「四奶奶說晚飯她自己做了,不過來吃,呆會兒過來看三爺、三奶奶,哦,四奶奶說,過節啦,四爺備不住能來家,她等他。」

  徐德富擺擺手,王媽走出去,屋內只剩下兩個人,當家的悠長地嘆一口氣:「唉!」

  德龍會不會去找皮影戲班子?他肯定沒忘記那個小香,徐德成這樣揣測。

  「找小香倒好嘍。我最擔心他去找徐……我怕他學壞呀!」徐德富神情憂悒道。

  「他去找徐大肚子?這為什麼呀?」

  「惦心他家的閨女秀雲唄,奔她去的。」徐德富接著又說,「只奔她去還好了,我擔心他上桌。」

  「上桌?」徐德成一時沒懂上桌是什麼意思。

  「賭!」

  「不能吧?德龍他……」徐德成不相信四弟會去賭博,也沒見他有此愛好。

  「德成,」徐德富阻止道,「大過節的,不提這些堵心的事啦。」

  老三平時很少來家,家裡發生的事情知道的很少。他所在的坐山好綹子被張大帥改編後進駐三江縣城亮子裡,做騎兵副營長軍務夠忙的,自然顧不上家。當家的大哥明顯見老,兩鬢髮白,顯然是不省心。他說:「大哥,你要注意身體啊!」

  「身體沒事兒,我沒啥毛病。」

  「比上次來家,你瘦啦。」徐德成問,「覺得哪兒不好?」

  「睡覺不實沉,自打鬍子進院打劫……」徐德富簡重複提那件蹊蹺事,為什麼說是重複?上次三弟回來對他學了被鬍子夜裡打劫的經過,「晚上有一丁點兒動靜,一宿甭想睡。」

  「讓程表哥好好脈,抓副小藥吃。」

  「啥病我心裡知道……」他不由得拐到四弟身上,剛要開口咽回去要說的話。

  「大哥,院子不嚴實再修修。」

  「修了,炮手增加到三名,按理說沒啥不安全的。」徐德富晚上失眠病根在德龍身上,前後幾件事擱在一起想,覺得四弟不好彈(對付),明顯系了仇疙瘩恐怕一時難解開,興許這輩子就解不開了。死一窩爛一塊傳統的大家庭觀念,是徐德富追求的目標,越是這樣越自責當家失敗,挽回是他一直努力做的事情。

  一輪明月當空,徐家大院影壁牆前擺放兩張八仙桌,桌子上盤碟盛著葡萄、西瓜、月餅。

  徐德富挨著徐德成坐在一張八仙桌前,他心事重重地遙望星空。

  「大伯,大伯看什麼?」侄女四鳳問。

  「看你的太爺、太奶、爺爺、奶奶們。」徐德富說。

  四鳳望天空,天真地問:「他們在哪兒,我怎麼看不見?」

  「地上死一個人,天上就多一顆星星。將來大伯死了,就會有一顆星星在天上,到那時,你就看見大伯了,四鳳。」徐德富傷感地說。

  「我還是不懂,大伯……」

  徐德富對月傷懷,眼睛裡有亮晶的東西在閃爍。

  「四鳳,到你大娘那去!」徐德成攆走女兒,說,「她會講小話兒(民間故事),讓她給你講。」

  三江民間,尤其是鄉村的女人沒幾個人識字,談不上讀書。小話兒成為一種閱讀,更是消遣。誰都能講上一個兩個,徐鄭氏屬於故事簍子,小話兒多得是,正如歌謠云:

  小話兒,小話兒,

  講起來沒把。

  三根馬尾織件馬褂,

  老頭兒穿八冬,

  老太太穿八夏,

  孫子補一補,

  穿到七十五。

  四鳳跑向另張八仙桌子。徐鄭氏、二嫂、三嫂、丁淑慧四個妯娌嘮嗑兒。她央求道:「大娘,講一個小話。」

  「誰給你出的主意?」

  二嫂瞥眼徐德成,說:「還能有誰,騎馬挎槍的人唄!」

  「一想準是他。」徐鄭氏說。

  「大娘……」

  「嗯,聽什麼四鳳,笤掃疙瘩成精?」徐鄭氏問。

  「我娘講過,講別的。」四鳳說。

  三嫂揪粒葡萄放進嘴裡,說:「我聽你大娘講的呢!」

  這邊熱熱鬧鬧,一個女人一台戲,四個女人不止,還有幾個孩子,徐鄭氏講一個詼諧小話,不時響起笑聲。

  「唉!」徐德富唉聲嘆氣,仍舊傷感,中秋這樣的日子太容易讓他傷感。越往團圓上想越缺憾……

  「大哥,你心該敞亮些。」徐德成勸道。

  「幾年來八月節人就不全科,前幾年是你二哥杳無音信,今年又是德龍,哪一天,你們部隊開拔……來家的人一年比一年少啦。應了那句古詞: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啊!」

  「大哥,你為這個家,為我們兄弟幾個操碎了心,我們內心感激你。」

  徐德富舉頭望月,一片黑雲飄向月亮遮住它。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