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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29:43
作者: 徐大輝
「正月探妹正月正,我與小妹逛花燈……」徐大肚子悠閒躺在草地曬太陽,嘴叼一截甜(甘)草根子,西大荒到處生長著甜草,並從嘴左角移向右嘴角,哼唱鄉間俚曲兒。
「爹,你不該這麼做。」她說。
徐大肚子不理會女兒說什麼,哼唱起押會《十二月歌謠》[1]:
三月裡來三月三,
占奎[2]女子把菜剜,
出門碰見林根玉[3],
找到永生[4]配姻緣。
「爹你這麼一鬧哄,德龍他還咋在大院裡呆呀!」徐秀雲怨艾道。
「呸!」徐大肚子吐掉嘴裡的甜草,幸災樂禍地說,「他徐德富一本正嘛,德龍給他個眼罩戴。嘿嘿,瞧不起我?這叫什麼?笑話人不如人,隨後就攆人!」
徐德富不僅是四弟給戴了眼罩,著實給賭徒徐大肚子狠咬了一口,而且還不輕,氣病在炕上起不來。
「大奶奶,藥煎好了。」王媽端碗湯藥進屋,徐鄭氏接過來,說:
「我來餵藥吧!」
「老爺的病見輕嗎?」王媽問。
「火走一驚,上股急火,程表哥說了,吃幾副小藥,火撤了就好啦。
王媽,殺只老母雞,放人參熬湯。」徐鄭氏說。
「殺雞?不殺!」徐德富阻攔道,「我又沒什麼大病,德成說他媳婦虧氣虧血,那隻老母雞給她留著吧。」
徐鄭氏使個眼色,王媽會意,退出堂屋。她說:「瞅你,七股腸子八股肚子的,四十多歲的人啦,別掙命啦。」
「這個家我沒當好哇,對不起列祖列宗,沒經管好德龍,對不起死去的爹娘啊。」徐德富自責道。
「德龍已娶妻成家立業,你別像從前管孩子似的管他,好啊賴的他自己帶著。」徐鄭氏用羹匙給他餵藥,說,「哎,管得太深,他要記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啦。」
「淑慧很賢惠,沒她我早清他出門戶了。你說,臭名遠揚徐大肚子的閨女他也敢動?賭耍之人,都是無賴,誰惹得起呀?」
「秀雲姑娘和德龍也許是一段姻緣。淑慧過門三年多了還沒懷上。
莫不如給德龍填個二房,生一男半女的,拴拴他的心。」
「她不行,我們死活不能結徐大肚子這門親。」徐德富說。
幾天以後,徐德富掙扎著起來,盤腿坐在炕上,臉色仍舊蒼白,身體虛弱。
「譚村長家叫鬍子給搶了。」謝時仿進來說。
「嗬,」徐德富說,「昨天夜裡,我聽見鵝子咯嘎叫成一片。」
「那是鬍子馬隊進屯驚動的。」謝時仿說,鬍子馬隊進村,鵝子叫狗且沒叫,是乎違背常理,報警鵝子永遠不能跟狗比,可是狗咬花子卻不咬鬍子,應了那句老話,鬼怕惡人,狗怕鬍子。這次和那年村上進鬍子一樣,譚村長跑到亮子裡警察局搬兵,可一切都晚啦。」
「又是遼西來綹子?」徐德富想到一個臭名昭著的土匪綹子,鄉間有了很多他們惡行的傳言。
「聽說連村長女人的褲衩都搶走了,還割去他女人的一隻奶子……
如此看來,不是遼西來,他們綹子規矩七不奪,八不搶,不禍害女人。」
謝時仿說道。
「抽袋煙。」徐德富將銅鍋木桿瑪瑙嘴菸袋遞給謝時仿,讓煙道,「世道越來越亂,鬍子虎巴(驟然)多起來。」
「可不是咋地。」謝時仿接過當家的菸袋,從煙笸籮里勺一鍋煙,捻實,煙鍋伸向幔杆垂吊下的艾蒿火繩,點燃,連吸兩口,說,「我想早該防備點,十里八村的,頂數咱家顯眼。」
「咱家高牆深院,還有炮手槍枝,可抵擋一陣子。」
「那把大抬杆太笨太舊,小綹鬍子還中,如果遇槍頭子硬的大綹子,就抵擋不住了。」管家說。
「時仿你的意思是?」
「買兩桿槍,再雇兩個炮手,加固院牆四角的炮台,修暗堡置地槍。」
謝時仿說出他的建議,完全是為徐家大院安全著想。
「可我?」
「當家的身子有恙,這些事我去辦。」謝時仿說。
「時仿,那就辛苦你啦。」徐德富感激地說,接著又囑咐,「買槍別找德成,家裡的事儘量不刮連他。」
「哎,哎。」
徐家大院土木建築一派繁忙,圍牆壘了幾層坯加高,四角土炮台重新加固。新雇來兩個炮手,看家護院。
砰!葫蘆被擊碎,殘片四處飛。炮手在後院試槍、校槍、打掛在土院牆上的葫蘆靶子。
謝時仿陪徐德富從甬道鑽進炮台。他說:「有這個炮台,一桿槍可守住大門。」
「好,很好,大門包上鐵皮加加厚,門閂換塊落葉松的,結實。」 徐德富很滿意。
「三伏天啦,放在倉房裡的牛皮、馬皮反潮,別漚臭了,應馬上處理掉。」謝時仿說,「送鎮上皮鋪,能折騰幾個錢。」
「送去吧。」
「佟大板子估計還得幾天才能回來。要不,我跑一趟,用駱駝馱。」
「家裡這樣忙,咋離開你了。」徐德富說,他見四弟氣還沒消,老悶在家裡別悶出個好歹來,再次讓他出去散散心,「讓德龍去亮子裡送皮子吧。」
[1]《十二月歌謠》:押會37門編成合轍押韻的歌謠。37門的名稱是:音會、茂林、元吉、紅春、根玉、曰寶、占奎、合同、汗雲、青雲、青元、九官、火官、只得、必德、坤山、入山、光明、三懷、至高、上招、天龍、龍江、元桂、板櫃、天申、太平、安士、永生、有利、明珠、河海、吉品、萬金、正順、井力、福孫。
[2] 占奎:女子。
[3] 根玉:男光棍。
[4] 永生:接產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