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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29:46
作者: 徐大輝
從村子蜿蜒出一條荒路,徐德龍騎在前一峰駱駝上,連在後面的一峰駱駝馱載捲成卷的馬皮、牛皮。過了河,他見到一匹棗紅馬在前邊的路旁吃草,馬肚子低下橫躺一個人,一頂麥秸草帽蓋住臉。駱駝走近,馬嘶叫一聲,麥秸草帽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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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山口枝子叫徐德龍,她仍然女扮男裝,看不出來她是女流之輩。
「這位大爺……」徐德龍蹁腿下駱駝,奇怪道,「你怎麼認得我?」
山口枝子坐起身,腰讓匣子槍硌了一下便抽出來,重新插好,說:
「忘了嗎,我給過你一對銅骰子。」
「呃,想起來了。」
「去趕集?」山口枝子問。
徐德龍指指後面的駱駝說:「賣臭皮子。」
「骰子帶著嗎?咱們擲兩把!」
「我腰裡兒沒有……」徐德龍說沒帶錢,大哥只給他一塊大洋,是送皮子盤纏(路費),主要是用來給駱駝賣草料,徐德富囑咐他不要去麻煩三哥徐德成。
「你以為我要贏你的錢?」山口枝子說,「哎,玩玩嘛。」
在馬肚子下,徐德龍、山口枝子就地擲骰子。
「咋沒見你的人馬?」徐德龍問,見山口枝子一個人,那年跟媳婦丁淑慧九天回門,半路遇到可是一綹鬍子,現在她單槍匹馬,莫非大隊人馬藏在附近蒿草叢中?
「我離開遼西來綹子,單搓。」她說。
「單搓?」徐德龍不懂鬍子黑話。
「就是單槍匹馬一個人干。」
徐德龍用鞋跟蹬踹草地,蹬出一條深深的土溝。抬手去逮一隻螳螂時,抻痛了戒尺拍的舊傷,不由得「哎喲」一聲。
「你身上有傷?」山口枝子驚訝道。
「讓家兄打的……一個多月啦,還沒好利索。」
山口枝子也沒問挨打的原因,直接問他:「恨不恨你大哥?」
「我總想逃走,只是,沒錢。」徐德龍心裡的怨恨未消,說出心裡話。
「你大哥拔根寒毛夠你扛的了,向他要啊。」
「咋要?」
徐德龍覺得山口枝子有什麼高招,果不其然,是匪行慣用的伎倆,通俗一點兒說,干一票——臥底裡應外合,來一次搶劫。看上去是一場頑皮孩子的惡作劇。她說:「你插扦啊。」
「插扦?」
「很簡單……」她面授機宜道。
對大哥的仇恨,致使徐德龍同意給鬍子插扦,報復的最大限度是嚇唬嚇唬他,破一點小財。
「咱先講好嘍,不能傷害我們家人,包括我大哥。」
「咋會呢?」山口枝子說,「一百塊吉大洋到手,我立馬就走人。」
「我那份兒?」
山口枝子從布褡褳取出大洋,往徐德龍面前一摞道:「這十塊你先拿著,得手後,我再補齊你的份兒,四十塊。」
「絕不能傷害我們家人。」徐德龍收起大洋,仍然不放心道。
山口枝子拍下胸脯,發了鬍子毒誓:「我不遵守諾言,讓天打雷劈死;
讓地塌下悶死;喝水讓水嗆死……」
賣完皮子回獾子洞,走進自家大院的徐德龍有一種得勝的感覺,路遇山口枝子,他們之間的陰謀活動至此開始,他竟然覺得大哥吃了虧,自己也出了氣。
「事兒辦得不錯,給你。」徐德富拿出兩塊大洋賞他,不止因為四弟賣掉皮子,見他心情舒暢自己心敞亮不少,一件不愉快的事件算過去。
「大哥,我干點兒啥活?」
「伺候駱駝吧。」
陰謀需要表現,徐德龍積極表現,為取得大哥歡心,實質是麻痹和和迷惑。他打掃乾淨駱駝圈,往草欄子一躺,身子被草掩埋,小時候和三哥玩藏貓貓,他頂愛貓在草堆里。
徐德富和謝時仿到駱駝圈來,沒見到藏身草中的徐德龍,以為沒人,嘮著不讓第三個人聽見的秘密嗑兒。
「兩個炮手想回趟家取秋衣,天眼看涼啦。」謝時仿說。
「非得一塊走?」
「他倆順道,搭伴兒走。」
「炮台空幾天行嗎?」徐德富擔心道。
「咱也來個空城計,」徐家總共修了三個炮台,管家說,「我親自守一個,晚上空著的兩個炮台點上燈,外人看不出……」
「盯緊點老四。我觀察,他對我氣沒消淨啊!」徐德富老謀深算,他懷疑四弟突然變好,說,「表面挺像那麼回事,誰知心裡想什麼。」
「放心吧,當家的。」謝時仿說。
徐德龍聽清楚了上述對話,應該是得到了十分重要的信息,他陰陰地笑起來。
夜晚,山口枝子從村外一棵大樹後面閃出,學貓頭鷹叫:「嗷——」
徐德龍隨即從濃黑樹影處走出,說出夜晚自家有兩個炮台無人看守的秘密。
「明晚動手。」山口枝子說。
白天,丁淑慧坐在門檻子上借著太陽光打袼褙——用碎布﹑舊布裱成的厚片,多用以制布鞋鞋底。一張炕桌上鋪層各種形狀、顏色的破布塊布條,一盆白面糨子。徐德龍坐在馬杌子上,擺弄手中那對銅骰子。
「大晌午的,德龍你回屋睡會兒。」
「你咋不歇?」徐德龍反問,他是睡不著覺了,心裡老想著晚上的事,興奮、激動。
「趁天頭(氣)好,多打幾桌袼褙。」
「你給我做的鞋,夠穿半輩子啦,可你還做鞋。」他說。
丁淑慧忽然想起一件事,問:「秀雲的腳多大?」
「沒許護(沒注意),你?」
「我給她做雙鞋。」丁淑慧這個想法自從徐大肚子找上門訛走錢後她就有了,她對他說,「等咱們攢些家底兒分出單過,也把秀雲接來,咱們仨一起過日子。」
徐德龍投去感激的目光,伸出大拇指和中指比量徐秀雲的腳大小尺寸:「一拃多吧!」
「大腳。」她嘆喟道,大腳指天足,沒裹的腳稱天足。丁淑慧的腳介乎天足和尖足(纏足後)之間,既不大也不小的中號,她纏裹一段足。俗語說:小腳一雙,眼淚一缸。忍受不住拼命哭叫父母心疼她,中途不得不放開。
徐家出事那個夜晚,大院同往常一樣,各屋燈相繼滅掉,四周闃然。
東南角炮台透出燈光,西北角炮台也透出燈光。西南角炮台沒掌燈,管家卻守在裡邊。
院牆外的小河潺潺流水,蛙聲鼓譟。西北角炮台一盞油燈亮著,空無一人,鐵鍬從窄小瞭望窗由外向內摳。頃刻,瞭望窗擴大成個大洞,蒙面的山口枝子爬進來……
睡夢中的徐德富被冰冷的槍口頂著太陽穴。黑暗中的脅迫聲音:「不准出聲,快拿出一百塊大洋,洋票,官貼也行,少一塊,用人頭頂(抵)。」
徐鄭氏脖子上也橫著冰涼大片刀,徐德富被逼著去打開柜子,取出大洋給蒙面人,一塊一塊地數數,一共六十塊吉大洋。他說:「大洋就這些,外加官貼200吊。」
「趴在炕上!出一點聲,就剁了你們的家人!」蒙面人喝道。
黑暗中,徐德富、徐鄭氏趴在炕上哆嗦,蒙面人出屋,腳步聲消失。
又過些時候,徐德富試著爬起來,耳貼窗戶聽聽外邊沒動靜,才劃火點著燈。
「天媽呀!「徐鄭氏嚇出一頭大汗,嘴唇抖動卻說不出話來。
徐德富推開窗扇,顫巍巍的聲音喊道:「打、打劫!鬍子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