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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29:31
作者: 徐大輝
青磚青瓦大檐房的房檐子很長,陰影也長,丁淑慧和徐鄭氏坐在陰影下的馬紮上。徐鄭氏打著蒲扇納涼,丁淑慧納鞋底兒,錐子發滯,便在頭髮間蹭一蹭。
「其實你大哥刀子嘴,豆腐心,那回把德龍綁在駱駝圈裡,自己夜裡咳聲嘆氣,翻身打滾地睡不著。」徐鄭氏極力說明,她怕弟媳婦因這件事沉心(心裡不自在)。
「大哥一直疼他。」丁淑慧說。
「一奶兄弟,能不心疼嗎。」
丁淑慧錐子扎進鞋底,停了一下,發呆一陣,繼續飛針走線地哧哧納鞋底。
「晌午別做飯啦,到我那兒去吃,二嫂也過去,咱們醬小魚兒。」徐鄭氏說。
「不啦大嫂,德龍備不住晚飯時能趕到家。」丁淑慧說,她怕德龍不肯過去吃飯,才推辭。
「德龍回來趕上飯時更好,一起吃。」她停下扇子,沖正房喊:「王媽,王媽!」
「大奶奶。」王媽急步過來,一把綠菠菜在手裡,她剛才正在摘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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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淘兩碗米,晌午多兩口人吃飯。」徐鄭氏吩咐道,「對啦王媽,到菜園子摳幾個土豆烀上,德龍頂愛吃土豆拌醬。」
「可是,大奶奶,土豆才開花呀,恐怕還沒結豆,就是結了,撐死菸袋鍋那麼大,咋吃?」王媽說,徐家種了幾壟紅眼皮[1]早土豆,也剛落花,做豆也不會太大。
「唔,瞧我……糊塗嘍。」徐鄭氏恍然道,「是啊土豆才落花……那就多煮雞蛋,煮一葫蘆瓢,德龍也愛吃雞蛋拌大醬。」
當家的堂屋放桌子時,徐德龍趕到家。
徐鄭氏來叫四小叔,進屋便說:「德龍就有口福,瞧瞧,今個兒又趕上嘴啦。」
那會兒丁淑慧心不落體兒地望著丈夫,怕他氣沒消不給大嫂面子,出她意料的是他卻說:「我聞到魚醬味道,是葫蘆籽,還是穿丁子?」
「麥穗兒和泥鰍狗子。」徐鄭氏說。
獾子洞村外河汊子裡不缺葫蘆籽、穿丁子、泥鰍狗子這樣下飯的小魚,捕撈它們也很簡單,下須籠[2],或者用搶網[3],即使直接用笊籬撈就能弄到魚蝦。那是「棒打獐,瓢舀魚,野雞飛落砂鍋里」的年代,吃頓小魚醬,是換換口味,拉拉饞而已。
「放香菜沒?」徐德龍吃小魚醬很在行,問。
「知道你得意(喜歡)那一口,擱啦。」徐鄭氏說,見四小叔從鎮上回來有了樂模樣,心裡敞亮了許多。
丁淑慧有同大嫂一樣的心情。這趟街沒白去,德龍心情好啦,她感謝管家謝時仿,他勸好了德龍。
晚飯吃得很愉快,飯後一家人閒坐、閒聊。
「大哥,明個兒我干點啥活兒?」徐德龍主動要干點什麼。
「哦,再歇幾天。」徐德富總歸心疼四弟,說,「身子骨不舒坦歇著,家裡活兒有都是,慢慢干。」
「我行,我行大哥!」徐德龍說。
「這些日子忙鏟忙蹚的,圈裡的駱駝沒人經管它們。德龍你伺候吧,天氣好了拉出去遛遛。搶搶膘兒,發情了到西大荒找公駝。這方圓百里,只徐大肚子他們一家養著公駱駝。」
徐德龍心裡的西大荒是徐秀雲,她在西大荒。
其實徐秀雲已經離開西大荒幾年,今天早晨才回來。國兵漏用馬馱著面容憔悴的徐秀雲,向麼坨上的地窨子走來。
「這次回來見你爹,我依了你,只住十天半月,回去後跟我好好過日子。」國兵漏講了一路條件,一直在講。
「你幫我爹配駱駝。」徐秀雲眼裡隱藏仇恨和殺機,說。
「幫!」國兵漏沒察覺,長咧咧地說,「配駱駝!」
地窨子沒人,裡邊物品零亂,平時缺少人收拾。徐秀雲跑到草棚子,她心愛的小白馬還在,抱住它,眼淚撲簌簌地落,喃喃道:「我真想你呀,小白馬!」
徐大肚子一直餵著這匹小白馬,是他人性的另一面。輸掉女兒給國兵漏帶走後,小白馬不吃草不喝水,眼睛濕汪汪的,凝視地窨子後面那墩子紅毛柳樹。他猜想馬聽到了、看到了什麼。國兵漏迫不及待地將女兒拉到柳樹後面蹂躪了她,撕裂夜空的尖叫,刀鋒一樣割劃當爹的心。
從此,他養著小白馬,有時把它當成女兒。他輸錢的日子,手指剁給人家也沒捨出這匹馬,他堅信有一天把她贏回來,將她心愛的馬交給她。
此刻遠在亮子裡鎮賭場上的徐大肚子,還不知道女兒已經回到西大荒。
「你爹還沒輸掉它?」國兵漏說出一句刺傷她的話。
徐秀雲和小白馬親近些許時候回到地窨子,她要徹底改變跑腿子(單身男人)的生活環境,國兵漏一旁不伸手,看著她忙裡忙外。
地窨子插著風呲樓,呼呼地轉動,她有一雙很巧的手,做出的風呲樓旋轉中發出哨響,甚是好聽。
「我家的駱駝……」一個農民拉來一峰母駝。
「交給他。」徐秀雲指著國兵漏,農民照他的話做了,將繩索遞給國兵漏。
「等你爹回來吧。」國兵漏遲疑不接,他說從來沒碰過駱駝,不會配。
「哪裡來那麼些的廢嗑兒,牽著!」徐秀雲斥責道。
國兵漏極不情願地牽著駱駝,他不是懼內,住娘家是不想惹她,熬過幾天帶她回去。
「三天後你來牽駱駝。」徐秀雲對農民說。
農民道謝後離去。
[1] 紅眼皮:土豆一個品種。
[2] 須籠:用柳條編織的捕魚工具,嘴小肚子大,呈罈子形狀。
[3] 搶網:推魚工具,別於雙人抬網,它是一個人推著前行捕魚,必須在淺水處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