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2024-10-04 10:28:11
作者: 王哲士
國民黨二十五師師長關麟征和晉綏軍六十九師師長楊澄源,帶領所部一路尾追紅軍來到於家咀渡口。只見黃河奔騰,船去港空,蹤跡橫陳。向對面望去,高天流雲,蒼鷹盤旋,群山崔巍,就要到手的紅軍主力早已消失在萬山叢中。兩人仰天長嘆,久經沙場的戰將,裝備精良的部隊,十倍於紅軍的大軍,竟然被聲東擊西神出鬼沒的紅軍牽著鼻子來迴轉,在他們眼皮底下從從容容地回了陝北。他們真傻,讓紅軍當小丑給耍了!
但是,他們也小有收穫,那就是把正要離開於家咀的白永和一行收入囊中。
出於安全考慮,當最後一船紅軍渡過清水關後,肖隊長想把白永和他們安置在老鄉家中住下,等避過風頭再返回對岸。可是白永和一伙人在陝西,心在山西,恨不得拔腿就走。為了不給國民黨軍隊留下任何渡河工具,紅軍把船該封的封了,該拆的拆了。眼看國民黨軍隊就要追來,肖隊長留又留不住,送又沒法送,只好由這伙剽悍的水手去了。這伙水性極好的船工,簇擁著五十開外的白永和下了水,護衛他游過河。上了岸,看見從山上下來黑壓壓的隊伍,他們沒敢走官道,只能沿著河灘往北摸去。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沿河早布滿了追趕紅軍的國軍和晉綏軍,就這樣,白永和跟他的船工一同落入虎口。
長官用手槍挨個點著頭問是干甚的,齊說是出門攬活計的。
長官說:「不老實,給我掌耳光。」啪啪啪,每人臉上左右開弓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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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走大路,走河灘呢?」
大傢伙七嘴八舌說:「我們想家想的不行,瞅了條近路回家。」
「家在哪裡?」
「永和關。」
「世上哪有大路不走走小路、正路不走走邪路的?我看你們就不是好人。給我打!」
當兵的用水蘸皮鞭在十來個人身上使勁抽打。不多時,人人衣裳滲出了殷紅的血。
長官瞅了眼白白淨淨的白永和,說:「你給我站出來!」
白永和雙腿發軟,哆哆嗦嗦地朝前挪了一步。
長官把他的衣裳往開一拉,撕了個大口子,再一撕,露出了肩膀。看了一眼,冷笑著說:「細皮嫩肉,哪裡是縴夫,分明是紅軍的探子!」
白永和說:「長官這話可就言重了,我實話告訴您,我是生意人,在南路發完貨,和他們一起回家的。」
「生意人,誰證明?」
眾人異口同聲說是生意人。還說,他們一伙人就是為他的船拉縴的。
長官鉤子眼來回鉤了幾下,忽然把話鋒一轉道:「你看你們的手,個個死肉厚繭,你們不只是縴夫,還是船工,是不是送紅軍渡河來著?」
沒人吭氣。
於是,老虎凳、夾板、烙鐵、吊繩一齊用上,頓時響起「雜雜哇哇」的吼叫聲。
白永和坐在老虎凳上,雙腿墊了幾塊磚,骨頭「噔嘣噔嘣」響,頭上大汗淋漓,他覺得腿要斷了,命要沒了,就昏死過去。
白疙瘩被吊在二樑上,渾身的重量都到了兩隻捆綁的手上,身子越來越沉,手紅腫憋脹,眼看就要脫節。
白狗蛋十指被夾板夾了,仿佛有十根鋼針往心裡鑽,疼得死去活來。
當兵的從爐膛里取出一把火紅的烙鐵,在白葫蘆眼前晃了晃,白葫蘆嚇得哭爹吼娘,連聲說:「我說我說。長官說得不錯,我們都是船工,為這位掌柜到禹門口送貨,掌柜的連貨帶船賣了,這才相跟上往回走。」
「胡說,紅軍過來後把渡口都給封了,你們是插上了翅膀,還是吃了豹子膽,有這個本事行船做生意?連瞎話都不會編,糊弄誰呢?」
白永和臉上被澆了一瓢冷水,慢慢甦醒過來。聽了白葫蘆的話,心想這話只有他往下編了,要不就會露了餡。他十分吃力地說:「我們在紅軍到來之前,就到了壺口,貨沒有賣完,就聽說紅軍打下吉縣城,又聽說紅軍把清水關以上的所有渡口都占了。你們不是說『紅軍殺人如割草』嗎,我們哪敢回家?只好順流而下,到了禹門口,邊做生意邊等待消息。聽說紅軍要走,貴軍要來,大家急著回家,有婆姨的看婆姨被『共了妻』沒有,有家口的看家裡人還在不在。走到這裡,仗打得很兇,我們不敢走大路,只能順著河灘胡亂摸。」
長官一無所獲,氣得鼻子都歪了,衝著白永和厲聲吼道:「你說你是生意人,你說你賣了貨,那錢呢?拿來讓我看看?」
這一招可問到白永和的致命處,做完生意扔了錢,怎麼能自圓其說?
「在回來的路上被土匪搶了,好說歹說給了一點路費,剛才讓弟兄們追趕時又跑丟了。」
「滿嘴胡說!給我掌嘴!」
「啪啪!啪啪……」幾個巴掌打得白永和又昏了過去。接著又潑來一瓢涼水。
長官明知道這夥人和他捉迷藏,可是又得不到有價值的東西,氣得吹鬍子瞪眼,把帽子摔到桌上,大開著懷,不停地用槍拍打著桌子,不停地用槍口指指戳戳。
「不要胡編瞎說了,你們就是送紅軍過河的船工,你們裡邊就有紅軍的探子。如果不說實話,按通匪論處,拉出去槍斃!」
「長官,這頂帽子扣得也太大了,我們骨頭賤,受用不了。我是正正經經的生意人,他們都是我雇來的船工,如長官不相信,可以派人去永和關打聽。」
一句話,點醒了眾人,都叫喚著:「長官,我們都是有家有室有名有姓的良民,掌柜的說得對,到永和關一問就明白了。」
「不用你們指教,我是幹什麼的,連這個也不懂?笑話!」
入夜,十來個人被圈在羊圈裡,地上到處是羊糞蛋,刺鼻的羊臊味嗆得人張不開嘴。白狗蛋叫道:「這羊圈是人住的地方嗎?」
外邊站崗的用槍托搗門:「你們以為你們是誰?連羊也不如!」
白永和說:「算了,將就著點。大傢伙跟上我受累了,錢沒賺下,人也遭了罪。不要怕,炒下豆子大家吃,打破砂鍋一人賠。是我雇的你們,理應我一人頂著。」
這話既是說給裡邊的人聽的,也是說給外邊站崗的聽的。一聽這話,裡邊就要頂不住的船工心裡有了底,外面站崗的人把話傳給長官。再說,永和關那面也傳回話來,說這些人確實有名有姓有家有室,就是給船東去南路送貨的。要送紅軍過河,守著永和關不送,為甚要到幾十里外的於家咀去送呢?再說不放人,家裡人生活不下去,全村人還要結夥尋楊澄源師長鬧事呢。
白永和要求去永和關調查也是強撐著說的,心裡虛得比發了的面還虛。一旦真的去了永和關,還不露了餡?他哪裡知道,機靈的柳含嫣見人沒回來,心想十有八九是出了事,事關全村,不能不防備,就提前安頓了各家各戶,一口咬定是出外做生意去了,而且走了好長時間,至於現在到了哪裡也不知情。就這樣,騙過了國民黨隊伍。這是身被禁錮的白永和一伙人沒有想到的。
關麟征的二十五師開拔了,楊澄源的六十九師除留了部分守河的隊伍也開拔了。臨走時,把白永和一夥當成民夫,背槍扛彈藥,支了一趟差。到了隰縣,上了公路,再用不著這些累贅,便交給駐紮在隰縣的防共保衛團。人到了防共保衛團,隨白永和扳船的一伙人,通過各種關係交保走人,唯獨白永和沒有動靜。不放的理由是他有通匪嫌疑,留待審查。背後玄機是,經手這個案子的胡團副,聽說白永和是永和縣第一大戶,想在他身上撈點油水。
可是,不識時務的白永和,偏偏不談花錢贖人的事,反而天天要保衛團給個說法。柳含嫣在財旺陪同下來隰縣探監,求胡團副高抬貴手,胡團副說:「想走人,拿錢來,五千元法幣少了一個子兒也不行。」
那時,國民政府廢止了銀元,通行法幣,五千元法幣等於五千銀元。不要說白永和不肯出錢走人,就是用錢贖人,現時的白家已非昔日可比,恐怕也無力籌集。
「長官,他是犯了王法,還是欠了你們的錢?」柳含嫣據理力爭。
胡團副一愣:咦,沒看出這老娘們兒還真會說話,便搪塞道:「不犯法能把他逮起來?」
「沒聽說他犯了哪家的王法,也沒聽說他欠了哪家的錢。長官大老爺,民婦的男人冤枉呀!」
胡團副不耐煩,像趕雞似的把手一揚,說:「去去去,走你的人!你沒聽說的事多啦,沒聽說就沒事啦?我還是那句話,有錢走人,無錢坐牢!」
柳含嫣返回頭來哀求白永和:「你就讓我籌劃錢吧。」
白永和問:「家裡有多少錢?」
柳含嫣說:「不過兩千。」
「剩下的三千哪裡去找?」
「只要你肯出來,我就是磕頭搗蒜,四處求人,也要湊夠。」
「馬熊有人騎,人熊有人欺。我就咽不下這口氣!不出去,看他們要怎麼著!」
柳含嫣動了怒:「你這個冥頑不化的牛得腦,捨身子不舍錢的財迷精!莫非還等著那個人來救你?」
一聽柳含嫣說到敏感處,白永和就沒了好說的。他明白,這次除了他的柳含嫣,再不會有上次的奇蹟出現。可是,不管怎麼說,他就是不想這樣出去。
柳含嫣無奈,回到客棧長吁短嘆,愁眉不展。
財旺見主人如此,擔心一個主子進去了,另一個主子在外邊熬煎,萬一熬煎出個病來,可怎麼是好?就說:「隰縣有個小西天,是出了名的佛寺,聽說佛像千尊,金碧輝煌,極靈應的。三太太還不如到那裡許個願,保佑三老爺早日回家,您看怎麼樣?」
柳含嫣想了想,說:「也好。」
清代,或上溯到隋代,隰縣稱作隰州,統領永和、石樓、大寧、蒲縣等縣,乃晉西首埠,民間有「小北京」美譽。經日本人數度洗劫,瘡痍滿目,商業凋敝,人民流離,昔日盛景已不復存在,只有巍峨的大鼓樓訴說著昔日的不凡。二人出了北門,往西一瞭,一脈山樑,中有斷頭,斷頭處是溝壑,溝壑里有一座突兀的山峰,山峰上危坐著一座紅牆碧瓦的寺院。問路人,說那就是小西天。
主僕二人穿過一帶菜園,踩著踏石,過了紫川河,進入幽深的山谷,爬了幾百陡峭的台階,柳含嫣早已體力不支。勉強再上,總算來到山門。住持僧顯學和尚見來了施主,一聲「阿彌陀佛」,把他們領進寺院。
下院,上院,無量殿、大雄寶殿、疑無路、別有天、孤桐峰,各處殿堂,大佛小像,數不勝數,氣象莊嚴,精妙異常,真箇是名不虛傳。柳含嫣心裡有事,不敢貪戀。在各處上香、布施、許罷願,就淨手抽籤。抽了個第三十三簽,中籤。上寫「一謀一用一番書,慮後思前不敢為。時到貴人相助力,如山牆立可安居」。
柳含嫣求解。顯學和尚解曰:「改舊成新,寒花遇春,從前阻滯,今得清心。雖是中籤,也屬好簽。施主有貴人相助,逢凶化吉。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柳含嫣又問:「有一個字,好像與我當家的結下不解之緣,有勞師父點撥。」
顯學和尚:「哦?什麼字?」
「一二三的『三』字。」
顯學問:「施主能否詳說?」
柳含嫣說:「我丈夫行三,生下時只有三斤三兩重,鄉試高中第三十三名……這簽又是三十三簽,您說怪也不怪?」
柳含嫣說這話時,顯學和尚閉目支頤。不等柳含嫣說完,顯學和尚說:「也許是巧合,也許是機緣。兩千多年來,對三這個簡單的數字參透者甚少,更不用說孤陋寡聞如貧僧。以老衲愚見,有三即有生,莫不是逢凶化吉的好兆頭?」
柳含嫣心裡狂跳:「此話怎講?」
顯學說:「有道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就取個『生』字作註腳吧!」
柳含嫣再問時,顯學和尚說:「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這也許是施主老爺的造化。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休要問外人,或許他自己就心如明鏡。」
柳含嫣還要問時,顯學和尚已經雙手合十,口念「阿彌陀佛」,不想再說下去。
下院無量殿有副名聯,引起柳含嫣的注意:「果有因因有果有果有因種甚因結甚果;心即佛佛即心即心即佛欲求佛先求心。」顯學和尚過來導讀:「這副對聯有兩解,一說是世間的人要對法律負責,修行的人要對因果負責;一說是人人可以成佛,前提是心中有佛。」
柳含嫣覺得雖然說的是佛事,其實和人生萬事無不相印,確實是至理真言。她默念再三,爛熟於心。又把白永和此生、此時的前因後果翻騰了一遍,覺得她的男人雖是凡人,但有一顆慈悲的心;雖然做不到覺人,但卻能自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相信她的男人會有善報的。看看時候不早,才戀戀不捨地出了寺院。
李茂德聽說三老爺出了事,傾其所有,前來贖東家出獄。
白永和一見李茂德,火冒三丈:「你不守著客棧,來這裡做甚?」
李茂德說:「東家,我救你來了!」
「你哪來的錢?我給你說,如果是客棧的錢,你私自動用公伙,犯了店規,莫怨我對你不客氣;如果是你個人的積蓄,攢一點錢也不容易,我更不能接受。」
「我個人的積蓄。」李茂德訥訥地說。
「時辰一到,自然放人。你回去吧。」
「東家,你對我有情,我不能對你無義,就這樣走了,我問心有愧呀!」
白永和心軟了,他與李茂德相處多年,東家和夥計能處到這個份上實在難得,他怎麼能不感激涕零呢!
可是,白永和有白永和的老主意,該出手的錢,即使再多,也不心疼;不該糟踐的錢,即使再少,也不能輕易扔掉。
李茂德說與柳含嫣,柳含嫣又急又氣,抱頭痛哭。她沒有想到,最不愛哭的她,跟上白永和會流這麼多眼淚!她哭過之後就是咬牙切齒的恨!恨不得讓這個不諳世故的傻瓜,要錢不要命的守財奴把牢底坐穿!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永和關白家已然家道頹靡,延水關楊家又怎麼樣了?
此時,楊福來和果子紅先後去世,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三姐靈丹因男人早逝,就搬來和愛丹做伴。又因家裡有地、有活兒、有兒女,不能長住,臨走時勸愛丹索性收拾了攤子,與她一同去了。從此,延水關楊家人去窯空,只留得一個浮名在人們的記憶里。
紅軍西渡後,為了開展兩岸邊貿,在延水關成立了貿易公司,公司扎在楊家大院。肖隊長以沿黃保衛隊隊長的身份兼任了經理,楊參謀則兼任了副經理,一面保衛渡口,一面開展貿易。白掌柜因事下獄的消息傳到延水關,肖隊長和楊參謀怕白永和出事,果然還是出了事。肖隊長說:「這個事是咱們給惹的麻煩,白掌柜好心幫咱,咱說啥也得把白掌柜救出來。」
楊參謀冒出一個念頭:「劫獄!」
肖隊長說:「劫獄容易,後患無窮。人出來了,不敢回家不說,正好給了人家把柄,家人和村人一齊遭難。」
「那怎麼辦呢,總不能坐等放人吧。」
「那是。你在那面有沒有熟人?」
楊參謀想了想,說:「我有位同學,他父親是省里要員,不知這條線可不可以利用。」
肖隊長說:「你同學知道你的身份嗎?」
「好幾年沒有聯繫,他只知道我在榆林教書。」
「好,可以試試,但要萬無一失。」
正在這時,楊參謀接到母親的來信,信上說這個人一定要救,他對他們母子有恩。還說,聽說有位白家的親戚在那面嫁了閻軍軍官,說不定通過她可以搭一把手,要搭手,少不了白家二老爺通融。你可去河東面見,就說是我求他們了,救了三老爺,我天天給她燒高香。
多了主意就多了門路,於是,楊參謀化裝成商人,悄悄過了河。
如果說,早年坐牢是代兄受過,那麼,這次坐牢又是為了什麼?白永和也說不清。他不是紅軍,更不是共產黨,他甚至是共產黨和紅軍革命的對象,因為他是有產者,而且還是當地有名的財主。他自認為自己不是土豪劣紳,所以紅軍沒有為難他。僅這一點,他看到了紅軍的公道和正義。他所做的,不只是為了紅軍,還為了鄉親和自己,他還沒有到捨身成仁的地步。僅僅一還一報,就為第三方所不容,以致付出身負桎梏的代價,後果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他心裡明白,防共保衛團所以羈留他,並不是他有什麼情報價值或政治價值,真正價值是他的錢,而不是他的人。吃透這一點,心裡反倒踏實了許多。所以,不管誰來拿錢救他,他都一口回絕。不到萬一,他是不會把血汗錢白白扔了。
大哥白永平來了。
一見三弟,撲到身上就哭:「三娃,要不是你逃而復返,哪會受這份罪!說來說去還是大哥無能,既留不住你,又贖不回你。大哥把身上帶的這點錢全給你,也好湊個份子。」
白永平從身上掏出一沓紙幣就要往下放。白永和既感動,又憐惜,說:「大哥,您真傻,有錢還能往牢里放,這不是明擺著扔錢嗎?這點錢你拿著,你一家老少還要過活,兄弟的事大不了多坐幾天,諒他們也不能把我怎樣。你要能回咱關村,就儘早回去吧,家裡只含嫣一人,實在難為她了。」
白永平擦了淚,起身要走,對白永和說:「三娃,看牢的我安點了,不會虧待你的,想吃甚,就向他要,我留下足夠你花的錢。我這就回家,回家。」
白永和見軟弱的大哥能來看他,能說這樣的話,能操這樣的心,就知足了。就在大哥臨出牢門的剎那間,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對白永平說:「大哥,你要心裡還有你這個弟弟,就聽我一句話:戒了煙吧!戒了煙,就是幫了三弟。」
白永平聽了,心頭一震,說:「甚也不說了。你的事我幫不了忙,你的話我要聽。今天回去就戒,如果這次還戒不了,你就把大哥趕出白家!」
白永和所以誠心囑咐大哥,實在是這個不成器的哥哥菸癮太大了,每年或明或暗給他的錢並不少,幾乎讓他抽了個精光。再這樣抽下去,妻離子散,也抽個討吃要飯。
白永平是一路哭著回了永和關的。他感到這一輩子甚本事也沒學下,只學會嘴裡冒煙、煙里燒錢的本事。多少年了,他的大煙槍里燒掉的銀錢成千累萬,拿來經商,能賺多少錢啊!要不是三弟的幫襯,他早成了窮光蛋。人常說,除了割頭難,就是吃屎難,不知道還有這個要命的戒菸難。縱然幫不了三弟,也不能再拖他的後腿。他一個人哭了一夜,抽了一夜,第二天,人們發現大老爺斷了氣——他沒有勇氣戒菸,卻有勇氣結束自己的生命,做到一了百了,再不拖累別人。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