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2024-10-04 10:27:25
作者: 王哲士
白永平、白敬齋一行吃了定心丸,把所見所聞概括成「錢莊息業,客棧開業,股權不變,紅利照分」,給白老太爺交差復命,給白氏族人一個交代,一場由錢莊息業引發的風波就此了結。
原來,白鶴年聽了錢莊白掌柜的一面之詞,聽了二娃的從旁煽動,一怒之下,竟不顧白賈氏和柳含嫣的勸阻,委派大娃白永平前去「問罪」。白敬齋聽說,也帶了幾個納股人搖搖晃晃去了。當他們得知,「東牆」是拆了,但已到了非拆不行的關頭;「西牆」是補了,一下補出了生氣。知道這個「師」原本是不該興的,這個「罪」更是無法動問。白鶴年得知真相,狠狠訓斥了白掌柜和白永忍,他深陷自責而難以自拔。想的是,白家有主,無須他再多過問。
這樣的大好消息,柳含嫣是笑在心裡,喜上眉梢。但她儘量抑制住內心的激動,不使自己在男人的成功面前失態,在忌妒男人的人們面前張揚,以免引起人家的不快。經過兩個月來一地雞毛的不停磨煩,她也成功地進入角色,和在外闖蕩的男人遙相呼應。
對白永和首取利市刺激最大的,當屬河對岸的楊家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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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福來眼見白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發發紅眼,就是唉聲嘆氣。因為,白家出了位有勇有謀的白永和,他家失去了一位能文能武的好女婿。愛丹見白永和在磧口站住了腳,不免由此及彼胡亂想了一通。白永和當了主子,帶回來一位野女人,斷了她的後路。白永和的每一個成功,如同一把把尖刀,剜得她心窩窩滴血。因為白永和越成功,越顯得她落魄。一河之隔的愛丹,天天望著九十眼窯院發呆。一會兒說:你知道我楊愛丹孤苦一人,和你的孩子相依為命,過著有口難言、有苦難咽、有淚長流的日子嗎?一會兒想:我愛丹敢愛,也敢恨。即使我出不了這口氣,我的娃長大也要替我出氣。一會兒又想:嗨,和人家置的甚氣?他是他,我是我,一別兩寬了。漸漸,一種不如離去的念頭在心頭縈迴:走吧,走吧,省得看白家的白眼,發自家的紅眼。
一天,白三奴告訴愛丹:「三太太讓我帶幾個船工去磧口哩。」
白三奴說這話的時候,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愛丹,討她的回話,看她的態度。
愛丹一如往常,冷冷地看了眼白三奴,沒有吭聲,只是擺了擺手,意思再明顯不過:走你的路吧。
白三奴討了個沒趣,二話沒說,扭頭就走。
愛丹轉念一想,朝白三奴的背影喊了聲:「哎——等等!」
白三奴本不想就這樣掃興而去,聽得愛丹叫喚,急忙回過頭來,不無驚喜地說:「您喊我?」
「你告訴柳含嫣,就說我們楊家已經雇下你了。」
「三少奶奶……您……不是說笑吧?」
「我哪有工夫和你說笑!我早不是你的三少奶奶了,怎麼老改不過口?你能叫得,我可受用不起。你省下力氣叫別人三少奶奶去吧!」
愛丹一肚子火氣正沒處發,可好讓白三奴撞上。白三奴雖說碰了一鼻子灰,但他知道這是指桑罵槐,也沒理會,只是抓耳撓腮猜測愛丹雇他的真實意圖。
「是,是,不叫就是了。那您說,『雇下我了』是甚意思?」
「真是豬腦子,笨了個笨。從今天起,你就是楊家的老艄,勞金加倍,怎麼樣?」
白三奴掏了掏又薄又短的耳朵,撓了撓既髒又亂的頭髮,好像覺得不是三少奶奶說錯了話,而是他白三奴聽錯了話,這是哪裡的事呀!
「你是傻了,還是呆了,幾十歲的人,連個話也聽不懂?」
「啊,啊,聽懂了,三少奶奶要高抬我,我哪有不應承的道理。」
「那就說定了,打明兒起,你就上船,跟楊家的夥計們一起做活兒。」
「噢,是啦。」
白三奴到現在還沒完全醒過神來。事情來得太突然,心裡真沒有個數。要我過來是看上我這個人,還是拆白家的台?是給我拋來了繡球,還是鐵蛋?
白三奴神氣十足地來到渡口,見著楊家的老艄百家鎖,給了個不屑一顧的眼神:哼,等著瞧吧,趕明兒我就成了楊家的紅人!
百家鎖暗暗領受了白三奴的白眼,難以乖乖地靜下心來:嗬,這小子,不知看了誰的好臉,神氣得頭也不在脖子上擱著了!
柳含嫣叫來白三奴,問準備好了沒有。白三奴支支吾吾,老不往題上說。
柳含嫣心想:是不是要和我講條件,要待遇?就說:「三奴,勞金的事,去了磧口三老爺自會安排,絕不會虧待你。」
白三奴見事已至此,不說實話是不行了。一個白家人,一個白家的老艄,不效力白家而效力楊家,特別是在白家最需要人的關頭,他卻臨陣脫逃,溜之大吉。昨天在愛丹家並沒有想這麼多,只是感情用事,腦子糊塗,一時被愛丹迷住。回去後,左思右想不合適,白家的子孫不孝敬白家,反而孝敬楊家,吃裡爬外,忘恩負義,叫自己以後還怎麼活人?叫自己如何面對三老爺?再說,這一走,給了想找他碴的老夫人有力的口舌:三娃和愛丹的分手,全是你的禍害!這條路走不得,走不得……他扯過被子,把毛茸茸的頭緊緊捂住,想斷絕這個念頭。可是,捂住頭卻捂不住頭裡邊的那個腦子!迷迷糊糊中,他看見愛丹那張令他垂涎三尺的臉蛋,那雙叫他神魂顛倒的玉腿,那對叫他想入非非的粽子般的金蓮,還有那背在身上叫他奇思妙想的肉乎乎的雙峰。奇妙的境界,銷魂的感覺,像春汛的黃河,排山倒海的浪花,一浪高過一浪地襲來,直撓得他進了迷魂陣。這種巨大的衝動,使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他的決定,不去的理由有十個八個,要去的理由只有一個:為了他心中喜歡的愛丹。站在三太太面前,他再三權衡利弊,最終秤砣還是偏向了愛丹,用他心裡的不平衡,給愛丹心裡一個平衡。
「三太太,不瞞您說,在這之前,我已經應承下給楊家當老艄。昨天一時犯糊塗,沒好意思和您說,實在對不起!」
「什麼?您說什麼?」柳含嫣有些摸不著頭腦。
「我定了去楊家當老艄,一奴不能伺候二主,請三太太另請高明吧。」
柳含嫣聽了,隨口嘟囔了一句:「姥姥!」
「姥姥」是北京人的氣話,白三奴不懂「姥姥」和他去楊家有甚關係,就眨了眨眼問:「你問姥姥?我沒有姥姥。」
柳含嫣緊繃著臉,心裡卻掠過一絲暗笑,也懶得去解釋。她壓了壓心頭的火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萬萬沒有想到,白三奴會臨陣脫逃。不過,拴住人,不一定能拴住心,也只能隨他去了。想到這裡,倒坦然了許多。便敲明亮響地說:「三奴,人各有志,要走,你就走吧,我不強留你。想攀高枝也是人之常情,不過爬得高,跌得重,你懂這個理嗎?」
「這個理誰不知道!到楊家只能說走了下坡路,就了低枝,就是跌下來能有多疼?」
既是鐵了心,再說也枉然。柳含嫣說:「你到白管家那裡結帳去,按規矩多給你發一個月勞金,我給你多發兩個月,也算白家對你辛苦一場的回報。」
聽了三太太這話,白三奴心裡熱乎了一下。原來,他以為只有像他這樣的人才率性而為,不知道三太太也是性情中人。要知道三太太能這樣處事,他白三奴也許會另做打算。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匆匆謝過三太太,如釋重負地走了。
不多一會兒,白管家進來,試探地問:「你讓三奴走的?」
「是呀,人家不想在白家幹了,咱還能強留?哎,白管家,你知道三奴為什麼要去楊家?」
「我也不大清楚。是楊家給他勞金高,還是楊家許下甚願了?難道……」
「難道什麼?」
「啊,我是說三奴到現在也沒個家室,難道是楊家應承下給他娶房媳婦不成?」本來,他想說三奴是奔愛丹去的,話到嘴邊就變了樣。
一句話點醒了柳含嫣,難道是愛丹背後搞鬼?如果是這樣的話,是愛丹在拆三老爺的台。不想了,扯淡事,管它呢!
柳含嫣問白管家:「三奴經手的渡口帳目結清了?」
「該交的都交了,該給他的也都給了。」
「你說,除了三奴誰還能當老艄?」
「白葫蘆、白狗蛋還有點嫩,只有白疙瘩一人可以勝任,可是他被老太爺逐出族門,怕是不好使用。」
關於白疙瘩,她略知一二。可是白疙瘩一不偷,二不搶,憑本事吃飯,只不過這碗飯吃得不怎麼體面罷了。這樣的人,如果用了他,能有什麼後果?無非是引來一些閒言碎語。眼下正在用人之際,起用了他,既能解了白家的危,又給了他重歸大流的機會,這樣的好事,還有啥好說的?再者,現在是三老爺當族長,別人又能怎樣?不過,為穩妥起見,她想出一個折中辦法,但沒有說出口。只是淡淡地說:「好用不好用,要緊的是看能用不能用。」
柳含嫣打發走白管家,隨即讓財旺找來白疙瘩。
白疙瘩還是六月六那天,有幸被三老爺叫來同吃一鍋飯時,見了這位時髦的三太太。老實說,自打被逐出關村,雖然靠打撈河裡活人、死人和財物有了一點積蓄,可是卻丟了麵皮,丟了親友,孤家寡人地住在關外。今天是怎麼了,新來的三太太竟喊他來說話,難道還要處置他?
白疙瘩抬頭看了看,天湛藍湛藍,上邊掛著幾朵雲彩,雲彩上面是紅艷艷的日頭。他看見了渡口,他稀奇地看著來往的渡船和停泊的長船,心裡湧起中流擊水的豪情。九十眼窯院近了,他有些恍如隔世,是不是走錯了路?邁著沉重的雙腿,避開好奇的目光,拐彎抹角,曲徑深巷,好不容易才來到三老爺家。
款款敲門,裡邊傳出銀鈴般的聲音:「誰呀?」
白疙瘩如同要見聖人一樣,誠惶誠恐地回答:「三太太,是我,白疙瘩。」
隨著門聲響起,門帘掀起,露出三太太那張精彩的臉和同樣精彩的半拉身子:「啊,疙瘩來了,請進!」
進了窯,白疙瘩局促不安,好奇的目光四下里圪瞅,不知該往哪站才對。
柳含嫣招呼白疙瘩坐了,白疙瘩不敢。說:「站慣了,這樣說話挺好。」
柳含嫣說:「讓你坐,你就坐,客氣什麼?」
白疙瘩這才戰戰兢兢入了座,柳含嫣和他敘了些家常,就說到正題。
「叫你來是請你出山,不知肯不肯屈就?」
「看三太太說到哪裡去了,你是當家的,我是擺不上盤子的酸棗,說請我出山,還不把我折死!」
六月六那天,白永和給柳含嫣介紹白疙瘩時,她只不過掃了一眼。如今坐在面前的白疙瘩,細身細腰,細聲細氣,白淨面皮,曲卷著頭髮,書生一般,無論如何和她想像中的粗人惡相對不上號。一個靠黃河撈屍的受苦人,竟會如此清秀。人清秀,名字可是不雅啊!
想到這裡,柳含嫣掩口失笑。把白疙瘩的話先撇在一邊,問起名字的來歷。
白疙瘩說:「小時候,父母見我生得惹親,怕不好抬舉,就起了這麼個名字,為的求個平安,長大成人。」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看來以貌取人不對,以名取人更不對了。」柳含嫣頓了頓,把握住說話的節奏,力求把前後兩層意思分開。「是這麼回事,三老爺在磧口開了字號,還打算放長船,聽說你是好老艄,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不知你願不願意跟三老爺去做營生?」
來之前,白疙瘩想的絕不是三太太要起用他,而是不知哪裡又觸犯了白家,叫他領現成來的。所以,禁不住大吃一驚,心裡就泛起波瀾:我白疙瘩終於等到了出頭之日?
白疙瘩問:「為甚不用白三奴?」
柳含嫣說:「人家當了楊家的老艄。」
白疙瘩問:「怪了,白三奴為甚要這麼做?」
柳含嫣說:「我也覺得蹊蹺,一時摸不透情由。」
白疙瘩問:「我一人去,還要帶人去?」
柳含嫣說:「帶一隻長船的人手,今天就把人挑好,明天起程。」
白疙瘩說:「我說話誰聽?」
柳含嫣說:「插起招兵旗,還怕沒有吃糧人?」
白疙瘩又問:「這麼說,我是回了白家,又成了白家的人?」
柳含嫣說:「本來就是白家的人嘛,只不過做了點出格的事,改了就好。不過,暫時還只算白家雇你,如果你在磧口乾得好,年底回來,讓三老爺在族人面前替你說情,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
離群孤雁就要歸隊,白疙瘩說不來的暢快,他再不是永和關可有可無的人,他開始找到了自尊和自信。這一夜他沒睡好。第二天一早,就帶上白葫蘆、白狗蛋、白來生,還有投情上門的百家鎖(白三奴當了楊家的老艄,原來的老艄百家鎖不願在白三奴手下干。心想:延水關你來得,永和關我就去不得?也是湊巧,聽說白疙瘩招人,索性辭工來到白家)等上了路。
自白永和走後,如意和彩霞就搬過來和柳含嫣住。正是掌燈時分,如意哭著鬧著,滿炕打滾。柳含嫣問彩霞:「如意這是怎麼啦?」
彩霞說:「許是瞌睡了,胡翻哩。」
柳含嫣讓彩霞哄如意睡覺,如意撒野不從,要媽媽唱兒歌哄他睡。柳含嫣沒法,只得半仰著身子,一面餵奶,一面哼著兒歌:「噢,噢,睡覺覺,不怕狗兒咬,不怕貓兒叫,甜甜睡一覺。醒來媽媽給你吃糖糕,吃了糖糕跳高高。一跳一尺高,二跳二尺高,三跳三尺高,背上書包包,跳跳上學校。」
唱著唱著,如意吮著奶的嘴鬆了,握著奶的手也放開了,柳含嫣一看,如意甜甜地睡了。
因為白疙瘩的事,柳含嫣被爺爺責問了兩句,心裡老大不舒服。想趁黑夜再給爺爺做一番解釋,以免老人家說她目無尊長,擅自做主,用了不該用的人。
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柳含嫣返回來,打上燈籠,剛邁出門檻,迎面撞上白管家,倆人幾乎同時叫了一聲。柳含嫣用燈照了照,才看清來人。就問:「白管家,匆匆忙忙的,有什麼急事?」
「有,有急事!」白管家有些心慌意亂。
「回家說吧。」
進了窯,還不等柳含嫣開口,白管家便火急火燎地說:「三太太,出了事啦!」
本來女人家膽小,黑天半夜的,白管家一驚一乍,倒叫柳含嫣有些毛骨悚然。正在鋪炕的彩霞聽了,也有點害怕,緊靠柳含嫣坐了。柳含嫣有了伴,壯了膽,平靜地說:「出了什麼事?」
白管家從袖口掏出一封信,雙手遞給柳含嫣,柳含嫣看不清,彩霞端過燈來,把捻子挑亮。柳含嫣就著明亮的燈光,一口氣讀完信,往炕上一摔,氣急敗壞地說:「你們做的好事!」
白管家唉聲嘆氣地說:「全怨我,全怨我!二老爺聽人說,去天津販銀元販一賺倆,就生了發財夢。他知道我保管渡口的錢,攛掇上大老爺找我借錢。開口要借兩千,說是回來就還。我說三老爺不在家,要稟報三太太。他們說,這麼點小事還用稟報,你就大大方方地當了家吧。一輩子沒當過一回家,當它一回怕甚?我再三不允,惹得兩位老爺火了,說我是狗眼看人低,怎麼著也是老爺,還不如個太太?出了事他倆扛著。就這樣拿了兩千大洋走了,誰知他們販大洋是假,販大煙土是實,走到靈石地界讓稽查隊逮了,沒收了大煙土不算,還要問罪,人家警察局寫信讓收屍呢!」
「以你的估計,他們是真要命哩,還是訛詐錢哩?」
「按說,兩位老爺販量不算很大,要命還不至於。也許他們是以要命為幌子,訛一筆錢。不過,是真是假也不好說。」
「三老爺不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沒經過世面,你說這事該如何處置?」
一遇事,白管家就撓他的花白短髮,滴溜溜地轉著他的眼睛。這回任眼睛再轉,頭髮再撓,也想不出辦法來。在白家二十來年,還沒有經過這樣人命關天的事。他見三太太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等他拿主意,只好說:「只能請三老爺回來再議。」
「等三老爺回來,啥事都誤了,救人要緊。」
「三太太您說怎麼好?」
「找老太爺、老太太去!」
白管家提著燈籠前行,柳含嫣緊緊跟在後面。在漆黑的夜裡,燈光影影綽綽。風颳過來,燈籠不住地搖晃,燈籠上「白府」二字也隨著搖晃起來。柳含嫣禁不住打了個寒戰,這不是夜深之故,是她發自心底的寒意。
老太爺、老太太正和如玉猜謎語,見二人這般時候還來造訪,不免驚疑。柳含嫣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先握住如玉的手說:「猜的什麼謎,給媽媽說說好嗎?」
如玉雖然和如意不免有小小摩擦,但對新來的媽媽漸漸有了好感,她心不偏,有了東西一樣分,有了吃的一樣給,還時不時過來給她梳頭洗臉,問這問那,因此對這位媽媽比剛來那陣黏糊得多了。
「奶奶說,兄弟七八個,圍著柱子坐。大家一分手,衣服就扯破。我說是人,奶奶說不是人,是吃的東西。我猜不著。」
「想知道嗎?」柳含嫣挑逗如玉道。
「想呀。奶奶的學問可高了,連爺爺都費勁猜呢,怕是媽媽也猜不著。」
「好,我告訴你,就是咱家吃的大蒜。想想看,幾瓣蒜圍坐在一起,你要剝蒜,就得剝了那層皮,那層皮就是它的衣服,是不是?」
「啊,原來是它呀!」如玉恍然大悟,大家都輕輕地笑了起來。
「媽媽也給出一個謎?」如玉還不過癮。
柳含嫣想了想,故作神秘地說:「大姐樹上叫,二姐嚇一跳,三姐拿砍刀,四姐點燈照。打四個蟲子。你慢慢猜去,大人有事,啊?」
如玉閉著眼猜她的謎,柳含嫣這才和爺爺、奶奶說開正事。
白鶴年和白賈氏聽了,如晴天霹靂,渾身撕裂,腦子除了嗡嗡響,還是嗡嗡響。
柳含嫣安慰道:「甭急,甭急,咱想辦法就是。」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孽障!他一個胡鬧不算,還把大娃也拽上,人命關天呀!」白鶴年聲淚俱下,面色灰暗,雙手在大腿上拍得啪啪直響。
在白鶴年撕心裂肺時,白賈氏已經把表情適度調正過來,不緊不慢地說:「這事只有三娃回來才能定奪,快打發人去給三娃送信!」
柳含嫣說:「只怕三老爺回來趕不上趟。依我看,還得麻煩白管家帶些錢去打點,三老爺回來隨後就去。」
白管家為難地說:「這……人命關天的事,我能當得了這個家?」
白鶴年道:「你在白家這麼多年,誰還信不過你?」
白賈氏也附和說:「我看就這麼著吧,算是白家最後一次麻煩你了。」
「看老太太說到哪兒去了,我就是辭工回家,只要用得著,說句話,還不是一樣跑腿伺候。」白管家勉為其難卻又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
次日,白管家朝東走了靈石,財旺朝北去了磧口。
白永平和白永忍外出時,分別告訴他們的婆姨,在家憋悶久了,想去太原逛逛,散散心,順便給她們置辦些衣裳。所以,直到現在,馮蘭花和祁嬌嬌還不知情,外邊的一切都讓柳含嫣遮掩得滴水不漏,但內心卻焦急萬分,時不時走出九十眼窯院朝北望望,朝東看看,盼著三老爺快些回來,盼著白管家的好消息。在她看來,萬事為小,人命最大,何況陷於囹圄的是三老爺的骨肉同胞。當家人不在,這個家得她來當。她的焦頭爛額,她的心急如焚,只有她知道。遲鈍的馮蘭花和機靈的祁嬌嬌照舊過著平靜的生活,仿佛她們的男人還在太原柳巷逛著,鐘樓街玩著,給她們扯下綢緞了,還是買下首飾了?總之,不是甜蜜的想像,便是溫馨的企盼。
白永和前腳到家,就傳來白管家途中遇劫的消息。白永和詢問報信人,言說白掌柜路過隰縣殺人溝時被土匪搶劫,不只是錢沒了,人也被折騰得不輕。腳夫把他送到石口鎮,白管家又驚又嚇,竟一病不起,才央求店家派人送信。
靈石那邊等著救星,救星卻成了伸手求救的落難之人。本來一處救火,救成了兩處,真是禍不單行,疲於應付。白永和與柳含嫣愁眉不展,對坐良久,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爺爺那裡催著他快快上路,柳含嫣這裡卻在留與不留之間猶豫,白永和雖說不免兒女情長,但兩個兄長尚在囹圄,哪敢貪戀,只能席不暇暖,匆匆向爺爺、奶奶告別,帶上財旺,帶上所能帶的錢又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