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倫土豆也相思
2024-10-04 10:24:27
作者: 劉兆林
內蒙古的索倫不算名勝地方,索倫的土豆當然也不是名產,但索倫卻是讓那些與艱苦為伴的軍人們相思的地方,那裡一年四季都離不開的主要食品土豆,就是北國興安嶺高原的相思豆。
1986年,吃了十四年索倫河谷土豆的某炮兵團政治處主任孫玉清(當時代理股長),在石家莊高級步校學習。一天晚飯他坐在飯桌前邊吃邊思念第二故鄉的土豆時,忽然聽到通知看電影《索倫河谷的槍聲》。他激動得各屋宣傳:「今晚的電影好哇!都去看啊。」電影沒開演就下起了小雨,繹他一宣傳大家還是頂,雨去了。露天電影演到一半,雨下大了,觀眾被澆散了一半。直到最後,只剩孫玉清和他們師的幾個學員還站在雨里。影片裡最後一聲槍響,他們才眼睛濕濕地跑回宿舍。他仿佛又回到風光旖旎的科爾沁草原,又見到了峰巔巍蛾的大興安嶺下的索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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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他失眠了,:腦海里總是閃現著電影裡的畫面。他思念搬到那裡的妻子和兒子,他思念妻子其實是思念部隊。不為了支持他在那裡當兵,妻子怎麼會到那高寒而且偏僻的大山溝安家呢。他們是入伍前訂的婚,從訂婚到結婚,直到現在兒子都十三歲了,他們互相也沒通過一次信,不少人聽了都不信,可的確是事實,因為妻子一年書也沒念。他還有一件更讓人不信的事兒呢。他妻子兩次流產才保住的兒子,在駐地小學念書時,光三年級的課本就念了三年。不是孩子腦子笨,是駐地惟一的一所小學漢文班只有三年級,再往上就是蒙文班了。媽媽一個字不識沒法教他。為了爸爸安心在部隊服役,兒子只好在三年級一次又一次地念,而這三年裡當爸爸的孫玉清又總是在外邊學習,每次都一年半載的。妻子和兒子把青春和童年都獻給了那一帶山溝,那山溝里的土豆也撫育了妻子的青春和兒子的童年啊。
那年盛夏,他畢業後又要求回到了老部隊。我們是到炮團後偶然遇見孫玉清的,沒想到這位極普通的政治處主任竟對他的第二故鄉有著如此深厚的感情,於是我們懷著敬意又了解到他這方面許多事情。
1979年隆冬,大興安嶺冰封雪鎖,朔風呼號,索倫地區處於異常緊張狀態,部隊全部住進戰備坑道。當時孫玉清正擔任團宣傳幹事,搞宣傳教育鼓動工作,畫幻燈片,放電影,構築工事,工作量驟增幾倍。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沒有消消停停睡一宿覺。山洞裡嚴重缺氧,頭鼓脹脹的像扣了個水桶,幾次的暈眩他都咬牙挺著沒有吱聲。有一次他昏過去也不知躺了多長時間,反正醒來後就被罩在了一個雪白雪白的小天地里了。他睜開眼發現了床頭上清晰地寫著:孫玉清,白血病……他大吃一驚,終於記起了兩個月前醫生曾警告過他:「再不住院,出現任何後果我們概不負責。」醫生說這話時幾乎是在發怒了,可他當時全當耳旁風,匆匆忙忙跑出了醫院大門,回到幾百里外的部隊。這回,他盯著病歷卡不相信地念叨著:「白細胞1800,不到正常人的三分之一;白細胞1800,不到正常人的三分之一。」
他不得不正視這個現實,自己真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
「我不住院,讓我走吧!我死也要死在我們部隊,何況我不會死!」醫生們望著他那憔悴的毫無血色的面容,聽著他那急切的喊聲,含淚勸慰著他,護理著他。
他的老團長在機關交班會上十分傷感地跟大夥說:「你們誰再到烏蘭浩特去,可別忘了到醫院看看小孫啊!」沒想到,二十多天後,孫玉清又返回了部隊。當時他可是揣著死亡通知書回來的。共產黨人不知創造了多少奇蹟,他用對部隊高度的愛戰勝了病魔,奇蹟般地愈活愈挺實,而且吃的仍然就是那些土豆。
聽了他這些事,我們非常感動,可跟他本人一談,他一再說他們部隊每個老點的幹部都比他強,都能講出比這生動的故事。他講他們團長劉朝慶二十三年如一日,當十四年團職幹部不叫屈,一心把團隊建設放在心坎上;講政委張德才和妻子兩地生活,妻子有嚴重心臟病、腰腿痛等病,可張政委連著三年春節都在部隊和戰士們一塊兒過的故事……講副連長孔祥平,妻子把孩子生在了辦公桌上,可他卻揣著兩份加急電報率領部隊考核比武的故事……但是因為機遇,我們這次只有寫孫玉清了,又不得不向別人了解他的事。
1988年冬的一個夜晚,西北風卷著雪嗖嗖地從門縫直往屋裡灌。他跟妻子誰也沒睡著。妻子跟他說:「你就跟組織上要求要求,轉業算了,不為我,你也得替孩子著想。」他手中的香菸,鬼火一般燒著他的心,的確應該想想孩子上學的事了。「1977年入伍的副營職幹部都走了,我一個1977年入伍的副營職有這麼多無法解決的困難,還不應該走嗎?」
可第二天一上班,想了一宿的理由,竟一個字也吐不出口。難道一個人白天的靈魂真的比晚間的高尚嗎?不然為什麼,天一亮他又默默地干起了工作呢?
1989年,孫玉清提升為團政治處主任,為了照顧他兒子上學,師里幫他把家搬到了師部所在地烏蘭浩特,儘管是住在白天歸人家辦公,晚間歸他妻子和兒子住宿的師藥廠辦公室里,他還是非常感激黨組織的關懷。他知道全師就這麼個艱苦條件。9月1日,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多麼不尋常的日子啊!他們一家人盼了幾年的願望實現了,在三年級念了三年的兒子終於升入四年級啦,他像過節一樣,買了兩瓶啤酒,全家為此慶賀一番,他看看十四五歲的孩子,眼淚竟撲簌簌地滾落了下來。
畢竟孩子是山溝里出來的,到了市里,學習怎麼也跟不上。每一次孩子被老師留下,妻子都要淌一次眼淚。他每次借到師開會機會回家時,都要領上老婆孩子,像拜見聖母一樣虔誠地拜見一次孩子的老師。
有一次他到師里開組織工作會議。會議結束的那個晚上,他用自行車推著妻子做了小手術,又把妻子推回家時,已經快十點鐘了。他拿起斧頭劈了一個小時燒柴,點著爐子,又燒了一壺開水,然後才坐著夜車返回團3。因為他更放心不下的是團里由他負責的迎「八一」文體活動比賽。
他的妻子理解他,理解他對部叭的感情。她知道他不是不疼她,她也絕不會猜測他有什麼外心,她躺在床上想的是丈夫有病,也沒個人在身邊照顧哇!前不久他剛檢查完身體,白細胞只恢復到5000,胃大面積潰瘍。醫院再次讓他住院治療,他說他剛當主任不長時間,那麼多工作沒幹,哪有工夫住院啊!
今年孩子放暑假了,妻子在家養病也上不了班,想讓他回來待幾天,輔導輔導孩子的假期作業。他隔著幾百里在電話中說:「我離不開呀,你們還是到索倫來吧,這兒的新土豆又下來了,我給你們烀土豆吃!」於是妻子就帶著需要爸爸輔導的孩子和一身病到索倫來了。一吃上丈夫親手為她烀熟的土豆,無比甜蜜的滋味就往上涌。他還對她許願說:「新來的炊事員可以把土豆做成二十多種菜,什麼時候請他給你們娘倆做頓土豆席吃!」一聽這話,她心裡的甜味更濃烈了,病似乎也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