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不朽

  魯迅先生是值得中國人尤其是中國作家永遠紀念的偉人。他是一座永不朽的高山。

  魯迅先生對強權和惡勢力，任何時候都沒有一絲奴顏和媚骨，同時對人民大眾俯首甘為孺子牛的愛，：及對國民劣根性的那種恨鐵不成鋼般的既無情又有情的剖析，使他成為中華民族精神的脊樑和靈魂的醫生。

  

  魯迅先生敢於直面人生的態度和無私無畏的勇氣，及對國民劣根性的不懈的療治，具有不朽的意義。

  一個中國人，尤其一個中國作家如果不讀魯迅，或讀了魯迅不以為然，那真是令人痛心的淺薄和輕浮。

  魯迅先生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和「吃的是草，擠出的是牛奶和血」，僅僅這兩句話就夠每個不只是為自己活著和工作的作家和公務人員咀嚼一輩子的了。

  魯迅先生是為民族，：為人民，為人生而嘔心瀝血的大師。他的全部著作幾乎找不到一句為一己私怨和私慾的牢騷，所以他才活得那麼累，那麼憂慮，那麼偉大和崇高。

  魯迅在世時曾有人把他諷刺為一個丑老太婆。「我們村上有個老女人，丑而多怪，一天到晚專門愛說人家的短處，到了村東頭搖了一下頭，跑到了村西頭嘆了一口氣。好像一切總不合他的胃口。但是，你真的問他到底要什麼呢，她又說不出來。我覺得她倒有些像魯迅先生……」這倒活畫出諷刺者自己的嘴臉來，一定是魯迅先生說的哪些短處與他有關了。魯迅先生怎麼不知道要什麼呢？他要的是中國的改革和全民族的棄舊圖新、所有中國人的身心健康，尤其是心靈的健康。他對麻木、虛偽、謊言、愚昧、奴顏婢膝、強權和假洋鬼子……當然是要說三道四的。可悲的是，現在居然有人因自己年輕輕出了幾套文集就輕飄飄污言穢語諷刺魯迅自己暗中當著日本人的特務卻又寫文章罵別人漢奸，等等。魯迅實在是不應該受到諷刺和嘲笑的。有些人在嘲笑他的同時，卻隨著一股物慾的潮流為自己的歡樂而瀟灑去了。我覺得那不是瀟灑，而實在仍是令人痛心的淺薄和輕浮。

  魯迅先生不僅精神博大精深，文學藝術上所樹立的高峰也是超前的和很難有超越者的。他作品的思想性自不必說了，藝術手法的超前性如《狂人日記》、《野草》等等，這幾年那麼多花樣翻新者其實也沒翻過魯迅的高妙……

  所以我對魯迅先生的敬仰一時是述說不透的。我最佩服的就是他總說實話，不騙人，並且對好說謊話的人總好剝他個體無完膚。現在各行各業的騙子太多了，見這些人招搖過市暢通無阻時，我便不由自主地想到魯迅。怎麼不再出個魯迅先生呢？他的偉大的謙遜反襯出當代多少人的渺小啊。當年有人請他寫自傳，他說連我這樣的人也來寫自傳，那全中國四萬萬人不都可以寫自傳了嗎！時下花錢求人寫傳，或自己找個地方給自己用最美的語言寫言不符實的傳文傳書者，實在太多了！著名作家比著名作品不知要多多少倍，甚至自己印的名片上也要寫上著名什麼家字樣……若魯迅先生在，會寫出什麼樣的文字來嘲笑這種可恥行為呢？

  我只買過一套幾十本的書，就是魯迅先生的著作。我只偷過一次書，就是《魯迅全集》（那是軍區創作室搬家的時候，我讓喜好文學的公務員將上邊發下的幾套此書偷拿一套給我我只去過一次紹興，便特意去了魯迅先生的故居，看他小時候的百草園和三味書屋，坐他描寫過的烏篷船，以在他讀過書的地方留一個影引為終生自豪。

  我很愛刀和匕首，因此收集了一些。記得最初得到的那把匕首柄上還刻了我的暗暗給自己起的別名"紅牛——「俯首甘為孺子牛」的意思，同時也包括了「橫眉冷對千夫指」。

  我曾很佩服過一個作家，覺得他多少有點魯迅筆法。可有一次酒後所過他說「我X，魯迅那老爺子，他說那玩藝，損！」從此我對他不怎麼尊敬了。我怕我不尊敬錯了，一直關注著他的言行，沒見他出息，卻越發覺得他不可敬了。

  （為紀念魯迅逝世六十周年而作）

  （原載《大哉魯迅》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