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主義的浪漫詩情
2024-10-04 10:22:36
作者: 劉兆林
我曾妒嫉過天舒。她從小就有令人羨慕的文化藝術氛圍和營養,而且十分濃厚。她家的每間屋子都堆滿擺不開的文學藝術書籍真讓人炫目。她沐浴在充足的陽光里,這就註定了從起步始她的作品的意境和格調就同高雅連在一起,直到現在她還深切地厭惡著粗俗。她從十五歲起就開始發表作品,十八歲就已出版了《大海對我說》、《星彩藍寶石》兩本小說集,並顯出清純、明麗和高雅的藝術風格。她不順利的童年與當歌舞團舞蹈隊小女兵的生活都被優美地描寫在裡面。雖然描寫的都是平凡的現實生活,使用的也是現實主義的描寫手法,但已透出詩意的浪漫來。在同齡人中,她無疑已是很耀眼的文學精靈了。
1984年,十九歲的天舒主動要求參加作家代表團去了老山前線。再後來又考入0培養出莫言等一群文學新星的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我覺得,似乎天舒從前線回來以後,她的作品才與天真爛漫之美告別了。於是有了《少女眼中的戰爭》這本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小說集問世。這第三本集子是她第二創作階段的小結。這以前,儘管她的血統和心靈中已播下了滿民族文化的種子,但她的心田還不具有足夠的青春熱度和肥沃的土層去催生它們,早開的那些小花都是隨時落入心田的當年生草本軟殼小籽長成,展示的只是小景小情。
《少女眼中的戰爭》中收入的三部中篇小說,分別發表於《中國》、《中國作家》和《女作家》上,都是寫戰場生活的,涉及了生死、愛情和人性。無論從題材、主題、篇幅還是從作品達到的層次來看,作為文學部隊中一員的天舒已從士兵晉升為尉官了,說是少尉更貼切些。士兵只能管自己,少尉卻能率領和指揮一排兵士了。她這一組南疆戰場小說里描寫了一群青年軍官和士兵在戰爭中生離死別英勇獻身的特殊生活和複雜的精神世界。兩國戰士的鮮血和生命以及奪去這些生命和鮮血的槍聲戰火,使十九歲的天舒忽然步入了成熟的青春。正如她自己所說:「我感到自己的軀體驟然強壯起來,心臟在強有力地搏動著,仿佛剎那間注入了一種新的力量。我不再流淚……帶著同齡人給我的啟示步入即將到來的我人生的第二十個春秋,並在這個年齡里為社會做出點什麼。」戰場使天舒的視野一下開闊了許多,情感也熱烈了許多,文字和思考也都跟著大氣了許多,使我這樣和她不是同一年齡段的讀者看後也能生出感動來。這使她那看去嬌弱的女性形象著實從內里滲透出一層英彩。《秋天總有落葉》寫得美而深沉,《祝一路平安》寫得深沉且纏綿。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誰熱切地懷戀過》,讀過六七年了還記得其中描寫的情境。戰場血淋淋的現實被她寫得深切感人,還彌透著濃烈的浪漫情調。兩個異國士兵在生死攸關時刻都放下屠刀,並互相祝願對方生還的場面,明顯地塗上了她主觀的浪漫油彩。這本小說集既是她唱給同齡人的讚歌,又是獻給祖國和時代的畫冊,既歌頌了中國青年的犧牲精神,又寄託了作者不要再發生殘酷戰爭的願望。
南疆前線的經歷使天舒增添了熟悉陌生生活的勇氣和興趣。此後,她曾去過冰天雪地的北大荒,遙遠的新疆大戈壁和大海深處的島嶼,還令我難以置信地爬越過黃山。究竟是什麼力量使然我不清楚,但這些閱歷使她作品的詩意更濃重了。集體的北大荒之我目睹了她的吃苦精神。回來後每人都寫了一部中篇。她寫的是《少女的白樺林》,篇幅不比我們短,交稿也不比我們晚,發表在《中國作家》上。她對大自然似乎有一種靈感,對品格不俗的人也有特殊的敏感,這樣就構成了她作品從不缺少的兩大部分:從大自然獲取的畫的意境和從人獲得的詩的深情。此後我總能從她的小說和散文中讀到詩意。
1987年她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同中國的文學新星和文學巨匠們近距離頻繁接觸和碰撞後,開始設計自己獨特的文學樓廈。在她還沒明確設計出這樓廈是西洋建築還是中式風格,一時也沒有明擺著的建築材料的那一段時間裡,她又被身邊幾位有才氣的詩人誘發了詩的靈感,竟很快寫出可以編成一集的詩來。那不是湊成的詩,是寫戰神,寫北方情感,寫愛情的真正意義的詩。這些詩雖沒超出《少女眼中的戰爭》、《少女的白樺林》所涉及的主題和題材,伹對戰爭、對愛情的體味、思索和抒發卻明顯地深刻了。印象較深的有《北方義《戰神》等。這些詩還可以幫助讀者理解她的小說何以總有詩意。
那幾年的軍藝文學系有點像軍事文學的老山前線,每個人都在真槍實彈地作戰,每天都在集團衝鋒。戰火的熱量把那塊不大的地方變成陽光充足、營養豐富的溫床,天舒自身埋藏著的飽滿的文學種子開始在這張溫床上膨脹。那膨脹是她真正的文學覺醒。1989年深秋,二十四歲的天舒在這膨脹的覺醒中,隨著我們的文學集體爬越了黃山"可以向壘世界驕傲的雄奇偉美之山。也許這位文弱女子在偉大的黃山上思考了自己、自己的滿民族血統、自己的國家,或許還有自己所置身的軍事文學小氛圍和中國民族文學的大氛圍……總之她在黃山上或是爬越黃山前後產生了一個大靈感她的滿族祖先中一位鑲藍旗勇士巴圖魯忽然在她心中復活了,並很快釀成她的創作衝動和實踐,嘔心瀝血半年多,一部既空靈雄美又悲壯凝重,既縱情讚頌又無情批判,既是民族文學的一朵奇葩又是軍事文學的一枝鮮花,既是歷史現實主義的又是充滿詩意和浪漫色彩的中篇小說——《藍旗兵巴圖魯》誕生了。這是一部關於古代滿族英雄的浪漫傳奇,該作以精當的結構和手法容納了對整個滿民族興衰的宏大思考。是天舒從她自己這株青春之樹上摘下的一顆最成熟、最有重量、最耐咀嚼的果子。從此,她有了親人、朋友和同志不加任何解釋便可稱道的代表作。她帶領著巴圖魯那一大群藍旗兵幹得很不錯,她可以被視為文學少校了吧?
《藍旗兵巴圖魯》因之被《新華文摘》轉載,因之入選當年優秀中篇小說選集,因之被開討論會,因之獲「首屆東北文學佳作獎」。
目前天舒正為成熟的文學覺醒和初勝所鼓舞,潛心創作與《藍旗兵巴圖魯》有一脈相承血緣關係的長篇小說《北方神像》。長篇當然比中篇規模宏大,也要多耗心血,但她已完成了二十萬字,而且據說比較順利。她這樣不為嘈雜的八面來風所動,執著拼搏下去,塑造出越來越多的人馬供自己指揮,也許會成為將軍的吧。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𝖻𝖺𝗇𝗑𝗂𝖺𝖻𝖺.𝖼𝗈𝗆
(原載《芒種》1993年6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