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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司機們(2)

2024-10-08 17:20:29 作者: 劉兆林

  每次往外寄稿子我都是親手投進郵筒的,甚至投入後還要看看街筒是否鎖著,因為有一次我投了稿剛想走,卻發現郵筒竟然沒鎖。幾天來太忙,我把寫好的《日幣上的作家像》交辦公室的吳師傅了,囑他一定及時寄出,這是市內一家雜誌要的急稿。吳師傅是作協公認的老實人。

  把稿子交給吳師傅,我便到樓外等車,昨天就跟李清波說好了,今天到宣傳部開會,一定準時安排好車。李清波一再說沒問題。已安排了牛司機,叫我在門口等就行。九點整開會,等到八點四十了還不見牛司機影兒,急得團團轉了一陣兒,只好叫李清波騎自行車把我馱到大院外打計程車。上車時囑咐李清波查問一下怎麼回事,並囑咐說一定找到牛司機,晚上到會場接我。

  開會晚了半小時,散會又等了半小時,根本沒見牛司機的影兒。兜里沒帶打車錢,我是步行回家的。第二天找牛司機問,他說早上是記錯了時間,晚上是晚到了十分鐘,到後我已走了。我說,你別胡說了,我等了半小時才走的。我氣得跟李清波說,你是管車的,你說,這種情況在部隊可能嗎?李清波說,這種情況在部隊早受處分了。我說,地方也不能放肆到這種程度,公家的車成他自己的了,領導開會都不能保證,要他幹什麼?

  

  李清波說,我也氣壞了,你說怎麼處理他吧!

  我說,你考慮考慮,司機最怕什麼,挑他最怕的招子使一使!李清波說,還是得收鑰匙,一收鑰匙就等於當兵的被繳了槍。我說,那就收他鑰匙,反正盛委和鐵樹都有車用,牛司機的車我都指不上,別人更指不上了。你記著,只要他再誤一次事,不管誤誰的事,立即收他鑰匙。這麼不像話還能容忍他,我們的兵就白當了!

  說完我騎自行車又開會去了。散會時烏雲滾滾,眼瞅大雨就要兜頭而下,我趕緊推自行車要跑,不想牛司機來了。我說讓你接你不接,沒讓你接你來幹什麼?

  他嬉皮笑臉說,看要下雨,怕澆著領導。我說,你走你的,澆著我心甘情願,我領導不了你!

  他仍嬉皮笑臉說,上車吧,大人不跟小人一般見識。我氣說,騎自行車怎麼坐你車?

  他點頭哈腰說快上吧,自行車放車尾。

  我還想堅持不上,可大雨點子已打我臉上好幾顆了,他又無賴得讓你再說不出什麼話來,只好坐了他的車。但我心裡直罵李清波,準是他把我的決心告訴了牛司機,不然他不會忽然這麼殷勤。到辦公室不一會兒,接本市約稿那家雜誌社編輯電話,他說柳主席你貴人太好忘事啊,答應好好的準時交稿,我到收發室查了四五次,也沒見你稿影啊?今天下稿,就缺你的了!

  我說早就寄出了,你再查查!

  他說肯定沒有,收發室都讓我查煩了。

  我放了電話到樓下收發室問吳師傅,稿子是平信郵的還是掛號郵的。吳師傅說是送的。我問送給誰了,他說內務部辛主任老婆在那個雜誌社上班,稿子讓辛主任轉交的。我問是不是他親手交辛主任的,吳師傅說當時正好牛司機要去辛主任家,就把稿子交他轉了。我又樓上樓下找牛司機,他的車在門前停著,就是找不見人。後來別人提醒我到最裡面那間屋去看看,有一夥打麻將的。

  我進那屋一看,滿屋令人窒息的煙霧籠罩著一張麻將桌,牛司機果然就在桌上。滿地的菸頭和痰跡同乒桌球乓的麻將聲讓我厭惡,我本想發火訓他們一頓,可是鐵樹也在麻將桌上忙活,他嘴上的煙比誰吐得都厲害。見我進來,他手都沒停一下,問了我一聲有事嗎,照樣出著牌。我心裡更加有火,說,找老牛有事。

  牛司機也不停牌,也鐵樹那樣低頭說,啥事呀?聽清是稿子的事,他才喔了一聲說給忘了。我說忘了?他還沒停牌說,忘桌子裡了,你自己找去吧。

  我實在忍不住了,厲聲問,你說什麼?!

  他流氣十足地說,我正忙著,你自己找去吧,在我桌里!我大吼一聲說,現在是上班時間,你把牌給我扔下!可以說我這聲吼里有一多半是沖鐵樹去的。你是主席,這些人如此胡混,你怎麼還同他們不分彼此地打成一片呢?!牛司機竟然看了看鐵樹說,沒看我正陪頭兒打牌嘛,稍等一會兒嘛!

  我已怒不可遏,也看了看鐵樹而對牛司機說,你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他看我臉色已經非常嚇人了,才不再貧嘴,但瞅了瞅鐵樹仍沒起身。我緊逼一聲說,我讓你馬上給我拿去!

  鐵樹這才停了牌說,去吧去吧,先拿來再玩兒。

  牛司機拿來我那封發稿信後,皮笑肉不笑地作了句其實是嘲弄我的自我批評:實在對不起柳主席,給忘了。

  我接了稿沒有理他,而是對打麻將的所有人也包括鐵樹,說,你們實在太不像話了,這屋簡直成了豬圈!我的話是故意刺激鐵樹的,我也可以想像出他們會在我離屋後會怎麼罵我,但我也會繼續罵他們,人辦公的屋子,怎麼會豬圈似的髒啊!

  我把稿子親自送往雜誌社,回來便找李清波說,你我都當過兵,現在我以軍隊指揮員的身份給你下指示,從今天起收繳牛司機的車鑰匙,原因,他連續三次故意不執行任務,而且上班時間打麻將。什麼時候給他鑰匙,視檢討認錯態度而定,而且,要在機關大會上正式宣布,由你宣布,我講話!

  李清波看著我沒有馬上回答,我說,你害怕啦?他說,不是害怕,作協不是部隊,事兒不好辦!我說,就因為事兒太不好辦了,我才要這麼辦一辦,非辦不可,辦砸了,我寧可不當這個雞巴副主席了!李清波說,那好,明天就收!

  收一個司機的鑰匙,而且不是盛委和鐵樹司機的鑰匙,我認為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沒正式向盛委報告,只電話跟鐵樹說牛司機連續故意不出車,要教育教育他。鐵樹說,這小子就這麼個驢脾氣,也故意誤過他的事,還揚言要打過他。我想,既然這樣,就更該嚴厲教育教育他。所以我讓李清波頭天跟牛司機打個招呼,對他連續誤事的錯誤要給予處分。

  第二天借傳達一個文件的機會,我親自召集了機關全體職工大會。傳達文件前我首先讓李清波宣布了收繳牛司機車鑰匙的決定。

  沒等李清波坐下,更沒等我就這件事講話,牛司機呼一聲站起來了,他直指著我大吼,你這不是開大會批鬥司機嗎?

  我坐著沒動,卻壓抑不住內心的氣憤,因而肯定露出一臉的威嚴說,牛司機,這是開大會,誰讓你隨便站起來說話的?

  他不僅沒坐下反而晃了晃,仍直指我說,你隨便批鬥司機,我就是要站起來說話,別的司機也應該站起來說話!我說,你先坐下,一會兒作檢查時有你說的!他說,我就不坐下,你堂堂一個廳局級領導,開會批鬥司機不對!

  我說,車是作協機關的,不是你牛司機個人的,你把公家車變成自己的,就是要收!

  他說,你問問大家,尤其是司機們,該不該收?

  我說,你給我坐下,現在沒到你說話的時候,也不是討論該不該收的時候,而是先宣布收的決定。

  他說,我不服,你宣布我也不交,我也不讓你開成這個會!

  誰都沒想到,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我如被巨大的火力從炮膛推出的炮彈,隨著一聲冷不防地響亮而沉重的拍桌聲和茶杯被震倒聲,呼地站了起來。牛司機也沒想到我會如此,不僅一怔。我近乎咬牙切齒說,牛司機,你給我坐下,你再繼續擾亂會場我就把你驅逐出去!

  他聲音雖然沒再升高,但他仍站著說,你敢!

  我又一拳砸得茶杯亂跳,同時一聲大吼道,處長們都站出來,把牛司機驅出會場!

  會場靜得讓人心驚膽戰,所有人眼光都直了。但在話音落下一兩秒鐘後,只站出一個李清波來。我又斬釘截鐵一聲命令:轉業軍人同志們,都站出來把他押出去!

  這一回真讓我激動,馬上站在那個人來,起碼處長們中的轉業幹部都站起來了,尤其令我激動的是,有兩個不是處長的轉業幹部也站了起來,而且不是站著不動,他倆已按著我的命令向牛司機走去。牛司機在作協肆無忌憚,一時被這陣勢弄得懵了,加上他並不知道我在部隊只是個文職幹部,並沒真正帶過兵,所以嘴裡沒再發出任何聲音來,凶蠻的目光也不翼而飛了。但他還是欲坐卻又不肯丟下多年的威風而自己坐下去。這時挨他較近的幾個女同志上前連勸帶拉,算是給他鋪墊了個台階,他才無言地坐了下去。這時好幾個轉業幹部也已走到他身邊。我說,大家都各就各位繼續開會。大家都重新坐定後,我仍站著說,收繳牛司機鑰匙這件事,希望大家能有足夠的認識。一個單位,樹立不起正風正氣,一般工作都不能正常運轉,我們各級幹部不是白吃飯的嗎?但凡還能說得過去,也不會採取這樣的措施。以後,再發生此類事情,不管誰,一律照此處理。方才,部隊轉業幹部表現了很強的正義感和服從命令聽指揮的良好素質,我向你們表示感謝。下面開始傳達文件,按規定要求,此件傳達到全體幹部。現在請全體幹部留下,工人同志退場……

  幾個司機和其他工人剛站起來,鐵樹端著個水杯進來了。牛司機不僅眼睛一亮,停住往外走的腳步。有人給鐵樹讓出一個正位,鐵樹先放了水杯而後坐下,並且說了一句玩笑,怎麼個個都吃了康泰克要睡著了似的?

  大家仍吃了康泰克似的沒人呼應他的笑話,我說還沒開始傳達文件,岡宣布了件小事。

  鐵樹說,宣布每人發一盒康泰克是吧!

  牛司機乘機提起桌上的暖壺上前給鐵樹杯里加滿了水,說,頭兒你千萬注意身體別感冒,作家協會就指著你呢,你可別吃康泰克!

  鐵樹發覺會場嚴肅得與往常明顯不同,又看我臉色異常的難看,可能聯想到昨天他們打麻將時我的話了,便說了牛司機一句,你該幹啥幹啥去!

  牛司機說,我們在下邊等你,散會你快點下去繼續打麻將!

  弄得鐵樹很尷尬。不少人的眼光都微妙地交流了一下。我也明白鐵樹尷尬的原因,牛司機不服他鐵樹的批評,曾當眾頂撞說你鐵大主席看我頭髮短咋的?誰都知道潛台詞是說要像趙明麗長頭髮,就怎麼著也沒事兒了。

  我用不著尷尬,一張窗戶紙已經捅破,索性鐵心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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