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在青蘋果聚友屋
2024-10-08 17:18:50
作者: 劉兆林
雪住天晴,我心情也如屋外靜下來的大雪,一片茫然。心裡圈著的那些好動的思想之馬,也被酒精麻醉了似的,一匹也不動。我本想馬上離開會議住的賓館,回家大睡兩天,北良卻非拽我去參加《青年時代》雜誌召集的青年作家聚餐。我說,我都白髮了,參加什麼青年作家聚餐啊。他說,我比你大四五歲都去,你敢不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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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北良硬拉了去。路上雪太深了,車輪不時被陷住就地打滑。下車推了幾次,我都想半道打退堂鼓了。鐵塔一般高大的北良說,就你這樣還能當領導?還能帶領全省作家熱愛生活,寫大作品?你不染髮已夠嗆了,但不能連接近青年作家的熱情也丟了哇!《時代青年》聚集的人都在三十左右歲,還有兩個只二十四、五歲的。我和北良到時,他們已齊齊地等在酒店了。那酒店叫青蘋果聚友屋。最小的女作者見我和北良坐單位車來的,說,這天氣誰不打車呀?誤了馬上換乘另一台,可是瞧您二位,一個老作家,一個大作家,還得自己推車!
北良問她,誰是老作家誰是大作家?
小女編輯看看我說,當然這位是老作家啦!又看看北良說,大作家就是您了,看您塊頭多大啊!
北良說,你的確是一個青蘋果!你好好看看,到底誰是老作家?
她認真看後仍說,還是白髮這位是老作家,別看他臉面年輕,舉止卻老成持重。瞧你多……那啥……呀。說多青年不尊重您,說多輕浮不對勁兒,只有說你多那啥!
北良說,你個青蘋果只能說准誰是青蘋果。聽著,我是老作家,我比他大四五歲!他是大作家,他比我小四五歲!昨天他剛上台領的北方文學獎,作品名叫《綠色青春期》。看完作品你就會叫他青年作家了,跟你們一樣,也是個青蘋果!
女青蘋果將信將疑說,你們作家就是能編,搞不懂誰是老作家,反正他不可能是青蘋果作家!
北良說,青、紅、白一鍋煮吧,反正是在青蘋果聚友屋裡聚,少數服從多數啦。
在青年堆里喝酒真自由,不必像在官場,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似的,座不能亂坐,敬酒也不能亂敬,都得按職位高低順序來。這幫青蘋果多可愛,主編剛說了幾句開場白,她們就向北良挑戰了,或說高雅的挑逗。最個青蘋果舉杯對北良說,青蘋果敬金蘋果一杯,我說出敬的原因如果不乾杯,那就是沒瞧起我。
北良說,青蘋果就是酸,第一口就叫人酸掉牙了,你說,我怎麼成了金蘋果?
小青蘋果說,前不久報紙報導你得了金蘋果獎!報紙沒報導我的消息我自己報導一下,我得過青蘋果獎!看你干不干吧?
北良被她說出一臉由衷的笑,但就是不喝酒,他確實最怕喝酒,最擅長的是耍嘴皮子耍賴。他說,自從得了金蘋果獎,我女兒在家就叫我金蘋果,今晚,我好像在家聽見女JLnq我外號了。每次出門女兒總是教導我說,爸你在外千萬別喝酒哇,喝酒不是好爸爸!
小青蘋果說,自從我得了青蘋果獎,我男朋友就給我起外號青蘋果了。到一起他就鼓勵我說,在外和朋友聚餐,喝酒一定要勇敢點,不喝酒的就不夠朋友!
北良說,原來你男朋友是酒鬼……不,是酒仙哪,是專門痛飲青蘋果酒的酒仙。羨慕!羨慕!不過我還是當女兒的好爸爸。小青蘋果說,我現在希望你當我的朋友。
在作家圈裡以逗嘴著稱的北良,有點招架不住地笑了一氣,又說,人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咱這麼大歲數已經沒父母了,就得在家靠女兒在外靠朋友了。看來我在這地方還沒朋友啊。小青蘋果說,你這人似乎有點官架子,不夠朋友!
北良說,我就知道你們這幫人里沒我的朋友,終於露實話了吧?到底是青蘋果眼力不行,我是個作家偏說我有官架子,人家這位柳大官人是真官兒,反而沒事兒。
我說,小青同志,你大小也是個作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
小青蘋果說,當官的大作家好歹承認和咱同根生,咱的確不僅獲過小獎,也是有筆名的。
北良說,不保密的話也把筆名告訴一下,好拜讀大作。
小青蘋果說,大作家方才無意中已叫過了,您把帶官腔的小青同志後兩字去掉,那就是了!
北良說,太棒了,《青年時代》的小青蘋果,名片送咱一張如何?
小青蘋果說,輕易不能送,我得先調查一下你女兒是否送你名片了。
北良說,送了一盒子呢,叫我見人就送,好找工作!小青蘋果說,是找對象吧?
北良說,看來小青先生的對象是父親撒名片找到的。
小青蘋果說,咱是小有名氣的獲獎作家,用不著父親撒名片,慕名而求者不少,自己挑的!
北良說,那咱也求一張唄。
小青說,求一張可以,不過得先碰杯把酒幹了。北良還是抵賴,說,小青先生啊……
小青打斷說,不是先生是女士。
北良說,我們的師爺魯迅就管許廣平女士稱先生。
小青嘆一口氣說,真沒見過這樣的大賴皮,看來耍賴水平不高,寫作水平也上不去!
北良說,小青先生倒是逐漸說到本質了,不過,你的眼力還是不行。我給你介紹一下你對面這位柳大官人,這才是耍賴高手。人家高在一言不發就把賴打過去了。他的白髮是假的,特意染白的。你們《青年時代》太落後了,現在正悄悄興起染白髮熱。青年人染白髮有許多意義,接近青年人時讓你有安全感,信任感。先以老人的身份接近,然後再慢慢做年輕人的事,多妙哇。不信你細看看他的臉,娃娃似的,白頭髮都集中在鬢角兩側,不染能白得這樣做作嗎?
北良終於把鬥爭大方向轉移給我了。小青將信將疑真看看我的白髮,但她還是堅持先把名片官司打完,再審白髮案。
北良說,小青你要不信,我再給你論述論述,你就信了。這次十幾個獲獎作家,就他的小說名叫《綠色青春期》,你想想,青春期,中年老年能寫青春期嗎?這正該是青蘋果寫的作品!
小青說,您賴皮到這種程度,我有點懷疑你頭髮是不是染黑的了。怎麼樣,這杯酒是讓我把您當老作家敬還是當青年作家敬?北良說,不信你把頭髮染白了,像白毛女似的,全國男人都得給你郵名片。
小青說,看來我非得染白頭髮你才能跟我喝酒啊?那我先借柳老師白髮感染一下。小青真的像女兒似的把頭在我雪白的鬢角貼了一下,說,已經染白了,干吧!
北良還是不喝,而繼續往我這兒轉移目標,也是為的讓我高興。他的良苦用心真的既讓我高興,又讓我感動。他說,你們一個青春期一個青蘋果,現在都染成白毛女白毛男了,最該干一杯。我實在是被這個小青蘋果感動了,她執著得真是可愛。要是以往我早就搶過來同她喝酒了,現在卻時時被白髮提醒著要穩重,別給年輕人尤其女孩子以輕浮感。但我不能無動於衷了,我說,崇拜北良的女孩子大概實在太多了,不然小青的酒敬到這份上,他怎麼還不喝呢?再可能他對主編有想法了,他準是想該主編先敬他,主編偏不敬,卻讓小青這個最年輕的編輯來敬。小青說他有官架子,真是說到骨頭了,他就是在以官為綱!
北良說,柳直這傢伙真能造假,把黑頭髮染白糊弄人不說,又來編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來不能喝酒。你說句實話,我會不會喝酒?
我說,我實話實說吧,北良說不會喝酒那不可能。喝酒方法那麼簡單,往嘴一倒再一咽就妥,兩歲小孩都會他能不會?但他確實一般不喝是事實,我只看他和一位省部級大作家喝過!我這話當然也是編的。
北良由衷笑了,他一定是考慮到我昨天那場哭了。為我開心計,他說,好,好,我倆說的都是實話。我先跟小青乾杯,然後就該白毛女白毛男青蘋果青春期干!
北良真的和小青幹了一滿杯。高大的北良臉紅得關公一樣,這樣乾杯在我看是創紀錄了。他接了小青的名片說,今天破天荒,敗在女兒手上!
他越裝大說老,大家反越覺他年輕。小青說,北良大哥一杯酒下肚,不至於找不著北吧,忘了姓北沒有?
北良說,北不至於找不著,黑白倒是弄不清了。我怎麼看你頭髮是白的,柳直是黑的。
小青說,那我就黑白顛倒一下。她變得彬彬有禮向我舉杯說,白髮小青敬黑髮柳老師一杯,祝柳老師再寫一部《白色青春期》獲獎!
我十分感動的心情里又被摻進了一絲苦味,她真的是拿我當老人敬重的。想讓陌生的青年人辨出我的真實年齡,是需要時間的。
我站起來,鄭重舉杯和小青碰了一下說,祝青春有為的小青,再寫一篇《紅蘋果》獲獎!
小青說,柳老師幹嗎?我說,要干!
小青說,敬愛的柳老師,干前能贈一句讓我長久不忘的話嗎?我說,贈話是能的,能不能長久不忘可不在我啦。
小青說,柳老師您真是太老實了,您也像金蘋果先生那樣一下,准能說出叫我永遠不忘的話。
帶苦味的感動迅速在胸中膨脹,化學反應似的生出許多能量。我說,我唱給你一句話,嗓音不好聽大概你就記住了!
小青說,那一定忘不了啦。
我就先幹了滿杯酒,用《沂蒙頌》的曲調唱道:願小青,白髮蒼蒼時,也能記住,柳直的蒼蒼白髮!
《沂蒙頌》這支曾經深深感動過我的抒情曲子,配在我即興創作的詞中,我感覺唱得非常動聽。唱完,我自己眼也有些濕潤。小青開不出玩笑了,她竟然默默連幹了三杯,說,柳老師,我真的忘不了啦!
北良真是破了天荒,他什麼也沒說,就自動陪了一杯。
我默默坐著咀嚼我唱給小青的話,無可救藥地感到,自己已是一滴含了過量油脂的水,摻不進青年作家這池清水裡了,即使摻進去,也是浮在水面上。但我心底還是踏實的,我有女戰友和妻子啊,她倆不在乎我頭髮白不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