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我家的戲
2024-10-08 17:18:26
作者: 劉兆林
我這才得空注意到已在我家坐了一會兒的姚月芬。她那張令人振奮的俊臉憔悴了,眼圈有淚水洗過的痕跡,我不由心生一絲疼痛。她正跟我妻子膝蓋對膝蓋交談呢。小姚說,沒想到老柳這麼忙,打擾你們真不好意思,要不我改Ft再來吧?!
我執意說,你快坐吧,就這麼忙一次讓你趕上了。我沒敢跟她提一句趙明麗,我怕她不知作協的複雜,再跟趙明麗說這說那,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可話音沒落電話鈴又響了,我一邊叫姚月芬一定別走,一邊又去接電話。是求實來的,他說,你得趕快把司機問題妥善處理一下,辛主任處理會弄得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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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簡單和求實說了兩句便放了電話,轉對姚月芬說,你安心坐吧,不會再有電話了。然後我定了定神說,小姚你怎麼病了似的?姚月芬眼圈一下就紅了,淚水迅速溢出眼眶。她咬住嘴唇努力克制著沒哭出聲來,好一會兒才說,打擾你們實在過意不去。妻子說,小姚你千萬別說這個,我們家交往很少,身邊也沒親戚,根本說不上打擾。你們倆先說會兒話,我去做飯,你今晚就在我家吃飯!
我想到鐵樹家亂糟糟一團矛盾,心裡暗自提醒自己,千萬別也把家弄亂了套,便認真說,今晚我做飯,好好做一頓,乾脆把小姚愛人也叫過來,一塊聚聚!
姚月芬說,別別,千萬別叫他來,我這就走!
我說,肯定不能讓你走,你現在就打電話請你愛人過來。
姚月芬說,什麼愛人愛人的,我才不叫他愛人呢,他叫穆川親。要叫他,你們叫吧,我可叫不動!
我說,那你告訴我電話號碼,我請他。穆川親,這名挺怪,川親穿親,專門射穿親人的心。
姚月芬說,他真就是那種人,專門傷親人的心!
妻子說我,你冒冒失失請人來家,不嚇著人家?你一次沒見過他,我打電話請他,小姚今晚咱們集體教導教導他,他憑什麼打人!姚月芬忽然破涕為笑說,黃姐你要能請來他,我沒意見,但他要打我,你們可得幫我!
我說,他要不來,我們一塊兒到家去請,不信他不來。來了我就不信他還敢打你。
我又給妻子個台階說,你不知道他電話號碼趕快問小姚,馬上打。
妻子左說右說真把穆川親請來了,他是開一輛日本小麵包車來的,所以不一會兒就到了。我和妻子一同提前下樓迎接他。穆川親沒想到我在家,妻子向他介紹我時他立刻一愣,我馬上熱情自我介紹說,早就聽我家黃嬌說過你,我家很願意和你家交朋友,快到家坐吧!
我主動和他握手,他無所措手足的樣子,臉通紅並且不知說什麼好了,看去是個喜怒溢於言表有血性的男人。我妻子是個交往極少的教師,能和他交往到這種程度,也可證明他不是壞人。可我想像不出,他怎麼會惡狠狠地打自己那麼好的老婆。妻子不等他說出什麼,便先說,快上樓吧,就在我家吃晚飯了。
我在前,妻子斷後,我倆連說帶拽把穆川親裹挾到樓上。他進屋一看,自己妻子小姚竟然也在,頓時有些驚慌,臉色怒也不是,怕也不是,喜也不是,哀也不是,樣子比在樓下還緊張,大概想到會不會挨打了呢,見小姚露出喜色,才稍微定下心來。
也沒用穆川親換鞋,我就把他推到客廳坐下,他坐西側沙發,小姚坐東側沙發,妻子陪小姚坐一側,我指了指牆上掛的一頂鋼盔和一把劍開玩笑(也有鎮唬他一下的意思)說,別看我當兵十幾年兵,還去過老山前線,其實是舞文弄墨的秀才,寫字還行,最怕打架鬥毆了,活這麼大歲數沒挨過打,也沒打過人,所以誰打人我痛恨誰,誰挨打我同情誰!
妻子說我,你也不是一次沒打過,不過打了之後能賠禮道歉是啦!
我說,老婆也有不講理的時候,實在胡攪蠻纏了,打兩下,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隔三差五就打,而且真下死手狠打,不管什麼原因也絕對錯誤!野蠻!法西斯!無能!犯法!如果我是婦女,挨了打,男人又不道歉,我不上法院,也得上婦聯去告狀!打了人,過後必需道歉!
妻子對穆川親說,你是不是打小姚了?穆川親說,肯定是有人告狀了,看來今天傳我來,是要審判我,我還以為請我吃飯呢!
我說,你要真打了人,告你狀是應該的,但沒人告你狀。我家黃老師從你家小姚眼神兒和眼圈猜她可能挨你打了,至於她怎麼猜的,我說不明白,她猜沒猜對,我也說不清楚。你要是打了,就是她猜對了,要是沒打,那是她猜錯了。不管猜錯猜對,今天都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兩家交個朋友。不過交朋友得有條件,就是真打了人,得承認錯誤。你不用緊張,小姚比你先到一步,這你也不要多想,電話號碼是我和我家黃老師共同偵察出來的。我看也不用商量了,我歲數最大,又是在我家,就我說了算了。
初次見面,我說這麼苛薄的話是不應該的,但我實在是生氣了,同時我覺得不會把話說散,他不知道我們究竟怎麼商量的,何況我是站在鋼盔和寶劍下說的,他會害怕的。我不容他說什麼又繼續說,現在咱們四人都洗洗手,然後一齊下廚房,其實連廚房都不用下,分別開啟一下罐頭瓶和酒瓶就行。今天咱們以吃為副,以喝為主。不是酒後吐真言嗎,沒反對的就動手吧?
妻子帶頭說不反對,我又對穆川親說,我家沒反對的了,你家呢?
小姚說,我沒意見,我家是男的當家!
三人都把眼光投向穆川親,而且我和妻子還帶著微笑。
穆川親也變得輕鬆些了,他說我現在是傀儡家長,既然家裡人說同意了,我一個犯人哪還敢說不同意?
我說那說明你真打人了,帳一會兒再算,現在先幹活兒。我便迅速給每個人安排了事情。妻子備餐具酒具,我找出午餐肉罐頭和水果罐頭,還有一瓶長城白葡萄酒,一瓶通化紅葡萄酒,和一瓶低度湘泉白酒,連同現成的一塑膠袋鹹鴨蛋,讓小姚料理。穆川親負責燒開水泡茶。安排完這些,我又下樓到飯店買了幾樣做好的菜,幾聽飲料,還買了一個西瓜和幾個西紅柿。西瓜和西紅柿切成花瓣,用大盤子擺成一朵西蕃蓮,放在餐桌中央,一下就把很平常的一桌菜餚打扮得生動撩人,秀色可餐了。妻子按我吩咐每人面前放了大、中、小三隻酒杯,我依次給每人斟了白、紅、黃三種酒。本來平時我非常討厭那些流行的俗不可耐的行酒令,這時也順嘴溜了出來。我先故意用玩笑話致祝酒詞說,目前的形勢是這樣的: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資本主義勢力,千方百計向我國實行經濟制裁,及意識形態包圍和進攻,但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在以鄧小平為首的黨中央領導下,每個公民,每個家庭,都用鄧小平同志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武裝了頭腦,上下一心,一至對外,但同時又積極主動開展外交外貿活動,為的是把自己的事情通過改革開放搞活搞好。三中全會的精神,給家家戶戶都帶來了新思想,新氣象,每個家庭也都出現了改革開放搞活的大好形勢。我們兩家的相識,就是三中全會改革開放精神的結果。我提議,為感謝三中全會精神,發展我們兩家的友好關係,干下我們面前的三種酒,表示我們在家庭貫徹落實三中(盅)全會精神!
我帶頭一一千了面前的三種酒。在部隊多年,懂得最深的一個道理就是,要想自己的話有號召力,首先作出樣子來。我幹了酒後,理直氣壯說,順時針進行吧!
順時針先該是小姚,她說她不會喝白酒。我說,葡萄酒會喝吧?
小姚說,葡萄酒會喝。我說,那就行了,白酒和葡萄酒的喝法一樣,都是先把嘴張開,後把酒倒進去,然後閉上嘴,一咽,就這麼簡單,小孩兒都不用教。
小姚還是直筋鼻子說,要不我多喝點兒葡萄酒,白酒免了吧?沒想到妻子來了豪爽勁兒,她先端起自己的白酒盅說,咱們女同志真得感謝三中全會,要不家家還像過去的中國一樣,封閉著,除了本單位的人,其他誰也不接觸,咱們兩家就更不可能認識了。為這個,我三種全喝!
妻子真的一氣兒把三種酒都喝了。以前我從沒見她喝過酒的,可見她今天心情極不尋常。
我說,是繼續順時針呢,還是逆回來?
穆川親說,還是順著來吧,逆著容易出毛病,然後不再噦嗦,也一一將三種酒幹了。
大家都看著小姚,我說,又順到你了,是要平等呢,還是想低人一等?
姚月芬又筋筋鼻子說,真不騙你們,白酒真是不會喝,可是為了要平等。今天一定按三中全會精神辦!她閉眼將白酒倒進嘴裡,憋紅了臉一口咽下了,才睜了眼再將葡萄酒喝下。
這頭一圈酒,等於空腹喝了三巡,但一點兒沒覺難受,完全是連日來苦悶極了,想發泄發泄的結果。酒一下過了三巡,很快話就多了。我說,吃點東西墊一墊再慢慢說。可是沒等吃兩口,我自己先憋不住了。我說,我們單位一二把手鬧矛盾了,會上拍了桌子罵了人。方才來那些電話都是他們老婆訴苦的。一個單位,領導不和,自己遭殃,下屬遭殃,親人也跟著遭殃。一個家庭,夫妻打架,自己痛苦,兒女跟著倒霉。我爹媽就打了一輩子,兩人都早早相互折騰死了,給兒女心靈留下一輩子創傷,一見這種情況,我就心驚肉跳壞了情緒。今天親眼見了單位領導吵架,又聽說你們家打架了,而且這兩件事都與我有聯繫,心裡實在堵得慌,特別想喝酒痛快痛快。
小姚說,我心裡也特別不痛快,莫名其妙就被打了一頓,孩子也被嚇得哇哇哭!是嫌我不改革不開放呢,還是嫌我改革開放?一點原因都不知道就挨打!我敬老柳和黃老師一杯白酒,是你們給了我一個訴苦流淚的機會。如果穆川親能當黃老師和老柳面兒,說聲打人不對,我也敬他一杯。
小姚自己倒了一盅白酒,沒筋鼻子就喝乾了,又倒了一盅白酒看著自己的丈夫。
穆川親裝沒看見,低頭吃菜。我妻子說,老穆你打沒打小姚?妻子是比穆川親大的,叫他老穆顯然有抬舉的意思。而穆川親似乎願意當我家黃姣的面承認打了自己老婆,便說,是打了。我說,打是無疑了,關鍵是得承認打人不對!
穆川親說,我是個大老粗車管幹部,手一離了方向盤就痒痒,所以誰在我跟前,誰就容易成為方向盤和腳閘,免不了被我手腳接觸幾下,就這麼回事。
妻子說,我在你跟前,你怎麼沒這樣呢?
我說,怎麼沒有,你們都是在舞場見面,一見面他就拿你腰和肩膀當方向盤一圈一圈轉嘛!不過是方法不一樣罷了。老穆,你就說打小姚對不對吧?
穆川親支吾了一下,我當即又叮問了一句,到底對不對?!他說,不對。
姚月芬也緊叮了一句對不對,穆川親也立即答了一句不對。小姚馬上眼淚嘩地流了出來,仰臉幹了白酒時,淚水甩到我手上兩滴。我抬手讓穆川親看著他妻子的淚水說,她敬你的是淚酒哇,這酒可不是38度了,是ll4度!
我家黃姣說,老穆那你就喝三杯,也等於ll4度啦!妻子是學數學的,算數來得特別快。
穆川親真就自斟三杯,一一幹了。
妻子馬上說我,你也打過我,你也得喝杯道歉酒!她這等於是向著穆川親說話呢,有小姚內心裡向著我呢,我就沒有一點醋意了。為圖個痛快,我說,今晚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你看你想罰我喝多少度的我就喝多少度的!
姚月芬講情說,老柳偶爾打你一回,過後還道了歉,罰他喝杯葡萄酒就行了!她這袒護讓我感到甜蜜。
妻子說,既然小姚替你講情,那就輕罰點兒,喝76度的!
不等我自斟兩杯白酒,穆川親已搶先斟好了。我說,老穆落實我家黃老師指示真及時!
穆川親說,你落實姚所長指示也很及時嘛,姚所長已替你講下38度情來,我再不及時落實這指示,哪天再告我一狀,又夠我喝一壺的!快喝吧,咱們都是師級(司機)幹部!不過我不懂諾貝爾文學獎,不懂托爾斯泰,不懂雨果,也不懂塞萬提斯,更不懂中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和什麼魯、郭、茅、巴、老、曹,尤其不懂著名軍旅作家柳直罷了!
現在的司機們啊,成天跟著領導陪客喝酒,都學成酒桌上的鬥嘴能手了。司機出身的穆川親一解除緊張害怕心情,馬上便現了原形,我倒覺挺可愛的。怪不得妻子選他為舞伴呢,原來還有不淺的文學造詣呢,說不定是嫌自己妻子不懂文學才看不上眼兒的呢。小姚說,穆川親你胡謅些什麼鬼話呀?!
穆川親說,姚所長你聽不懂,這不是鬼話,是文學語言!你想跟作家交朋友的話,得先向我請教著點兒。不信老柳聽了我的話,肯定想喝酒無疑!
姚月芬看看我。
我說,我得查查作協會員檔案了,老穆大概是作協會員吧?不然怎麼連我的情況都知道哇!
穆川親說,這沒什麼可查的,說明你知名度高唄!快把姚所長喝76度酒的指示落實再說別的吧!
我只好將兩盅白酒喝了。
酒喝到十分痛快處,已不把喝酒當難事兒,反倒想多喝。離開部隊這麼長時間,幾乎沒一天不是在小心謹慎中度過的,心態比以前沉重多了。我知道,今晚我們四個人心思都沒在自家人身上。妻子女熱情招待小姚,主要是希望她和穆川親的關係能得到兩家的認可,我能歡迎穆川親來家做客,肯定也不光是為了他家和好,更希望的是,兩家能建立長久的友好關係。我承認小姚並不理解我的內心世界,不過她對我的崇敬以及她的真誠,都對我產生一種吸引力。她一點兒也不矯揉造作,那些熱情完全是天然的,就像大地的瓜果蔬菜沒有一點兒污染,而塑料暖棚里的瓜菜則使用了太多的化肥,吃起來El感差了許多一樣。妻子和穆川親成為感情很深的朋友,我並不是一點兒醋意沒有,但我還懷有很大的恕罪感。以前我也交過女友,尤其想到鄰省有個女戰友,我就不妒忌她,也不想監視她了。她也不會再把我的女友當敵人來監視了。我曾盼望,我的女友也能成為她的朋友,她有男友也能成為我的朋友。今天等於是我的願望要實現了,沉重多日的心情忽然輕鬆得沒了一點兒分量,怎能不盡情喝酒呢?
穆川親說,數我職務最低,只管一個不會說話的方向盤。你們管百八十人的,管三四十人的,所長,班主任,作協主席,都是官兒,咱們工人階級誠心敬三位一杯!時代不同了,要是十四五年以前,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時候,那就該是你們敬我啦!現在這個年月,我還敢向女領導幹部耍威風,實在不對,我向姚所長和黃老師一人敬一杯酒,都敬葡萄酒。敬黃老師紅葡萄酒,敬姚所長白葡萄酒。紅的代表熱情和祝福,白的代表清白和賠罪。我幹了,你們干不干自便!
他幹過紅白兩種葡萄酒之後,姚月芬說,老穆你的話有水分,我必須得更正一下才能喝。
穆川親說,咱當明人不說暗話,我平時可能說過帶水分的話,方才話里絕對沒摻水。
小姚說,我也是工人,和你一樣,當所長是以工代乾的,怎麼是官兒?
穆川親說,你把這當水分了?說明你很看重這個,我鄭重更正一下,姚月芬正式編制也是工人,我們是平等的。
小姚說,我就想聽平等這句話,你能主動向自己老婆賠句不是,雖屬太陽從西邊出來,我也領情了。我干!
妻子也更正一點說,我現在不是班主任了,是幹事,幹事就是在所有領導的指揮下,干各種亂七八糟的瑣碎事兒!
我說,幹事就是干瑣事的幹部,你干瑣事兒是應該的,用不著抱怨,干亂七八糟事兒可不行!
小姚說,女同志在單位領導管,回家丈夫管,除了洗衣做飯收拾屋子,其他幹什麼事兒的時間也沒有哇!
穆川親說,你想幹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咱家給你時間!
小姚說,你給時間我還沒心思干呢,壞事不是人人幹得了的。沒聽說男人有錢就學壞,女人學壞才有錢嗎?咱倆都是銀行的,錢都不怎麼缺,所以值得注意的,只能是有錢的男人別學壞了。黃老師,這酒是他賠罪敬咱們的,沖賠罪這點咱喝!
兩位女人都喝了穆川親的敬酒,該我敬了。我說,我也得甩一甩川親話里的水分,我不過是文人堆里跑腿的,川親要把我當官兒看待,我這酒就喝不下去了!
我順嘴已把老穆改成川親了,下意識間我們的關係已親近了一層。
老穆說,作家記者都是無冕之王,就算你現在還是作家,王不比官兒還大嗎?大就得比她兩位女同志多喝一杯。
妻子和小姚都喝高興了,跟著起鬨說,男的辛苦,功勞大,應該多享受點。老柳不管是什麼,他功勞大就該多喝。咱們兩家能到一塊,功勞主要在他!
我趕緊推功說,不敢當不敢當,水滸一百零八將,宋江功勞並不很大,他也不是最先上梁山的,推他坐第一把交椅,不過因為他歲數大。如果你們從我歲數最大角度,捧我為頭兒的話,我還勉強認可。其實你們三個,兩月前就認識了,而我們四個,同時見面這才是第一次!
妻子今天實在是喝高興了,她故意挑我的漏洞,其實是給我捧場說,我們四人同時見面,的確是第一次,但四人中歲數最大的不是你吧?
也許大男子主義思想作祟,此時我真忘了妻子大我一歲,連說錯了錯了,求權而貪大了。
老穆和小姚不解其意直看我們。我說,我家是她大我一歲!人都說女大一不是妻,我好不容易忘掉了這碼事,她卻哪壺不開提哪壺!
小姚說,我們捧你為頭兒,你也不能胡說,黃老師大一歲就不是妻啦?是啥?
我說,是在家說了算可以管教我的一把手,是整個姐,是半拉娘!
小姚又嚯嚯地驚嘆起來說,黃老師那你就當我們面兒管教管教老柳,包括老穆!
老穆說,我服管!我說,我也服!妻子指指我說,服管先把酒喝了!
我就毫不耍賴地喝了酒。妻子又指指老穆說,你也來一杯!老穆也自斟一杯乾了。
我連忙搶過行酒權說,老穆啊,中國的男人,包括咱倆,對老婆,對家庭,都有許多過錯。我父親過錯就不少,和我母親打了一輩子架。我以前對家裡也不比川親強多少。咱倆共同敬她倆一杯道歉酒吧?
老穆說,敬吧!
小姚嚯嚯了兩聲說,老柳萬歲!妻子補充說,老穆也萬歲!
我說,你們兩位女同志也萬歲!
老穆說,那就咱們都萬歲了,萬歲!萬萬歲!我說,你們家團結萬歲!
老穆說,你們家團結也萬歲!
小姚說,咱們兩家的團結都萬歲!
我說,我還得敬上帝一杯,祈禱他讓我們單位領導班子也能萬歲!
我清楚感到,混合的酒已把心中多日積下的鬱悶全擠出來了,大腦和血管也被充擠得鼓鼓脹脹。根本就不用互相勸酒了,都是喝了一杯就主動搶斟下一杯。
穆川親又搶喝了一大杯說,老柳你是當官沒架子,你能這麼實惠地和我一個車管幹部喝酒,我真服你。你萬歲!小姚說,我舉雙手贊同老柳萬歲!
我舌頭已發硬了,對妻子說,長我一歲……是姐……是……娘,是一把手的黃……老師你說……我萬不萬歲?
妻子說,你這兩年表現是很萬歲了,可頭些年,你說你對我咋樣?心裡裝的都是女朋友,就是沒有我。全面評價,你算個八千歲!
小姚說,老柳算八千歲,穆川親三千歲也不夠!
我說,還是別……別算老帳……向前看吧,都……都萬歲!
在酒的鼓動下,我心潮開始洶湧翻滾,想起許多往事。我確實很感激妻子,她為我父母和家裡操了多少心啊,而我的確沒認真把感情給過她。此時她能封我八千歲,已讓我淚眼蒙嚨啦。我雖嘴已打漂,腦子仍很清醒,所有往事都在活躍。妻子實在是個好妻子,她開天闢地交了個男朋友,而且為我帶來了個女朋友,我高興啊。
我不由想到鐵樹的家境,深深感嘆,家庭和不和睦,實在是太重要了。我忽然舌頭不硬了,抒情一般說,我們家的團結是銅牆鐵壁般的,所以才敢鼓勵黃老師交男朋友。實際交異性朋友最能檢驗一個人的品質。男人,能把妻子的男朋友,當自己朋友,那是了不起的男人。女人,能把丈夫的女朋友,當自己朋友,那是了不起的女人!
我激動得不能自持了,最心底的話就像噴泉似的,往外直涌。我還說,我妻子今生有了第一個男朋友,老穆,我會真心把你當自己朋友對待的,即使有一天你們斷交了,我還可以做你朋友。有了矛盾就打架,就鬧離婚,那是低能,是幼稚,就像一個國家,有了矛盾需要去解決,而不能是再分裂出一個國家一樣,分裂是沒有止境的,只有用愛心去化解矛盾,才是家庭安定的保證。夫妻之間,愛就是平等,平等也是最大的愛親,你把我妻子當朋友了,你就更應對自己妻子倍加愛護,而不應是相反。否則,你就不配做我妻子的朋友。如果你是真正男子漢,你還應該允許甚至鼓勵自己妻子有男朋友。為什麼,你肯定清楚。只有這樣,你們家庭才會牢不可破。
我已意識到,我有點兒像一個單位的領導,在向他的群眾作報告了,但此時我已沒法控制自己,愈加興奮地講下去。我也知道我所講的道理若在文學圈朋友面前,是會被認為小兒科水平的,可面對兩位文化水平不高的陌生朋友,我感覺到,他們已把我的演說當聖經聽了。
我仿佛剛充了電的錄音機在放音,只要沒人關閉電源,就會不停說下去。
我繼續說,幾天來,我從我們單位領導身上也感觸到,有一個好妻子多麼重要,有一個好朋友多麼重要。尤其我們這樣的兩家,如果能夠通過今天的交往,產生一個新的飛躍,我們兩家都將成為,全中國,最幸福的家庭!
小姚忍不住要發表一下感想,終於插斷了我的話。她說,我希望老柳和黃老師,也能成為我的朋友,老穆你同意嗎?
老穆說,這要看他們同不同意,我哪有這個權力。
小姚說,要是他們同意,你反不反對呢?老穆說,當然不反對。小姚又問我和我妻子,我們異口同聲說當然同意。
老穆說,今天我不是喝了酒說醉話,老柳是名作家,能看得起我,我今後一定多讀些文學書,不為寫作,只為能和老柳有共同語言。作家不愧是人類靈魂工程師,和老柳接觸,確實心裡敞亮了。小姚,這方面我給你提個意見,你不懂文學,思想還停留在文化大革命水平上。我承認打你不對,但你要像黃老師和老柳這麼通情達理的話,我也不會打的。今後咱們也得加強文學修養,像老柳家似的,搞好團結!
小姚說,今晚酒沒白喝,一樣的酒跟不同人喝效果就不一樣。以前老穆你經常在外邊喝,醉醺醺的回家稍有不順就打人罵人。今天喝這麼多,越喝說話越講理了。你文學修養比我強,今後我先和你找到共同語言,然後再向老柳和黃老師學。
我說,我得向你們學習呢,地方生活我一點兒不熟悉。說實在的,我一點兒沒有看不起川親的想法。今天我們單位一、二把手在會上幹起來了,導火索就是司機!
老穆說,對司機,你要麼和他真一心交朋友,要麼自己乾淨點,別讓他抓著把柄,不然他怎麼都能糊弄你!
我說,我剛去,正犯愁司機們呢!
穆川親說,那好辦,你剛去他們啥把柄抓不著,你就按規章衡量他們到底犯了哪條,揪住不放,不老實就收他的鑰匙!先豁出去幾天不坐他的車,一下子鎮住他,以後就老實啦!
我說,和你交朋友這不已經受益啦?明天我就用這法兒處分司機去!
老穆說,處理司機得軟硬兼施,頭一次必需來硬的,一定要特別硬,以後再來軟的。
我說,這方面以後就拜你為老師了,今天別再談這個了。我和黃老師都是外地人,希望咱們兩家相處得比親戚還好!
妻子忽然提議說,乘酒興跳舞去吧?慶賀咱們兩家是朋友啦!小姚也積極贊成。
我看看表,才九點一刻,說,好吧,跳舞……
去字還沒出口,就被電話鈴聲不懷好意地封住了。
盛委妻子喬小嵐電話里告急,說盛委心臟病到底犯了,馬上要車去醫院。剛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是一位離休老作家突然發高燒,也要車去醫院。
偏偏在車撞壞一台又收了司機鑰匙的時候,兩家出急事一塊兒要車。深更半夜我上弄兩台車呀?
穆親說他的車可以幫我,這真是剛交個朋友就雨中送傘了。我和老穆剛要下樓,老穆的BP機響了。他看了看說,是我們單位領導傳的,不理他啦。我說行嗎?
老穆說,明天領導問的話,我就說BP機沒在身邊!
我怕老穆酒後駕車有危險,他卻說,老柳你放心吧,我再傳一個沒喝酒的司機朋友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