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半個會(2)
2024-10-08 17:18:19
作者: 劉兆林
除了鐵樹,其他黨組成員和內務部辛主任都提前到了。還是求實最早,我第二,鐘聲高主編第三,辛主任第四。盛委坐他那張主席台似的大辦公桌前看材料,求實忙茶,忙水,忙凳子,我拿張《文藝報》在消磨會開始前這段時間。鐘聲高主編就那麼永遠不說話也可以干坐上十天半月似的,悶頭兒看手裡的水杯子。盛委抬腕看看表,問求實,老於呢?
只有盛委這樣稱呼鐵樹的真姓名而不叫筆名,我後來才判斷出來,他考慮的是,黨組書記是領導幹部而不是作家,領導幹部是實事求是按黨的方針政策辦事的,而不同於可以虛構人物和故事的作家們。只有稱真名實姓,才體現出是黨組成員之間的工作關係。
盛委話音剛落,鐵樹進屋了,時間正好是三點半正。我為緩和氣氛,開玩笑說,主席險些遲到哇,現在是一分一秒都不差!
鐵樹不慌不忙說了一句笑話,其實是反擊:提前來的不能算按時到!你們怎麼都不遵守時間。?
鐵樹坐定後,盛委再次看了看表說,我這破表大概快了點兒,現在是三點半過兩分,開會吧!
鐵樹說破表哪有快的,你那表真快了的話,應該是新表。
盛委說,這年頭姑娘媳婦難分,新表舊錶也難分了,買時喊是新的,買回來一使,還不如舊的准。開會吧,先研究創收公司擬的條例。先由李長弓同志念一下他們擬的條例!
李長弓就是受了處分而什麼職務也沒有了的一個原處長。和他一同受處分的還有鐵樹為之寫序的原內務部主任。按群眾的說法,李長弓是盛委的人,原內務部主任是鐵樹的人。兩人受處分後都沒安排工作,所以如何安排他倆的工作,也便成了微妙的問題。鐵樹為原內務部主任的書寫序,就是為安排工作做的鋪墊。此時盛委叫李長弓到會念擬定的創收公司條例,我想可能就是想讓他任經理兼事業發展部主任。擬辦的創收公司是非編制單位,但將承擔起的職能很重要。據說鐵樹想讓原內務部主任當,所以會議氣氛越來越微妙了。
討論條例時還算順利,一接觸公司法人代表時,卡殼了。停了足有十幾分鐘沒人吱聲。辛主任上廁所了,《北方作家》鐘聲高主編則說有個約好的長途電話要接,也出去了。求實沒找藉口離開,但也沒開口。鐵樹也不吭聲,他確實不好吭聲,於是便藉口人不全而議論起求實的領帶來。據我看,鐵樹是暗示求實能先表示個與他一致的意見來,好為他的發言作個鋪墊,因為那領帶是鐵樹送的。求實不見得領會不到鐵樹的意思,但他還是沒先發言。先發言的話,他就不是求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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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的兩位回來一看,還在等他們,沉默了一會兒,也說起求實的領帶來。
盛委不得不動員都集中一下精力。而動員的結果只是靜默下來,仍然沒人發言。
盛委看看我,說,柳直你說說,你有什麼高見。
我完全懂得,他這是為難時刻需要解放軍了。他極力調我來不就是幫他開展工作的嗎,我理當關鍵時刻支持他,但這太難為我了。一是我只知道他希望表示同意李長弓,但老李究竟勝任不勝任,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是讓我順遂大家的意見表示同意,或者我是作協老人,也都說得過去,我是還沒正式任命進黨組的列席者呀。撓了一會頭皮,我只好說,我其實屬於列席會議,嚴格說還沒發言權,是不是讓我聽聽別人意見再表態?
盛委嘴上沒對我的話作出反應,臉色卻明顯有所反應了。這時鐵樹對我說,你怎麼是列席呢,一紙任命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到會就有發言權了。你就說吧!
這話看似在幫助我,實際是在爭取我幫助他。反正他倆已共同把我推上進退不得的地步了,索性就先說完拉倒吧,先說反而不存在看誰臉色行事的問題了。於是我說,現在不沒現成的人嗎,那麼看看有沒有自願乾的,如果有,就討論一下自願乾的行不行?沒自願乾的,就先讓目前操辦的人幹著,不行再換。條例和各種構想不都是老李搞的嗎,沒人想乾的話就老李先干唄!我不了解情況,實在說不出別的,再說純粹就得瞎說了!
又是一陣微妙的沉默。盛委臉上溢出不易察覺的輕鬆,鐵樹面部肌肉則略有點緊,鐘聲高和求實,則緊張地左顧右盼。此時反倒只有我最輕鬆了。
盛委說誰接著講吧,這不有一個具體意見了嘛!
還是沒人講。看這形勢,想讓別人先講是不可能了,鐵樹只好撓著頭皮說,柳直說的是大實話,他不了解情況,的確只能表示這麼個意見了。但是,咱們不是沒在全機關廣泛徵求意見嘛,沒徵求意見就不好說有沒有願意乾的嘛,是不是廣泛徵求一下意見後再定!
盛委馬上說,那就徵求一下,先看看在場的同志有沒有願挑這個擔子的?
幾個人都說沒這兩下子,盛委又說,長弓你怎麼樣?柳直不是提到你了嗎?
李長弓畢竟曾是盛委的老部下,所以直截了當說他願意干,而且說自己很有信心,同時表示,如果黨組另有人選他也沒意見。
有人表示願意干,一般就很難當場發表反對意見了,而且有盛委和我表示了同意,所以又是一陣靜場。靜得差不多了,盛委有點想一錘定音兒的意思,便問,有沒有不同意見了?
又靜了一會兒,鐵樹說,老李自己決心倒不小,但我擔心他能不能勝任。他是很有能力,但經商的能力不見得有,因為他沒幹過這玩藝!如果他自己非要試試,也行,但這畢竟不是兒戲,是當法人代表,一旦虧損怎麼辦啊!我看可以先叫代經理,代行法人職責。
盛委對這意見似乎不滿意,便動員大家都發表一下意見。其他幾人仍沒吭聲,他只好又問我怎麼樣。我說可以先讓老李幹些日子,再取消代字。這樣,其他三人才表示了與我相同的意見。其實這意見等於是盛委和鐵樹兩人意見的妥協,盛委意見稍占主導。盛委不得不集中大家意見,暫定李長弓為代經理。
兩件大事議定後,盛委讓內務部辛主任報告一下對兩個司機的處分決定。辛主任叼著煙,大大乎乎又含糊其辭說了說處理意見,但這意見和會前向盛委報告的大不一樣了。變成只收繳盛委司機兩個月鑰匙,而沒鐵樹司機的事了。盛委正因會開得不順利而心情不快,又沒一點思想準備而出現意外,忽然發火問,怎麼回事,為什麼忽然變了?
辛主任一時嚇得支支吾吾,沒說出所以然來。盛委又厲聲問了一句,你個內務部主任到底怎麼回事?!
辛主任戰戰兢兢說,向鐵樹主席匯報了……盛委怒問,怎麼匯報的?
辛主任答,兩個司機鑰匙都收!
盛委更怒,那為什麼變成只收一個了?
辛主任答,鐵樹主席說上海車鑰匙不用收!
盛委大怒,啪地一拍桌子吼道,這麼點事都打橫兒,工作還有法幹嗎?
辛主任沒敢吭聲,鐵樹卻應聲站起來,質問盛委,你說誰打橫?!
盛委又一拍桌子說,就是你鐵樹打橫!司機故意不出車你不讓處理,不是打橫是什麼?
鐵樹說,內務部徵求我意見,我說鑰匙都收了車誰開,這就是打橫?那還問我幹什麼?再說情況你弄清楚了嗎?
盛委說,什麼情況都清清楚楚,你就是打橫!你哪個事都打橫!
鐵樹也啪地一拍茶几,吼道,你盛委算什麼東西!你值得打橫嗎?好幾個事兒我都一忍再忍了,你卻像個家長似的,一手遮天。我要打橫的話,早跟你幹起來了!現在也學你拍桌子,是忍無可忍了!
盛委氣得直打哆嗦說,你說誰一手遮天?鐵樹說,我說的就是你盛委,你一手遮天!盛委說,我一個黨組書記,召集個黨組會,回回都得以你時間為準,到底誰一手遮天?
鐵樹說,我個黨組副書記,因為親娘死了,因為自己住院打滴溜,請個假,你也認為打橫,你不是一手遮天是什麼?
盛委說,我就一手遮天了!鐵樹說,我就打橫了!
其他黨組成員都驚呆了,我卻被兩位領導的話激怒了。參加工作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高級幹部開會這等態度,忍不住也啪地一拍茶几,隨著茶杯的跳動,大吼一聲說,你們是書記和主席,不會好好說話嗎?!再這樣吵法我以後拒絕到會!
茶杯在玻璃茶几上的跳動聲,和我的吼聲,讓盛委和鐵樹,別人也一齊說了些勸阻的話,我趁余怒未消說,司機問題必須處理,我願意負這個責,把情況再調查一下,重新拿出個處理意見。是不是先往下研究其他事吧?!
盛委勉強克制著情緒說,就按柳直意見辦,今天沒有其它事了,散會!
會就靜悄悄地散了。離開會議室時,誰都沒和誰打招呼,各自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