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半個會(1)
2024-10-08 17:18:16
作者: 劉兆林
盛委要開的黨組會,拖了一個多月才開成。會前接連發生幾件令盛委憤怒的事,我也很生氣。一件是,盛委的紅旗車司機出私車撞了,損壞嚴重。另一件是車送修後,盛委幾次要車都誤了時間,尤其有次他到省委開會,竟誤了一個多小時。也弄不清是司機接了通知故意沒去,還是辦公室沒通知到司機本人。兩種可能都使盛委大動肝火,我也跟著生氣。以前怎麼就沒出現這情況呢?不管為什麼,上海車司機沒拿他黨組書記當回事是肯定的。一個司機敢拿黨組書記不當回事兒,於是盛委先把內務部辛主任暴擼一頓,之後責令立即拿出處分意見。為了顯示公平,盛委明確指示,對他和鐵樹兩人的司機都要處分。當天辛主任就向盛委報告了處分意見:對嚴重撞車的盛委司機給予收繳鑰匙兩個月處分,給誤車一小時的鐵樹司機收繳鑰匙一個月處分。盛委對此很滿意,還表揚辛主任說,司機最怕收鑰匙,一沒鑰匙,他們沒了出車補貼,也沒法出私車了。但盛委一再囑咐辛主任,等在黨組會通報後再正式宣布。按說這等小事用不著上黨組會通報,盛委一定是考慮涉及鐵樹的司機,才這樣囑咐的。
黨組會時間仍是上次通知的時間--下午三點二十分,地點,黨組書記盛委的辦公室。
三點二十分前,除鐵樹外,其他黨組成員都到齊了。黨組成員求實到得最早,他忙弄水,忙倒茶,忙叫人,似乎這些不重要的事理所當然都是他的。而根本就不是黨組成員只是列席會議的內務部辛主任,卻蹺著二郎腿,坐那兒悠閒地抽菸兒。
我不知該做些什麼,暗想,自己還不是黨組成員,也算列席黨組會,便也坐那閒等。
《北方作家》鍾主編來得也較早。他沒什麼話,也沒什麼特別表情,坐那兒只是慢慢抽菸,抽菸的姿勢一點沒風度,一看便知連業餘菸民都算不上,屬於那種在公共場合手裡沒點營生便無所適從的木訥人。他抽菸,肯定只是為了特殊場合擺脫尷尬。
差五分鐘時,盛委問求實老於能不能來,求實說老於知道開會時間,但估計不一定準時。
我好生納悶,黨組成員里怎麼又出來個老於呢?
求實說,在作家協會,誰寫作寫得不知姓啥叫啥了,那他就成大作家啦!老於就是主席鐵樹,真名叫於達儒。他因寫作名氣越來越大,人們也越來越忘記了他的真姓名,生人就只知道筆名了。求實又說了幾個類似的情況來證實自己的論點。
我也從中發現了一個規律,即,作協這些作家的筆名都是由原來三個字改成了兩個字:朱簡、鐵樹、流火、牛夏、尚夫、房丁、周娃、阿地……
求實掰手指考證了一陣兒,說我的立論成立。
我又進一步論證:周樹人--魯迅;沈雁冰--茅盾;李堯棠--巴金;謝冰心--冰心;管謨業--莫言……
閒聊到正好三點半時,鐵樹到了。他坐下稍一轉眼珠兒,就把我的論點推翻了:謬論!不值一駁的小謬論!馮其庸,仨字,是筆名,真名馮遲;葉聖陶也仨字,是筆名,真名葉紹鈞……不勝枚舉。我說我們指的是多數,少數服從多數嘛!
鐵樹說你這是發明定理,又不是開黨組會,黨組會少數服從多數可以,定理必需百分之百準確!
求實說我這個論點範圍限定在,省作協,不信你在咱們作協範圍內算算?
鐵樹又轉了轉眼珠,一時沒舉出例證來,但立刻又說,我明天就改個筆名,不叫鐵樹了,叫鐵木對,你的立論馬上就不成立了!求實說,改名得通過人事處,我人事處長不批准,你就改不成!鐵樹說,我是黨組副書記,我指示你批准。
求實說,縣官不如現管!
鐵樹嚓地劃著名一根火柴說,都說縣官不如現管,但自古以來沒見胳膊擰過大腿的!
盛委打斷他倆的話說,開會吧,已經晚半小時啦!
鐵樹說,從中央到地方都有一個嗑,七點開會八點到,九點過後作報告。咱們一個群眾團體,半小時不算晚!
盛委說,群團和黨政機關太不一樣了,黨政機關開會,從來是通知幾點就幾點開,現在入鄉就得隨俗了。開會吧!
會議第一項內容,是議定新辦公樓選址,及基建辦人員名單。盛委提出的方案是,在省委、省電視台、省文聯、省報社、省出版局等單位都不遠的一處臨街地段自建,由他親自掛帥,找個有實力的聯建夥伴,爭取在省計委立項的四千五百平米基礎上,再多建出兩千五百平米。對此方案他表示了十足的信心。他說這是他今生最後一項事業了,省委把他一個超齡的老傢伙派到作協來,他要不把作協今後的生存發展問題解決了,死不瞑目。他還進一步論證,如果利用撥給的資金,開發建成七千平米辦公樓的話,作家協會以後不用國家撥款就可以自我生存發展了。
我被盛委的事業心和決心所感動。他六十二歲了,建不建樓與他何干?他在為作家協會的生存發展操心,我想他的設想很快會變成大家的共識。可是好長時間竟沒人表態。
好一會兒鐵樹說,建七千平米最理想不過了,但這目標恐怕很難實現。難在那塊地址太好,因而地皮肯定太貴,省里批給的錢,除去買地皮,就所剩無幾了。不過得承認,地址確實不錯。既然好,就試試看吧,實在達不到七千平米,到時弄六千也很了不起!說到這兒,鐵樹又順嘴問了一下盛委家住的宿舍條件怎麼樣。盛委沒感覺什麼,認真作了回答,可我似乎聽出,鐵樹話里含有所選地址離盛委家很近的意思。雖然如此,方案還是順利通過了。不過,讚揚的話不多。這麼好的方案怎麼會沒讚揚的話呢?我暗自琢磨了一陣,猜測是不是與鐵樹、鐘聲高、辛主任他們家離得遠有關?
接下來是審議基建辦人員名單。基建辦主任就是內務部辛主任,對此,我腦中畫了個大大的問號。這小子整天倒背個手,仿佛省委秘書長似的。卻沒一點實幹精神,能操辦起七千平米大樓來嗎?我只是暗自擔心,不可能提出來,我自知自己還沒有發言權。基建辦名單里,還有個叫羅墨水的退休老頭,是作家協會婦孺皆知的大名人。他的故事多極了,我早就聽到不少。嘴損的說他尿尿都帶謊,嘴不損的也說他話里水分太大,不三七開也得一-這些說法我雖不全信,也信一些,因我確實親身領教過一次。那是有年夏天我和鐵樹同去南京開會,本來約好各自買票分頭走的,當時在內務部還沒退休的羅墨水一口咬定,全程的車票飛機票他全包,叫我們在北京下火車直接去首都機場,他已跟機場內務部主任聯繫好了,往南京的機票和轉機中間的食宿問題,主任都已安排妥當。他說得有鼻子有眼,我們絲毫沒想到完全是一通瞎話,到機場後不但沒人接,一打聽根本就沒有他說的那個主任。折騰得我們又坐汽車返回火車站,買了站票直站到南京。回來後問他,他卻臉不紅不白的,嘻嘻嘻哈哈打呼嚕語兒,跟壓根沒這回事似的。我不得不思量,盛委就是再有魄力,以辛主任和羅墨水為主的基建辦,能實現他的設想嗎?但是沒人提反對意見,只是鐵樹嘬了嘬牙花子,又轉了轉眼珠子說,既然是經多方推薦提出的名單,那就沒別的意見了。
基建辦名單定了之後,又研究一個新成立公司的有關人員名單。
剛要議,鐵樹就不斷地打開了噴嚏流開了鼻涕,他忽然疲憊已極說,我他媽這身體,算不能給我長臉了。說著當眾解開褲帶,又從手提包里取出藥針,自己給自己注射了一針。注射時只簡單用藥棉擦了擦臀側,一切都熟練自如,注射完又從包里摸出一個蘋果,邊打皮兒邊說,我得搞點特殊化,不然堅持不住了。
這時天已暗了,盛委看看表說已經七點了,是今天就開到這兒呢,還是吃點飯繼續開?或是堅持一會兒開完再一併吃飯?
鐵樹嘬了一陣牙花子說,我晚上約好了一個事,明天開吧?
盛委問明天幾點,鐵樹說還得掛完滴溜。
盛委說,那就下午三點。說好了,誰也別遲到,明天一次開完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