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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視而見

2024-10-04 09:50:12 作者: (葡)佩索阿著,韓少功譯

  有一次,悶熱已經過去,第一陣閃光的雨滴沉沉地落下來,足以使雨聲清晰入耳。空氣中有一種此前悶熱時所沒有的寂靜,有一種新的平寧,接納雨水攪起的一陣微風。這是一場讓人開心而喜悅的細雨,沒有風暴和黑壓壓的天空,那些出門人甚至不用雨傘和雨衣,事實上,他們急匆匆走到亮閃閃的街道上的時候,閒談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在笑。

  在這閒暇一刻,我走到辦公室打開的窗子面前——因為悶熱它一直打開而且一直開到雨來之時——我以目光中認真和漫不經心的慣常混合,看戶外的景觀,清楚地看見一個我注目之前就已經描繪過的場景。千真萬確,街上走著兩個外觀上看來高高興興的普通人,在一場喜雨之中說說笑笑,沒有什麼匆忙,準確地說,他們穿越雨天中一片潔淨清澈,在活潑地散步。

  不管怎麼樣,一陣驚訝就在眼前:一個貧寒可憐但並非殘疾的老人,突然在通過細雨之時發起了脾氣。此人顯然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充其量是具有一種易於發作的不耐煩。我緊緊地打量他,不是用通常打量事物時那種渙散的目光,而是用破譯象徵之物時才派上用場的分析性眼神。他並不象徵任何人,那正是他行色匆匆的原因。他象徵那些從無具體角色的人,那正是他受害的根源。他不屬於那樣一種人,對下雨這件事居然有反常的歡喜並且微笑。他關注雨的本身——一個無意識的存在,如此的無意識以致他能夠有現實感。

  但這不是我要說的。一種神秘的走神,一種心靈的緊張,使我無法繼續讓自己沉入對那個路人(由於我不再看他,事實上他很快就會消失於視野)的觀察,也無法繼續把一次次觀察悄然相接。走神之餘,我傾聽著,但根本沒聽到郵差們的聲音,沒聽到辦公室的那一頭貨庫的動靜處傳入自己的雙耳;我觀看著,從靠近窗子的桌子邊可以看到院子,但無法在嘻嘻笑聲和剪子的咯吱聲中,看見開包的一對夥計,用牛皮紙包裝著什麼,並且嚓嚓兩下用兩個結頭拴緊箱子。

  一個人只能看見他已經看見過的東西。

  

  (1932.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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