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024-10-04 09:47:07 作者: 付強

  法拉猛地醒過神來,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陌生的街區。街邊儘是二層的小房子,看不到居民,腳下的青磚石路延伸向遠方。

  她當即提起十二分的警惕,開始翻閱起頭腦里的回憶:離開外網後,她找到了正在大裂谷一帶探尋的銀蛇等人。她們互相分享得到的信息後,決定一同前往遺忘之都的深處找尋。

  臨近遺忘之都時,眾人拉開一定的間隔漸次前行,終於試探出了W-011「萊絲」影響力的邊界。之後他們制定了戰術,每人隨身攜帶紙筆,儘可能詳細地記錄下發生的事情。W-011能夠清除人類的記憶,卻無法清除紙筆寫下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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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麼辦……」斯特拉哭喪著臉。

  「你守在這裡,如果我們……」銀蛇看了看腕錶,「5個晝夜,也就是120小時後還沒有動靜,你就衝進去救人,能救幾個算幾個。」

  於是乎,斯特拉再一次擔負起了堅守後方的重任。

  法拉匆忙翻查了隨身攜帶的物品,很快便找出了一冊巴掌大小的記事本。這是她14歲生日那年,一貧如洗的羅星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買來送給她的,她一直視若珍寶。

  翻開記事本,熟悉的字體映入眼帘,每一個字在長豎的末尾都加上了頓筆。這是法拉為筆記做的一重「加密」,如果找不到這個標記,就證明筆記被人動過手腳。

  確認筆記沒有問題後,法拉方才開始閱讀起裡面的內容來。第一頁最上方寫了「記憶重啟時間」幾個大字,下面記了幾個數字。她匆忙將現在的時間點寫上,對照一下前面的記錄,每次清除記憶的間隔大約是2小時左右。

  從第二頁開始,過去的自己記錄下了進入以來的重要事件:

  「進入54分鐘。隊長決定兵分三路,從三個方向嘗試接近城鎮中心。我和月影一組,駱非和野狼、隊長和陸冰一組。

  進入73分鐘。來到『風信子路』,這裡的街道都是以花草的名字命名的。」

  讀到這裡,法拉抬頭看看身邊的路標,上面寫著「鬱金香路」。

  「進入91分鐘。月影說我們在原地打轉,無論怎麼走都沒有前進的感覺。我決定繼續走下去試試。」

  「進入114分鐘。我們依次經過了風信子路、紫羅蘭路、海棠路、合歡路、鬱金香路,月影已經很累了,而我們現在又一次站在了風信子路的入口處。」

  法拉一驚。記錄中出現了「鬱金香路」的字樣,這正是她此刻站的位置。她接著看下去。

  「我此刻的位置是牡丹路,月影在我身邊。我們進行了簡單的溝通。果不其然,月影的記憶也被清除了,我們的記憶都停留在進入萊絲影響範圍前的一刻。根據腕錶的計時,此時距離進入遺忘之都過了125分鐘。考慮到誤差,第一次記憶重置的時間間隔在2小時左右。」

  「進入166分鐘。我們仍在原地打轉。這裡的外網濃度太高,月影的預測能力很不準確。我提出了一個設想,萊絲的類型是『認知』,既然她能夠干涉記憶,那麼就沒有理由不能干涉人的空間感。於是我想出一個對策,通過控制電磁場發射出雷射。這裡的引力值是正常的,測地線無限接近於直線,跟著光線走就不會迷路。」

  「進入201分鐘。我錯了,光線雖然是直的,但萊絲會讓人們『認知』中的光線彎曲。無論設備和物理現象如何可靠,測量結果也必須通過認知系統才能反饋到人的大腦。」

  「第二次重置,現在距離進入遺忘之都過了2小時又3分鐘。我也很累了。」

  隔著紙張,法拉都能感覺到一陣疲憊。記憶重置也不是沒有好處,儘管身體的酸痛感還在,精神上卻感覺不到倦怠。但法拉轉念一想,萊絲既然可以干擾人類對光線方向的認識,那自己看到的記錄,還是真實的記錄嗎?

  後面只剩下了不多的幾條記錄:

  「進入255分鐘,我們再次來到海棠路。月影瞥見一個人影,不是我們的人。我們跟丟了,從身高判斷,對方像是小孩子。」

  法拉雙眉緊皺,這是記錄中第一次出現迷路之外的信息。

  「進入307分鐘。我們終於再一次找到了那個小孩子的蹤影,但她似乎帶著保鏢。那是一位高個子男性,戰鬥能力和銀蛇隊長有一拼,必須十分小心。」

  「進入358分鐘。距離下一次記憶重置很近了吧,我此刻身在鬱金香路,和月影走散了。我必須提醒今後的自己……」

  「法拉?是你嗎?」

  就在這時,法拉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她匆忙收起記錄本,應了一聲。銀蛇從另一個街區走了出來,說道:「你的記憶也剛剛被重置嗎?」

  法拉點頭。

  「月影呢?」

  「我們走丟了。」

  銀蛇諾了一聲,擺了擺手:「咱倆臨時組隊吧,在這個鬼地方顧不上太多了。」

  「啊……好的。」法拉跟了上去。她不經意地摸了摸裝著記錄本的袋子,十幾分鐘前的她自己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不要信任銀蛇。」

  ◇

  駱非和野狼坐在街邊的長椅上,一人一狗滿身疲憊地望著穹頂。照理說這裡不會有陽光射入,上方卻閃著星星點點的螢火,將整座城鎮映得宛如白晝。

  「我們這是第幾次了?」野狼吐著舌頭問道。

  「第7次。」

  「時間過了多久?」

  「10.5小時。喂,不是說好了做記錄嗎?你自己記的呢?」

  「我手掌的肉墊太厚,拿不了筆。」

  望了一會兒天,野狼繼續問:「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駱非將記錄本扣在了野狼臉上:「翻頁總會吧?自己看!」

  野狼哼了一聲,拿起記錄本,映入眼帘的是駱非龍飛鳳舞的字體。

  「你寫這麼多3是什麼意思?」

  「那是『了』。」

  「這個圈圈又是什麼?」

  「那是日語『的』,寫著省事。」

  「你畫的這個小動物呢?」

  「啊,那是你。」

  野狼強忍住撕掉記錄本的衝動,看了下去。雖然很混亂,但駱非還是記錄下了一些關鍵信息點,例如他們一直在原地打轉,再例如這已經是他們第7次踏上「薰衣草街」了。

  突然,野狼看到一句話,在寫這句時駱非下筆很重,似乎要把紙張戳穿一般。它有些不相信駱非會寫下這種話,於是用前爪擦了擦眼再看,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野狼遞過記錄本,問道:「這句是什麼意思?」

  「我怎麼知道!」

  「你怎麼會寫下這種話?」

  在滿篇的狂草中,之前的駱非用異常工整的字體寫著:不要相信月影。

  就在這時,仿佛受到了詛咒一般,一人一狗身後響起了月影的聲音:「咦?你們怎麼在這裡?」

  駱非仿佛踩到電門一般躥了起來,想收起記錄本,卻一個沒拿穩掉在了地上。他毛手毛腳地撿起記錄本,儘量在臉上堆出笑容:「月影妹妹!我們迷路了,你呢?」

  「我也一樣。」月影嘆了口氣,走到駱非身邊坐下。駱非立即挪出一個位置,險些把野狼從長椅上擠下去。

  野狼不爽地瞪了駱非一眼,卻發現對方對它使了個再明顯不過的眼色。於是它也裝出一副笑臉,說道:「我和駱非在這邊逛了7圈,不知為何就是走不出去。」

  「駱非……」

  聽到月影叫自己的名字,駱非愣了一下,匆忙應道:「月影妹妹有什麼事嗎?」

  月影諾了一聲,問道:「你為什麼選擇來這裡?」

  「為了幫助法拉啊!」駱非想都沒想便答道,「她要去對付龍舌蘭那麼厲害的敵人,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她和羅星可是救過我的命呢。」

  「嗯,我明白了。」月影說罷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指了指面前的建築,說道:「我剛在那裡發現些線索,想再去確認一下。」

  說罷,她便邁開步子向遠處走去,很快身影便潛入了建築內部。

  駱非和野狼對看一眼。

  「等等我們!」他們匆匆忙追了過去。

  ◇

  陸冰躲在小巷裡,屏住呼吸,在心中默數著。幾秒鐘後,頭頂上的路燈突然掉落,砸在了他身邊不足兩米的地方,玻璃碴子碎了一地。

  他再一次檢查了手槍的彈藥,小心翼翼地向一旁挪去。根據剛才的攻擊,他已經判斷出了對方的位置。在上次記憶重置後,他和銀蛇走散了,之後便遭遇了這名神秘的狙擊手。

  陸冰向著狙擊手的方向開了一槍,這樣當然不可能打中對手了,實際上,他連對方的具體位置都不清楚。他的目的是給對方製造出自己正在伺機瞄準的錯覺。

  之後,陸冰打開房子的後門,麻利地鑽了進去。這是一個廢棄的麵包坊,電烤爐上爬滿蛛網。地上躺著兩具骷髏,衣服早已腐爛,只有鋼盔扣在地上,透過鏽跡可以瞥見少許綠色。他們也許是誤入此處的訪客,想來找吃的,但最終還是死於了飢餓。

  陸冰將骷髏丟在一旁,迅速穿越了麵包作坊。他並沒有來到街區,而是透過二樓的窗戶直接躍進了對面的民居。遠處傳來槍響,陸冰幾乎擦著子彈完成了跳躍。

  從這裡到狙擊手的位置有400米左右,幸運的是陸冰可以一路穿越民居過去,被狙擊的概率大大降低,但不幸的是對方的作戰經驗遠遠勝過自己。

  陸冰一路摸索著前進,直覺告訴他,狙擊手距離自己已經很近了。他躲在牆角閉上眼睛,將自己的眼球移動到了10米外的天台上。這裡外網濃度很高,這些天來通過對外網的適應,他已經能夠通過連接外網發動能力了。

  可惜的是,離開了身體的眼球不能旋轉,也無法懸在半空。然而陸冰賭對了,透過窗欞,他瞥見一身漆黑的狙擊手死死盯著瞄準鏡,正在尋找自己的位置。

  有機會!

  陸冰收回了眼球,又瞬間移動出一隻手到對方頭頂上,向著正下方打出一槍。對方靠著野獸一般的反應就地翻滾,居然連皮都沒有碰到。陸冰啐了一口,與此同時,他本人越過了幾米寬的天台,手握匕首向著倒在地上的狙擊手刺了下來——

  狙擊手抬起手臂阻擋,匕首深深刺入他的小臂。他一動不動,踢出一腳將陸冰踹開。

  雖然有過罪物獵手的訓練,但陸冰幾乎沒有與人打鬥的實戰經驗。他屏住呼吸,等待著對方的下一次進攻,那很可能是自己生命的終結。

  然而對方卻卸下防備,操著熟悉的語調問道:「陸冰?」

  銀蛇的聲音!

  陸冰用力地擠擠眼睛,他方才意識到從很早開始,這人在自己的視線中就是一片漆黑的,哪怕距離如此之近也沒有改變。可之前的自己居然沒有覺得不對勁。

  「你到底是誰?」陸冰怒喝道。他並不相信眼前的黑影。

  黑影站直身子,將狙擊槍丟在地上。他迎著陸冰的槍口走了上來,抽出自己的匕首,刀柄向著陸冰遞了過去。

  「刺自己一刀,避開要害,越疼越好。」黑影說道。

  陸冰將信將疑地接過匕首,只要他想,現在立即可以將刀刃插入對方的胸膛。他猶豫了片刻,舉起匕首——

  用力刺入自己的大腿。

  劇烈的痛感襲來,但與此同時,包裹著狙擊手的那層黑影卻漸漸散去,露出了銀蛇的臉。

  用最糟糕的方式會和後,銀蛇和陸冰兩人簡單包紮了傷口。陸冰忍著痛長出一口氣,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們的認知系統被干擾了。」銀蛇答道。

  「對方是萊絲?」

  「鬼知道。」

  簡單修整後,銀蛇帶著陸冰來到了一座不顯然的建築里。打開房門,月影正躲在角落裡。

  「你怎麼在這裡?」陸冰問道。

  「在路上我看到一個人影,剛想叫上法拉姐姐去追,一轉眼卻看不到人影了。」月影講述著自己的遭遇,「於是我自己到處尋找,最後碰見了駱非。」

  「你為什麼沒和他一起行動?」陸冰追問。

  「我主動躲開了。因為我的筆記本上寫著一句話,叫我不要相信駱非。」月影的表情很痛苦,「我不清楚之前發生了什麼,也不清楚該不該相信他,但我是沒有戰鬥能力了,為了保險起見只能選擇避開。」

  「你的判斷沒錯。」銀蛇揉了揉月影的腦袋,「這麼說來,我的記錄本上也寫了一句類似的話,叫我不要相信法拉。」

  「為什麼?你沒有和法拉一起行動過啊?」陸冰驚訝道,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記錄本上寫了不要相信銀蛇,於是匆忙將本子取了出來,翻到了那一頁——

  原本寫著那句話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完全沒有書寫過的痕跡。

  「怎麼了?」敏銳的銀蛇立即察覺出了端倪。

  「拿出你的記錄本看看!」

  銀蛇當即翻出記錄本,到處都找不到「不要信任法拉」那句話。於是他讓月影指出自己本子上的那句話,月影很快便找到了,指著一句話說道:「看,就寫在這裡。」

  銀蛇看著月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可是在我們眼中,這裡什麼都沒有寫。有人干擾了我們的認知系統,並試圖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讓我們彼此為敵。」

  ◇

  法拉跟在銀蛇身後,一路一言不發。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寫下那樣的話,銀蛇隊長一路陪伴著自己走過來,如果說隊伍里哪個人最不可能背叛,那一定非銀蛇隊長莫屬。

  轉過兩個街區,眼前的景色一亮,四周的建築物終於沒有了之前的重複感。法拉抬頭看看路標,上面寫著「鸞尾街」。

  終於來到了之前沒有去過的地方!

  銀蛇停下腳步,感慨道:「看樣子前進的路並沒有鎖死,我們就這麼誤打誤撞下去,總能找到出口的。」

  法拉嗯了一聲,銀蛇回頭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等到了城市中心,你想怎麼做?」

  「我要阻止龍舌蘭小姐。」法拉答道。

  「我一直沒問過你……為什麼想要阻止她?」

  「因為……」說到這裡,法拉居然一時語塞。龍舌蘭想要與萊絲融合成為彌賽亞,但那是為了對抗湧現,讓人類不需要數以百萬計的犧牲者也能夠存活下來。即便真的能夠阻止龍舌蘭,即將到來的湧現該怎麼辦?

  「如果非要我選,我會放著她不管。」銀蛇說道,「當然,既然你想要阻止她,我就會盡全力幫你。」

  法拉握緊了拳頭,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心。

  兩人又向前走了兩個街區,發現再次回到了「風信子路」。突然間,街邊的一座花店打開了,月影從裡面走了出來。

  「銀蛇隊長!法拉!」月影看到二人後很興奮,三步並作兩步地向銀蛇跑來。銀蛇迎了上去,用力揉了揉她的頭。

  「法拉?」

  緊跟著月影的腳步,駱非和野狼也從花店裡鑽了出來,野狼的腦袋上還掛著一朵野菊花。

  眾人再次集合在一起。駱非四下望了望:「不知道陸冰那邊怎麼樣了?」

  「你就盼著天上突然掉下一個眼珠子或者一隻耳朵吧,那證明他還活著。」野狼吐槽道。

  「接下來怎麼辦?」銀蛇雙手叉腰,問道。

  法拉望著遠處,說道:「我有個主意……」

  2小時後,眾人經過4次兜圈,終於再次來到了鸞尾路。其間發生了一次記憶重置,但聚在一起的眾人很快便明確了當前的狀況,法拉也藉助記錄本繼續完成之前的計劃。

  在牡丹街的中心位置有一座教堂,哥德式的尖頂高聳入雲。法拉準備上到城市的最高點,在高空確認方位,再繼續前進。

  「月影妹妹,我來幫你!」

  駱非伸出手想要拉月影一把,後者卻自己攀著屋檐,三步並作兩步地跟了上來。駱非只得嘆口氣,哀嘆自己痛失了一次拉近兩人關係的機會。

  率先一步攀上頂端的陸冰眺望著遠處,皺緊了眉頭。一片半球型的白霧出現在視野中,如同穹頂一般罩住了遺忘之都的中心部分,讓人無法一探究竟。

  月影走到他身邊,解釋道:「這裡的白霧是萊絲設置的認知障礙。那裡其實什麼都沒有,但在我們的認知中,卻是一片無法靠近、無法窺探的區域。」

  這邊,駱非還在為痛失機會懊惱,法拉走到他身邊,摟住他的肩膀拍了拍。突然間,一股麻嗖嗖的電流竄過了駱非全身,他忍不住叫了起來。

  「你幹什麼?」

  「抱歉,這裡外網濃度太高了,我有些控制不住力量。」法拉笑道。

  「當心點!你剛差點把我的毛點著了!」野狼從下方走來,抱怨道。法拉原本以為狗不擅長爬高,沒想到它的動作比貓還熟練。

  就在這時,看向上方的駱非瞪大了眼睛。他指著高處想要說些什麼,卻看到法拉擺出一個「噓」的手勢,於是捂住嘴沒有作聲。

  終於來到了屋頂,銀蛇攀著最高處的避雷針俯瞰街區,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法拉舉起手槍,槍口徑直對準了銀蛇:

  「遊戲結束了。告訴我,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在她的眼中,「銀蛇」和「月影」已經改變了樣子,站在面前的是一位戴著面罩的高大男子和一位戴著兜帽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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