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天一早，隊伍全員來到了市郊農場。反正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不如儘早完成指標，還能順便尋找罪物。有了「時間的孫子」駱非在，說不定真能撞上狗屎運，找到一兩件時間型的罪物。

  「我們要在這堆雜草里……找吃的？」駱非望著一望無際的農場——準確來說是荒地——感慨道。少了人類的打理，各種生命力遠勝於農作物的植被已經占據了大半的空間，好在，農作物的後代同樣堅強地活了下來，只不過需要在大量植被中仔細尋找。

  

  「那些罪人，為什麼不將這裡開墾成農田？」野狼問道。它試著用鼻子嗅了嗅味道，卻沒有找到任何食物的蹤跡。

  「天災，蟲害，以及其他罪人的爭搶。」陸冰難得地開口道，「罪人們的組織原本就十分鬆散，而農業生產需要很長的時間周期。」

  眾人感慨之際，月影走到最前面，說道：「北偏東47°方向，120米處有蔬菜。」

  「真的假的？」駱非立即邁開步子跑了過去，不一會兒，他便舉著幾顆土豆吆五喝六地跑了回來，樣子好似高擎勝利火炬的哨兵。「太神了！月影妹妹你太厲害了！我對你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的神情慷慨激昂，就差真的跪下了，「還有哪裡？只要你指到哪裡，我就打到哪裡！」

  一旁看熱鬧的法拉不禁感慨道，她甚至能預測幾把之後的牌局，找點糧食還不是小菜一碟？

  之後隊伍分成了三組：駱非和月影擔下了所有尋找食物的責任，銀蛇和陸冰負責納涼，法拉則在野狼的幫助下尋找起野花來。其間她一直關注著駱非那邊，墜入情網的罪物獵手不停用誇張的語言和肢體動作演繹著「舔狗」的真諦，月影那邊雖然也會禮貌地回復，但無外乎「是嗎」「好啊」「嗯」之類，聽半天也沒有一句話超過三個字。

  ……看樣子駱非追求愛情的路還很長很長。

  磕了藥一般的駱非只用了不到1小時就湊夠了隊伍一周的份額，斯特拉將所有食物吞了下去，問道：「接下來怎麼辦？」

  「我找上一天的也沒問題！」駱非擺出一個秀肌肉姿勢，「月影妹妹，再給我們指一個坐標吧！哈哈哈！」

  只是他沒有看出，月影臉上明顯露出了疲態。法拉正要出言阻止，月影卻突然間眉頭一皺，指著遠方說道：

  「在那邊，大概25千米的地方……」

  「咦？那麼遠……不過既然月影妹妹說了，我一定會去的！哪怕只有一棵白菜！」駱非立刻表現起來。

  「那裡有罪物。」月影淡淡地說道。

  ◇

  半小時後，眾人抵達了月影所指示的位置——一座廢棄的舊時代遊樂場。昔日童話般的城堡已破敗不堪，活似一座幽靈古堡。

  駱非踢開橫在路中央的布偶頭罩，裡面竄出幾隻老鼠和蜘蛛。「這麼大的地方，怎麼找啊……」他隨即看著月影補充道，「不過月影妹妹說了有，就一定會有！」

  「如果罪物像斯特拉一樣擁有自我意識，找個角落躺平裝死，我們恐怕累死也找不到。」銀蛇踢了一腳倒下的路標，「得想個辦法讓它們動起來。」

  儘管法拉認識隊長已經很長時間，儘管她認為對銀蛇有了足夠的了解，但銀蛇每一次做出的判斷，依然能夠簡單粗暴地打破她的常識。例如她做夢也沒想到，隊長居然會將她帶到遊樂場的強電間，將三枚粗壯的電纜遞到她手裡。

  「三相電路，380伏，總功率你就按照1 000千伏安[1]……不行，過山車和太陽神車估計動不起來。2000千伏安吧！有問題嗎？」

  「……隊長，我真不是核電站。」

  最後，經歷了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後，法拉將提供的功率壓到了500千伏安，並且只准支持10分鐘。

  「夥計們，按照剛才說的分工，立即出發！」銀蛇一聲令下，陸冰、駱非、野狼，甚至包括斯特拉在內，都振臂齊呼，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遊樂場的四面跑去。

  法拉無奈地嘆了口氣，抓起電纜，又控制著電荷的流向，為遊樂場注入了源源不斷的電力。儘管經歷了百年，舊時代的工業技術依然過硬，四處的彩燈漸次亮了起來，旋轉木馬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兒歌聲開始運轉，巨大的摩天輪也跟著動了起來。法拉向不遠處的太陽神車看去，身手利索的銀蛇不知何時已經坐了上去，一面飛舞，一面歡呼著。

  這群傢伙，根本就是想要玩吧！

  不經意間，法拉瞥見了窩在房間一角的月影。小姑娘雙手捧著下巴，目光渙散地望著遠方。

  「你怎麼不去玩？」法拉問道。

  「找蔬菜找得有些累了。」月影簡短地答道，完全沒有了平日的活潑。

  「那個駱非……你注意到了嗎？」法拉轉換了話題。她雖然不覺得兩人算是般配，但還是想要推上一把。

  「很遺憾，我沒辦法回應他的感情。」月影依舊注視著遠方的不知什麼，「無論我的答覆是行還是不行，到頭來都會留遺憾。」

  法拉突然間意識到，作為能夠看透未來的特殊能力者，月影一定擁有著遠比外表更加成熟的靈魂。但她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

  「因為我的設計壽命只有21歲，現在只剩下不到5年了。」

  房間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法拉想要說些什麼緩解尷尬的氣氛，但幾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思來想去，她只說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沒什麼。『蒼灰』的人們與生俱來擁有不同尋常的力量，但這是有代價的。」月影微笑道，仿佛事不關己。她仰望著窗外發出蜂鳴聲的無人機，說道：「所以在活著的時候，就要痛痛快快、自由自在，像那架無人機一樣……」

  一句話沒說完，月影噌地站了起來，法拉鬆開了手中的電纜。她的供電對象僅限於那些通過電纜獲取電力的大型設備，這時候飛出一架無人機，不是罪物是什麼？

  法拉舉起右手，藉助磁力吸住遠處跳樓機的鋼筋，穿過窗子向高空飛去。幾乎在同一時刻，同伴們已經開始行動了，旋轉木馬上的陸冰向著高空伸出手臂，眨眼間，他的手掌出現在無人機附近，握住了它的一條螺旋槳臂。陸冰的能力是瞬間移動身體的某個部分，在這種時候格外好用。

  無人機好似被套住了韁繩的野馬一般，在空中劇烈搖晃。陸冰咬牙堅持著，但罪物的力量超出了他的預期，沒過一會兒便被它掙脫了。

  「幹得不錯。」

  銀蛇乘坐的太陽神車因為斷電而被固定在了半空，但他早已取出左輪槍，分毫不差地瞄準了無人機。清脆的槍聲響起，無人機在空中晃了兩下，但還是很快穩住了身姿。

  銀蛇啐了一口，罪物的防禦能力至少在MI級以上。

  「交給我吧！」

  就在這時，法拉已經通過幾次借物跳躍來到了高空。她一把抱住無人機，用力穩住身子，又對著它放射了幾個強電磁脈衝——儘管被外網感染成了罪物，但它依然要遵循無人機的基本原理，電磁脈衝可以破壞它的內部電路，能夠方便地令它癱瘓。

  然而，罪物依然只是顫了幾下，很快便恢復如初。它開始帶著法拉高速飛行，不時來個急轉彎，妄圖將法拉甩下去。

  「電磁脈衝沒用嗎？那我把整個遊樂場的電力加在你身上，你還能受得住嗎？」

  法拉說罷兩手放電，將方才兩倍的功率，即把1 000千伏安的功率加在了罪物身上。無人機的外表因為放電而變得火熱，由於電荷的大量累積，空氣分子被電離，半空中發出噼啪的雷聲。

  「2 000千伏安！」

  法拉再次加大了功率，這一下，罪物仿佛中了劍的獵豹一般猛地躥了出去，就在大家認為它即將被征服的剎那——

  那架無人機連同法拉，一起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

  之後由銀蛇帶隊，大家將遊樂場附近找了個遍，依然沒看到法拉的身影。多說一句，去玩過山車的駱非和野狼被頭朝下卡在半空，費了好大力氣才掙脫，下來後還被銀蛇狠狠地踢了屁股。

  「目前看來只有一種解釋，那個罪物的能力類型是空間。」銀蛇分析道，「它將法拉轉移去了不知什麼地方。」

  陸冰看看月影，問道：「你能感知一下法拉在哪裡嗎？」

  月影神態消沉：「我早就感知過了，我覺得……法拉姐姐就在這附近。」

  迄今為止，她的預知還沒有錯得這麼離譜過。更離譜的是，無論她做多少次預知，結論都是法拉就在附近。

  「我去大裂谷一帶找找。」斯特拉說，「智能水平不高的罪物遇到困難，首先想到能去的地方，一定是外網濃度高的地方。」

  而駱非和野狼則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一句話都不敢說。

  天色將晚，大家最終決定由斯特拉去大裂谷一帶尋找，其餘人則返回「疾風」的據點稍微休整。

  在踏進基地的一刻，銀蛇便感覺到四周的氣氛不太對勁。「疾風」的成員們各個表情都緊張，基地里也沒有了平日裡的談笑。方劍看到他們走過來，拍了拍銀蛇的肩膀，說：

  「今晚會發生一些事，但和你們沒關係，最好躲一下。」

  銀蛇一眼瞥見了房間腰間的匕首，湊到他的耳邊，說道：「如果你們首領願意帶路去遺忘之都，今晚我幫你們。」

  方劍上下打量了銀蛇一番，又與他對視了幾秒，說道：「成交。」

  旁觀的月影看著銀蛇的背影，默默發動了自己的預知能力。看起來「疾風」今晚要跟其他罪人團伙火拼，銀蛇這種高手的加入，無疑會為他們帶來巨大的優勢。

  月影將周圍的一切牢牢印在腦海里，閉上眼睛，開始在大腦里飛速運算。腦海中的情景開始飛速演化：摩托的引擎聲，槍聲，火光……月影集中了注意力，發現腦海中的銀蛇似乎受了傷，正在撤離。月影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畫面很快定格，在最後一幀影像中，銀蛇的額頭流著鮮血，向著深不見底的黑暗落去。

  猛然間，月影回到了現實。她大口喘著粗氣，一旁的銀蛇已整理好了裝備，準備同「疾風」一齊出發。她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去，拉住銀蛇的衣擺，小聲說道：「不要……」

  銀蛇皺著眉看了看額頭涔著汗滴的女孩子，俯下身子寬慰道：「放心吧，這些都是外行人，即便有特殊能力也沒什麼可怕的。」

  說罷，他胡亂揉了揉月影的頭，小跑著跟上了其他人的腳步。

  ◇

  法拉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們走掉，她很想跟上去，可即便扯開最大的嗓門喊，聲音也依然無法傳到別人的耳朵里。

  無人機無力地癱在一旁，好似沒了電量的玩具。法拉只記得這個罪物帶著她四下亂飛，突然就來到這個詭異的空間。從表面看，她仍在遊樂場，卻無法對外傳遞任何信息。她試著四處走動，卻先是穿過了駱非的身體，又毫無阻礙地將頭探進了水泥牆壁里。法拉想要發動能力操控金屬，可她甚至沒有辦法連接到「紅」。

  實在沒有辦法，法拉只得撿起落在地上的無人機，用力敲了敲外殼——在這個世界，罪物是她唯一可以觸碰的存在。

  「喂，醒醒！」法拉不快地說，儘管她感覺自己是在對牛彈琴。「這是什麼鬼地方？快把我弄出去！」

  眼看罪物一動不動，法拉火氣上來了，索性一腳將它踢飛。無人機落在地上，發出兩聲滴滴的電子音，沒承想螺旋槳居然再次動了起來。它好似蹣跚學步的孩童一般，在空中扭了兩下，慢慢悠悠向遠處飛去。

  法拉默默地跟在後面，現在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唯一希望就是它了，即便法拉再不情願，與它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在這個空間行走的感覺十分奇妙，有時看著十分遙遠的目標，走了沒幾步就能到達，有時又仿佛很久都在原地踏步。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法拉能夠看到太陽緩緩沒入地平線，可卻感受不到四周的空氣中溫度的變化。

  又過了很久，法拉的身體已經疲憊不堪，時間感和空間感也開始模糊起來。無人機只是在前方飛著，好似一個永遠都無法到達的目標。終於在某一刻，無人機不再移動，而是晃悠悠地懸停在上空。

  法拉腳下一軟，坐在了地上，可擦擦額頭竟然沒有一滴汗。它到底帶自己來到了什麼鬼地方？

  體力漸漸回復，法拉也終於有了餘力探查四周。離開城市後沒了人工照明，荒野里一片黑漆漆的。借著星光，法拉漸漸辨別出了遠處的山巒，辨別出了龜裂的高速路，辨別出了破敗的加油站。不遠處閃著微弱的光，法拉放眼望去，竟是一道懸空的瀑布，水面上映著星光，向深淵急流直下。

  借著這番景象，法拉終於辨別出了此刻的位置——大裂谷的邊緣。無人機的智能水平不高，一旦受到傷害，會本能地去找尋外網濃度高的地方。

  接下來怎麼辦？等待罪物補充完能量，再跟著它前進嗎？

  正當法拉思考之際，星星點點的白色光玉從大裂谷底部升了上來，好似一粒粒螢火。法拉匆忙站了起來，轉瞬之間，螢火彼此相連，勾勒出噴涌而出的純白色噴泉，眨眼間便將天穹映得明亮如白晝。

  法拉不自覺地向前踏出一小步，卻如同乘上了高速列車一般，四周的空間驀地向後方退去，好似地脈縮短了。等醒過神來的時候，法拉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了大裂谷的正中央！

  腳下傳來重力的感覺，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法拉整個人便向大裂谷深處跌去。她很想靠電磁力吸住什麼，可在這個詭異的空間裡，能力並不能發揮出來。

  這下完蛋了——絕望的念頭只持續了不足兩秒，便被隨之而來的奇妙感覺沖得煙消雲散。法拉的身體並沒有持續加速，而是漸漸保持在了勻速狀態，好似在風中翻舞的樹葉。純白色的噴泉編織成一條閃爍著光輝的道路，指引著法拉一路向下。漸漸地，下方視野中出現了一片光亮，無數光點在其上螞蟻一般地往來穿梭。隨著視野的下移，光亮中的細節逐漸清晰起來，那是一片純白色的街區，建築、柏油路、車輛、甚至連行人都是由純白色的光線編織而成的。

  法拉接近了地面，她儘可能地扭動著穩住身子，可還是一個踉蹌趴倒在了地上。路面軟綿綿的，完全沒有疼痛的感覺。

  「我來幫你吧！」

  聽到了人類的聲音。法拉抬頭看去，一名年齡與她相近的女孩子正俯下身子，對著她伸出手來。這名女孩與四周由亮線編織而成的行人不同，有著人類的面孔與軀體。

  「啊，謝謝。」法拉牽著對方的手站了起來。女孩的手掌心暖暖的，自從進入這個空間以來，法拉還是第一次感觸到人類的溫度。「不好意思，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她問道。

  「純白，罪人的城市。」女孩毫不掩飾地答道。法拉雖然驚訝，倒也沒有感到太過意外。「純白」是罪物獵手中口口相傳的神秘存在，但誰也沒有真的見過。傳說它藏身在一個不同於現實的虛擬空間中，這麼看來，罪物無人機有著打開通往這裡道路的能力。

  然而比起神秘的城市來，法拉此刻更加關注的卻是另一個問題。她盯著女孩的面孔看了半晌，終於在回憶深處拉出了一幅畫面。

  「你是……羅伊？」儘管成熟了許多，法拉還是辨認出眼前的少女就是自己從小的玩伴，羅星的妹妹羅伊。

  「是的。」少女微笑道，「我等你很久了，法拉姐姐。」

  [1] 1千伏安=1千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