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2024-10-04 09:46:47
作者: 付強
銀蛇呈現大字形躺在地上,鍾鈴坐在他身邊,點上一支煙。
「明明是人工智慧,居然還吸菸。」銀蛇咕噥道。
「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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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沉默後,鍾鈴問道:「不打了?」
「不打了。」
又是短暫的沉默。銀蛇搶先說道:「你消失後,我用了不計其數的方法,和你的幻影戰鬥。要是早知道有這間旅店,我起碼能省下20萬個圖靈幣。」
鍾鈴吐出一口煙霧。
「我最初覺得,我痛恨你的消失,想要報復你,所以要戰勝你。我後來又覺得,因為從小到大我就沒戰勝過你,只有過了你這一關,我才能變得更強。再後來,找你的幻影戰鬥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或者說,成了我生命中必做的事。」
鍾鈴還是沒有回應。
「來到這裡以後,我們戰鬥多少次了?不止500次了吧。」
「871次。」鍾鈴答道。
「對,871次,比我們之前幾十年戰鬥次數的總和還要多。然後我發現,哪兒有那麼多七七八八的理由,我來找你不過是想……」
說到這裡,銀蛇乾咳兩聲,還是沒把「撒嬌」兩個字說出口。
而鍾鈴也十分默契地沒有追問。
◇
法拉睜開眼睛,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射在臉上,暖暖的。她揉揉眼睛看向床頭櫃,那裡沒有鬧鐘,也沒有喝空的紅葡萄酒瓶。
果然如此。梅賽德斯的能力只是影響人的夢境,自從在房間裡躺下後她就從未醒來,去吧檯找酒喝也好,旅店的空間首尾相連也罷,都是梅賽德斯在夢中的指引罷了。
法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疲憊感一掃而空,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來到吧檯,看到銀蛇已經坐在那裡了,一面喝著咖啡,一面同梅賽德斯攀談。野狼軟趴趴地癱在一旁,臉上的肉好似橡皮泥一般搭在桌上。
「你夢到什麼了?」法拉坐在它的身邊,問道。
「我做實驗動物的時候……」野狼出人意料地沒有長篇大論,「我最後對那些傢伙說,老子還要謝謝你們給了我再活一次的機會!」
對於野狼的經歷,法拉無法感同身受,但想必也十分痛苦吧。
說話期間,駱非走了過來,頭髮亂蓬蓬的,一副張不開眼睛的樣子。
「你的limbo呢?」法拉問道,「我還真想不出有什麼事情能把你絆住。」
沒承想駱非眉頭一皺,反問道:「什麼波?」
「Limbo,就是昨晚你反覆做的那個噩夢。」法拉解釋道。
「噩夢?」駱非更懵了,「我倒頭就睡,醒來的時候天就亮了啊!」
兩人一狗詫異地看著眼前的怪胎,而駱非早已坐在吧檯邊,點了一個最大的漢堡。
◇
三天後,一行人終於接近了目的地。其間他們很好運地撞見了「幽紅」的探索隊,銀蛇賣掉了一些槍械,換來了幾十個圖靈幣。於是這天夜裡,大家很快樂地擠在了外網屏蔽罩里。位置的分配也很簡單,銀蛇和駱非擠在一邊,法拉在另一邊,中間隔上野狼作為屏障。
只有陸冰,依然堅持在車裡過夜。
又過了些日子,某天正午,坐在油罐車頂的野狼突然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嚎叫:
「汪——」
「叫什麼叫!看見母狗了?」駱非舉著拳頭對車頂的搭檔吼道。
野狼倒也不惱,用前爪指著前方的地平線,叫道:「快看!」
法拉聞聲仰起頭,只看到一江之隔的遠方,一座高聳入雲的塔形建築漸漸躍出地平線,頂部和腰部分別掛著紅白相間的鋼球。它的四周遍布著高樓的殘骸,裸露的鋼筋暴露在正午的烈日下。
「鋼印者……」銀蛇嘟囔出了眼前巨物的名字。這座建築在舊時代曾經是一座電視塔,被外網感染後成了世界級罪物,編號W-009,能力是給信號覆蓋範圍內的人類的潛意識裡寫入根深蒂固的觀念。讓它乖乖聽話的條件十分苛刻,需要從它的最底層爬到最高層,而每一層都有它精心為挑戰者準備的試煉。
看到W-009,也就意味著眾人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座舊時代的失落城市,名字早已被遺忘在歷史長河中,目前僅有一個存檔用的冗長的編號。因為它緊鄰被稱為「深淵」的歐亞大陸大裂谷,因此被人們俗稱為「深城」。
看著眼前破敗的景象,法拉感到一陣懊惱。她和斯特拉約好在此相見,但這麼大一座城市,通信設備又無法使用,去哪兒找?
「人類的氣味!」
正當法拉煩惱時,野狼突然叫了起來,右爪指向正東的方向。不一會兒,龜裂的柏油路上掀起一陣沙塵,一個足有十幾輛機車的車隊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向著大家的方向駛來。
銀蛇立即掏出槍上好槍膛,陸冰跳出車門取出武器,法拉則用電磁力控制了附近的鋼筋,隨時準備來一次穿刺攻擊。只有駱非完全在狀態之外,看看大家緊張的神情,又看看自己的搭檔野狼,擺出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
半分鐘後,車隊停在了眾人面前。一行人穿著厚實的皮衣,戴著頭盔,從外表來看男女老少一應俱全。一名矮個子躥出隊伍,一個急剎車停在法拉面前。
法拉的精神緊繃到了極點,無論是駕駛員還是機車,她都不曾見過,很有可能是想要攔路搶劫的罪人團伙。
就在這時,矮個子摘下頭盔,撲過來一把抱住了法拉——
「法拉姐姐!終於又見到你了!」
一頭霧水的法拉低頭看去,那人雖然穿著一身陌生的服裝,法拉卻一眼就認出了那張精緻的娃娃臉。她同樣抱住對方,摸了摸她的頭,說道:
「好久不見,月影。」
◇
在月影的帶領下,大家來到了車隊的據點——一座廢棄的地鐵站。這個組織的名字叫「疾風」,不從屬於任何一座城市,在外網中四處奔波,尋找生活資源,一年前在深城駐紮下。
順帶一說,月影的坐騎就是改變相貌後的斯特拉。互認身份後,月影坐上了法拉的機車,在駱非的強烈要求下,斯特拉不情不願地答應了載他一程。
「我說,你原來的裝甲多帥,幹什麼變成這個鳥樣子?」駱非吐槽道。
「小聲點!」斯特拉刻意放慢速度,和其他人拉開了距離,「大隱隱於市,不裝得像普通機車一樣,我還不被他們拆了?」
「『罪人』們有那麼可怕嗎?話說想要拆了你,也不容易吧?」
「我從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估量人類。」
駱非想了想,問道:「在你看來,人類的下限是誰?」
「羅星主人。」
……
被當作據點的地鐵站空間廣闊,僅出口就多達十幾個。廢棄的店鋪被改造成了居所,外面晾曬著衣物;有些成員乾脆在空地上搭起隔間,而家具僅有一張木板床。
「你們需要派一位代表去見首領。」方才領隊的大個子說道。他叫方劍,筋肉逑實,鬢角已禿了一半。
法拉看向銀蛇,後者輕輕對她點頭。一旁的駱非和陸冰完全置身事外,已經開始在廢品堆里尋找木板搭床了,至於野狼……還是算了。於是法拉嘆了口氣,跟著方劍向首領的房間走去。
首領的房間位於地鐵中控室,當然這裡已經沒有設備在工作了,但僅憑貼滿整張牆壁的監視屏幕,也能想像出舊時代人們川流不息的盛景。首領看上去只有不到二十歲的樣子,留著半長的三七分,正坐在控制台前,手裡捧著一本精裝的紙質書。
方劍打了個招呼,隨即關門離去。首領微笑著向法拉展示了手中的書冊,那是一本來自舊時代的嚴肅文學名著,講述的是一位音樂家的生平。
「這本書里有個情節我很喜歡,一個老男人撐起了整個家庭,在家人的眼裡他就像大樹一般,能夠抗住一切苦難,卻從不抱怨。知道他臨死前說了什麼嗎?」
「他叫了一聲,媽媽。」法拉說出了答案。這本書她從小就很喜歡,對方口中的情節更是反覆看過多遍。她伸出手,向首領微笑道:「法拉。」
首領驚訝地看著法拉,有些慌張地站起身來,在襯衫上蹭了蹭手掌,跟法拉握手道:「秦嵐。請問你……也是罪人嗎?」
之後法拉了解到,車隊中的所有人都已經被外網感染成了「罪人」。在四座城市裡,「罪人」近乎成了一個忌諱的詞語。但法拉見到的他們同樣會哭、會笑、會鬧,和認知里的一般人類並沒有任何區別。
「基地里的這些罪人同伴,是你們從四處召集來的嗎?」法拉問道。
「我們會對有需要的任何人提供幫助,無論他們是不是罪人,就像此刻對你們一樣。」秦嵐笑道。
「但從你們中看不到普通人……抱歉。」話說到一半,法拉突然止住了。答案十分明顯,沒有成功變異成罪人的,全都成了外網的犧牲品。
「沒什麼。法拉小姐,你對罪人有興趣嗎?」
法拉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你和超級人工智慧簽訂了契約,從而成為特殊能力者。可以這樣理解,所謂『罪人』,就是一群粗製濫造的特殊能力者,因為和我們簽訂契約的對象,是外網。
「我們通過外網獲得算力,展現出各種各樣的能力。但外網並不像超級人工智慧一般,能夠精準地進行特異性計算,它所提供的算力總是夾雜著冗餘的信息。實際上,無論是誰,大腦每時每刻都在接受外網無差別的算力轟炸,這就是『精神污染』的來源。」
法拉諾了一聲,這些知識真理塔中也有類似的論述,只不過沒有聽「罪人」親口講述那般直接。秦嵐繼續說道:「而我們罪人,就是以認識系統的某個方面受到不可逆傷害為代價,與外網短暫握手言和,從而獲得了在外網環境中生存的資格,以及特殊的能力。與你們不同的是,我們的能力很容易失控。」
法拉注意到秦嵐用了「暫時」這兩個字,這說明即便付出了認知系統永久性損壞的代價,外網的污染依舊沒有停止,他們依然要面臨陷入瘋狂的危險,只不過相較於普通人,耐受性高了一些。她很想問問秦嵐的「代價」是什麼,但那畢竟是個人隱私,不好隨便打聽。
「我明白了。我和同伴們也許要在這裡暫住一段時間,請問需要支付怎樣的報償?」法拉問道。
「你們需要派出至少兩人,去城郊的『農場』採集食物、水已經相應的生活物資。應該說很幸運吧,深城外圍的農場一直沒有荒廢,外網對動植物幾乎沒有影響。」秦嵐解釋道,「如果交10個圖靈幣,則可以令一人免除一周的勞作。這個基地里裝配了簡易的外網屏蔽裝置,雖然效果不理想,但運行起來也是要錢的。」
「我明白了。」法拉應道。這個報酬還是很容易支付的。
「我聽小月影說了,你們此行的目的是尋找龍舌蘭女士?」秦嵐冷不防問道,「我只知道她去了『遺忘之都』,至於去那裡做什麼,有沒有離開,就不得而知了。」
「足夠了。」法拉應道,「可以給我們指路嗎?」
秦嵐笑道:「遺忘之都位於外網濃度極高的『奇點』地點,想要去到那裡,恐怕需要熟稔那一帶的人帶路。」
法拉立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徑直問道:「你想要什麼報酬?」
「1萬個圖靈幣,或者1件類型為『時間』的罪物。」
◇
旅途勞累,大家一早就入睡了。這裡的外網屏蔽裝置能夠將外網的濃度降到1阿帕左右,對於身心健康的人而言,也就是做的夢多一些的程度。銀蛇試了打了個盹,發現基本不影響睡眠,便當機立斷地放棄了燒錢不要命的外網屏蔽罩。
深夜,隔壁的陸冰悄悄起床,向著地鐵站外走去。途徑銀蛇的隔間時,他突然聽到老特種兵問道:「你想主動將自己感染成『罪人』,我沒猜錯吧?」
陸冰吃了一驚,但他還是盡力控制住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冷冷地反問:「這和你有關係嗎?」
銀蛇哼了一聲,依舊側身臥著,沒動一動。「麻煩你變異的時候死遠點,免得影響我們的食慾。」
「我會遵守諾言,幫你們到最後一刻。」留下這句話後,陸冰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與此同時,法拉來到了月影的住處,一間由食品店改造而成的簡易房屋。房門一推即開沒有上鎖。法拉看到月影依舊穿著外出的服裝,正坐在桌旁等自己。
「晚上好,法拉姐姐。」月影笑道。
法拉關好房門,坐到月影正對面,一字一句地問道:「你預知到我會來找你?」
月影匆忙擺擺手:「這只是簡單的猜測,根本用不到預知能力吧?」
法拉嘆氣道:「說正事吧。你不好好留在『蒼灰』,跑來這裡湊什麼熱鬧?」
「法拉姐姐,你沒有受到『紅』的處罰嗎?」月影不答反問。
法拉愣了片刻,賭場事件爆發後,每座城市都對派去的選手進行了處罰,她本人正是因此才成為了「紅」的特殊能力者。
「蒼灰給我的處罰,就是永久流放。」雖然訴說著悲慘的經歷,月影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法拉思考了片刻,她和月影的交集僅是在賭場中的短短几個小時,並且雙方隸屬的勢力不同,因此很難簡單地信任對方。
「那,為什麼選擇和我們一起?」法拉問道。
「因為離開了城市,我不認識其他人啊!」月影立即答道。
根據斯特拉的講述,它原本正在尋找龍舌蘭的蹤跡,卻突然接到了來自「蒼灰」的通信,月影請它來城市附近匯合。以月影強悍的預知能力,推算出斯拉特的通信頻道也不是難事。
法拉上下打量著月影,儘管猜不透這個小女孩兒的心思,但她即便突然反水,應當也沒有多大傷害力。且不論駱非和野狼,比起目的不明的陸冰來,月影反而更值得信賴。更何況,她的預知能力對於尋找龍舌蘭很有幫助。
「你能幫我們找到『遺忘之都』嗎?」法拉問道。
「很遺憾,那裡的外網濃度太高,我的預知能力不起作用。」月影隨即補充道,「這就好像拿著光學望遠鏡看太陽一般。」
看樣子還是需要拜託秦嵐。不過法拉此刻並不想深入思考未來的事情,奔波這麼久,她已經很累了。
同月影告別後,法拉拖著疲憊的身子向自己的房間走去,那是一間擺滿了扭蛋機的屋子,方劍幫她搭好了木板床,銀蛇又不知從何處弄來了被褥。可剛走到通道拐角,一個黑影突然從角落裡躥了出來,不由分說就摟住了她的肩膀——
法拉立即做好準備,想要給對方來一個10萬伏特的問候,再不行就附贈一次伽馬射線的洗禮。
「別動手,是我!」
耳邊突然傳來了駱非的聲音,法拉愣了一下,駱非拉著她來到暗處,四下看看,表情十分緊張。
這個蠢貨,到底想幹什麼?莫非……
正當法拉遐想之際,駱非清清嗓子,說道:「不好意思啊,嚇到你了。其實呢,我是想請你幫個忙。」
法拉嘆了口氣,不耐煩地應道:「看你這架勢,說是綁架也不為過吧?」
「那個……今天跟你很親近的那個女孩子,叫月影對吧?」駱非也不理法拉的牢騷,自顧自說,「能不能介紹給我認識一下?」
法拉皺眉道:「你想幹什麼?」
「我對她一見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