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司馬亮在野灘鎮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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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野灘鎮逢集。司馬亮帶著同永順去集上轉了轉。他想藉此機會了解一下野灘鎮的真實情況。

  野灘鎮有東南西北四條街，十八條巷子，集市設在東西街上。東西街有一里多地長，街兩邊的商鋪一家挨著一家，京貨鋪、雜貨鋪、當鋪、藥店、糧店、綢布店、染坊、粉坊、酒坊……應有盡有，繁華著整條長街；人流如織、車水馬龍，熱鬧景象絕不亞於渭北縣城。南北兩街雖沒有集市，但也擠滿了人，就是幾條背僻的小巷也人如蟻群。司馬亮十分驚異，一個偏僻鎮子為何繁榮得如同一個縣城？他帶同永順進了一條小巷想看個究竟。

  進了小巷，司馬亮仔細一看，煙館、酒館、賭局、妓院都聚集在這裡，行走在小巷的幾乎都不是面善之徒。他在心裡感嘆，怪不得野灘鎮如此繁華似錦，原來是煙、酒、賭、色昌盛著這片野灘。煙、酒、賭、色為野灘鎮招財進寶，使這片野灘成為一塊肥腴之地，也難怪土匪常來這裡打食。

  此前，司馬亮曾仔細翻看過渭北縣誌。縣誌對野灘鎮有這樣的記載：此地民眾，質樸勁勇，習險耐勞，民風剽悍，好訟輕生，鼠牙雀角，亦成訟端。鄉民行走，多持兵器，獵戶常有鏢客拳勇之技，一可當十，其火槍百不失一，足備非常之用。其中多有匪盜，有黑紅線之分，黑者換包設騙，紅則拜把結黨，綹竊搶劫，禍及良民……。他對野灘鎮的歷史亦十分清楚，鎮裡的鄉民和土匪的界限有時很微妙，各種痞徒常在鎮裡逛盪，被人稱作「逛山」或「逛鬼」，痞徒自己在鎮裡遊玩說是「閒打浪」。此輩所得銀錢隨手花銷，遇土匪則相從劫掠，值兵役亦相幫搜捕。當然，各色痞徒只是少數，多數鄉民淳樸厚道，勤謹躬耕。

  司馬亮在小巷見行走者多是各色痞徒，當下心裡就想，若要治理好野灘鎮需拿這些各色痞徒開刀，可究竟該如何開刀哩？他感到一片迷茫。

  司馬亮邊走邊思忖心中所想。忽然，從一間門臉里走出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拽住他的胳膊往裡拉，嘴裡鶯聲道：「大哥，進去妹子陪你玩玩。」

  司馬亮猝不及防，心裡明白遇到了什麼，急忙說：「不不，我不玩我不玩……」

  「玩玩嘛，妹子保管讓你開心。」兩個女人說著用身子擁著他往裡走，他感到了女人胸脯的柔軟溫熱。他全身的血液熱了一下，可頭腦卻很冷靜，堂堂縣長被婊子如同綁架似的拉進妓院，讓人知道還不笑掉大牙。他惱怒起來，吼道：「放開我！」

  兩個婊子哪裡肯鬆手，身子緊擁著他往裡推搡。他急了，喊叫起來：「老同！」

  同永順也被兩個婊子「綁架」了，雖說在掙扎，但很無力。如果司馬亮被女人「綁架」做了俘虜，他也就做了俘虜。此刻他聽到司馬亮的喊叫聲，打了個激凌，一掌就推開了兩個女人，疾奔過來，左右開弓，兩掌把「綁架」司馬亮的兩個女人推倒在地，拉著主人的胳膊奪路就跑。

  出了小巷，倆人放慢腳步。同永順問道：「姑爺，你沒事吧？」

  司馬亮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沒事沒事。」隨後感嘆道：「真是塊險地，比火線還怕人。」

  同永順笑而不語。

  「你笑啥？」

  同永順笑道：「我也經見過一點世事，可女人強拉男人的事還是頭一回遇到。」

  「我也是。」司馬亮隨即告誡道：「往後這地方可不能再來。」

  同永順點頭稱是。

  倆人正說著話，只聽一聲銳叫：「天殺的鬼，還我的玉鐲！」倆人抬眼去看，只見一個瘦猴男人朝這邊奔來，身後一個婦人邊追邊罵。不用問，瘦猴男人是個賊，偷了女人的東西。

  司馬亮當即立斷：「老同，抓住那個男人！他是小偷！」

  同永順疾奔過去，攔住瘦猴男人的去路，大喝一聲：「往哪達跑！」一伸手就抓住了瘦猴男人的衣領，拎小雞似的拎了起來。

  「勒……勒死我了……」瘦猴男人被衣領勒得直翻白眼。

  同永順鬆了手，瘦猴男人一攤泥似的軟在地上，用手直捏脖子。

  「把東西交出來！」同永順厲聲喝道。

  瘦猴男人不肯把東西交出來。同永順伸手從他懷裡拽出一個紅綢布包。瘦猴男人奮力要奪，同永順一個耳光扇過去，他捂著腮幫子直「哎喲。」

  同永順把紅綢包交給司馬亮。司馬亮打開一看，是一對玉鐲。這時女人追了過來，司馬亮問道：「大嫂，這對玉鐲是你的吧？」

  女人點點頭。司馬亮把玉鐲還給女人。瘦猴男人見狀，撲過去又搶女人手中的玉鐲。同永順大怒，一把又拽住瘦猴男人的後衣領，把他拎了回來。同永順抬手要再給瘦猴男人幾個嘴巴子，女人卻攔住了他：「大哥，別打他……」

  同永順驚詫地看著女人。

  「他是我娃他爹……」

  同永順的手僵在了半空。司馬亮也愕然了。

  「他菸癮犯了……」女人啜泣起來。

  司馬亮和同永順把目光轉向瘦猴男人。瘦猴男人面有愧色。司馬亮訓斥道：「有你這樣的男人麼？拿老婆的玉鐲去抽菸，你不覺得羞恥麼？」

  瘦猴男人垂下了頭。

  司馬亮又斥責道：「大煙是毒品，不可吸食，你知道麼？從今往後要把煙戒了……」

  瘦猴男人打了個哈欠，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他抹了一把臉，嘴裡應著，卻心不在焉，一雙小眼珠直直地瞅著女人手中的玉鐲。忽然，他猴似的跳躍起來，一把搶走女人手中的玉鐲，刮旋風似地跑進了一家煙館。

  女人一屁股坐在腳地，嚎天悲地地哭嚎起來。過往行人匆匆一瞥，又匆匆走開。這一幕他們早已司空見慣，並不感到稀奇，因此也不為之所動。

  司馬亮呆眼看著哭嚎的女人，不知所措。永順拉了他一把：「姑爺，走吧。」

  司馬亮暗暗嘆息一聲，跟著同永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