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2024-10-04 09:41:46 作者: 賀緒林

  司馬亮和嚴、章二人率保安大隊和警卒趕到渭河北岸時,日頭已斜過頭頂。此時渭河流域雖說已進入汛期,但因這段時間乾旱少雨,河水並不洶湧,波瀾不興,潺潺東去,河床顯得十分空曠寬闊。

  司馬亮站在岸邊,聽得對岸的槍聲響得十分激烈。他舉起瞭望遠鏡,斜陽下是一片翠綠,翠綠之中有一塊墨綠,墨綠處便是野灘鎮,青瓦房舍隱沒在樹木之中,瞧不見戰鬥的人影,只能聽見密集的槍聲,墨綠深處飄出一層淡淡的薄霧,向四處瀰漫。他吸了吸鼻子,空氣中的火藥味很濃很刺鼻。他禁不住打了個噴嚏。他明白對岸的戰鬥肯定很激烈,不然硝煙味不會這麼嗆人。他沒打過仗,但讀過《孫子兵法》,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當即立斷,讓嚴智仁命令部隊迅速渡河。

  嚴智仁說:「沒有船沒有橋,咋渡河?」他對出兵解野灘鎮之圍一直持消極態度。

  司馬亮皺起了眉,心中十分惱火。但他還是強壓心頭之火,說道:「河水不大,泅水渡河。」又道:「兵貴神速,一定要快!」

  

  渡河倒也順利,河水最深處也不過到大腿根,保安大隊和章一德的警察排成幾路縱隊渡河,過了中流便成散兵陣靠岸。就在部隊到達南岸之際卻遭到了周豁子的人馬猛烈地阻擊。

  周豁子祖籍不祥。他的父母在逃荒途中生下了他。一來是無力撫養,二來因他是個豁豁嘴,他的父母把他拋棄在路邊,恰好一位少林和尚路過那裡,耳聞嬰孩啼哭之聲,慈心大發,把他抱回少林寺,悉心撫養。稍長,那和尚便傳授他武功。十八歲時,他的師傅患了惡疾,圓寂之前給他講了他的身世,又說他塵緣未了,日後下山去找他父母好好過日子。安葬了師傅,他便下山去尋找父母。他並不想跟父母種田過日子,他要找到父母問一問,為啥當年要拋棄他?他是長了個豁豁嘴?可那是他的錯嗎?歷盡艱辛,他總算找到了父母,可父母已不能回答他的問題了,他們已長眠地下。那年的大災他們最終沒能躲過,餓死在他鄉。他在尋找父母的兩年中,因生著一張豁嘴,受盡了歧視,也看盡了世人的眉高眼低,善心漸退,忿心日增。到後來他拉起了杆子干起了黑道。

  周豁子出身貧賤,因此憐憫窮苦人。每次外出搶劫歸來,見了窮苦之人就會送上幾塊銀洋,特別是對穿著破衣爛衫的孩童更是憐愛有加,不是遞上幾塊銀洋,就是從馬背上抽出一匹布,說:「讓你娘給你做幾件新衣裳穿。」因此,他在終南一帶極有人緣。可渭北縣的人都恨他,他作科犯案都在渭北,渭北人稱他為「南山虎。」

  周豁子不僅兇悍之極,也狡黠之極。他料到野灘鎮會向渭北縣求救,派人一直盯著北岸的動靜。北岸的部隊一渡河就被周豁子的探子發現了,趕緊報知周豁子。周豁子目不識丁,自然是沒讀過兵法之類的書,可他懂得用兵之法,也想「半渡而擊之」,可他犯了一個錯誤。他原來留著一個預備隊應急而用,卻見野灘鎮急切不能攻破,心裡著急,著急就上火,上火後就把預備隊開了上去。剛把預備隊開上去,探子報來,渭北的救兵到了,正在渡河。他大驚,趕緊又把預備隊調回去,阻擊援兵。這時司馬亮的人馬已渡過了中流,他錯過了最佳的阻擊良機。

  周豁子的阻擊人馬以河堤為屏障,頑強地阻擊援兵,為圍攻野灘鎮的人馬爭取更多的時間。戰鬥打得很激烈,也很殘酷,雙方的傷亡都在直線上升。

  司馬亮一直舉著望遠鏡,觀察著戰場上的形勢。他們這邊雖說人多勢眾火力也猛,但在河床的開闊地上,無屏障可倚,不占地理優勢。匪徒那邊雖說人少勢單火力弱,但以河堤為屏障,占盡地理優勢。因於此,戰鬥處於膠著狀態,敵方損失不少,他們這邊也傷亡不輕。部隊受阻,野灘鎮危在旦夕,他心急如焚,渾身都在冒汗。嚴、章二人也都十分地焦躁不安,不住地罵娘。

  又一次衝鋒失敗了。嚴智仁收攏住隊伍,摘下帽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惱火地說:「這個打法不行,咱要吃大虧。」他的保安大隊傷亡了二十餘人。他牙疼似的直吸氣。

  這個打法不行?哪怎樣打才行?司馬亮用目光詢問章一德。章一德避開他的目光,別過臉去。他怕司馬亮換他的人去打衝鋒。他手下只有七八十號人,經不起這麼傷亡。再說了,他手下的人站個崗收個稅的還行,打仗就差遠了。

  司馬亮見嚴、章二人如此這般模樣,十分的氣惱,卻也拿他們沒辦法,只是著急干搓手。

  忽然同永順帶著一個漢子踉踉蹌蹌地奔了過來。漢子渾身上下水淋淋的,氣喘如牛,見到司馬亮,「卟嗵」跪倒在地,叩頭道:「縣長大人,快發救兵!」

  原來那漢子是蘇萬山和鐵鎖又差來求救的。司馬亮急問鎮子那邊的情況。漢子說:「周豁子的人馬攻勢十分兇猛,自衛隊死傷了好幾十人,快撐不住了。天黑之前救兵要趕不了,野灘鎮就完咧。縣長大人,要快呀!」漢子放聲大哭。

  司馬亮攙扶起他,安慰道:「你別急,我們馬上就打過去。」讓同永順帶著漢子到後邊去休息。

  司馬亮抬眼望著西天,夕陽快要落山了。他雙眉緊皺,對嚴、章二人說:「你們說怎麼辦?」

  嚴、章二人面面相覷,都不吭聲。

  司馬亮一咬牙,攥緊拳頭往下一揮:「時不我待,強行攻擊!」

  就在這時,河堤上傳來一陣狂歡聲。司馬亮一驚,急忙舉起瞭望遠鏡。嚴、章二人也都舉起瞭望遠鏡。

  他們清楚地看見,河堤上那棵碌碡粗的白楊樹下不知何時擺了一把太師椅,椅子上坐著一條壯漢,有四十出頭年紀,頭圓脖子粗,上唇有個豁豁,因此面目顯得十分的猙獰醜陋。他的身邊站著幾條彪漢,個個手中都提著盒子槍。

  嚴智仁罵道:「是驢不日的周豁子!」

  司馬亮問:「哪個是周豁子?」

  「就是椅子上坐的那個豁豁嘴。驢不日的張狂得很!」

  司馬亮看見有兩個匪卒擺上了桌子,隨後又擺上了酒肉。周豁子邊吃邊喝,洋洋自得。

  章一德舉著望遠鏡感慨地說:「狗日的周豁子倒吃上了喝上了,他可比咱們消停品麻(逍遙自在)得多。」

  司馬亮又問:「周豁子是哪達人?」

  章一德說:「有人說他是河南人,有人說他是山東人,他到底是哪達人沒人說得清。他手下的匪卒幾乎全是終南的山匪。他們不光打劫野灘鎮,也過河來打劫過幾次渭北縣城。」

  司馬亮忿聲道:「他是欺負咱們渭北無人呢。」

  「誰說不是哩。」

  司馬亮觀察了一會,說:「找個槍法好的,把周豁子幹掉。」

  嚴智仁說:「距離太遠,打不著。」

  章一德說:「周豁子鬼著哩,能打著他就不坐那達了。」

  司馬亮放下望遠鏡:「這麼說咱就沒轍了?」

  嚴、章二人相對一視。章一德說:「周豁子在暗處,咱在明處,他又以逸待勞,硬沖咱們傷亡肯定很大。」

  嚴智仁說:「等到天黑咱們再動手,傷亡就小得多了。」

  嚴、章二人的話都很有道理,可等到天黑野灘鎮就落到了周豁子手中。司馬亮只急得全身在冒冷汗。

  這時河堤上的眾匪卒一哇聲的在吼唱:

  長杆火銃鬼頭刀,

  機槍快槍狗娃咬(盒子槍),

  誰把老爺球咬了!

  吼唱聲隨風飄過來,直往耳朵眼裡鑽。司馬亮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青著臉罵道:「狗日的披著被子想上天,張狂得沒領子了!」從腰間掣出手槍,要親自帶隊打衝鋒。

  同永順急忙一把拉住他:「姑爺,你是一縣之長,咋能帶隊打衝鋒呢。」轉臉衝著嚴、章二人喊:「嚴大隊長!章局長!你們快讓隊伍上呵!」

  嚴、章二人似乎沒聽見同永順的喊聲,只是舉著望遠鏡往河堤上張望。

  同永順氣得直咬牙跺腳,可他一個縣長的隨從護衛,拿他們又有什麼辦法。就在這危急之時,河堤上突然發生了駭人的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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