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說:「請留下來吧!」
2024-10-04 09:30:02
作者: 莫然
也許是為了酬謝過去,也許是想鼓勵今後,也許沒有也許。
總而言之,工場長鄭重其事地請我吃飯。
「這幾個月你辛苦了里」他彬彬有禮地說,「大家都很累了,談判也成功了,今天請你無論如何要賞光,我們出去吃頓飯吧」
工場長請吃飯是天大的面子,辦公室里的人都羨慕地看著我,明擺著無法推辭。
在大學裡遇上的都是些窮教授,並且多數不喜歡和留學生有個人交往,還從來沒有機會在高級餐館裡吃過飯。
東道主又是堂面皇之的中產階級,出手諒必闊綽,為何不去呢?
預計前往的餐館離工場不過五分鐘的路程,柏原帶上技術股長山本做陪客,又開出自己的車,不知是在擺闊氣,還是有什麼講究?
餐館門口有三個男人在賣力氣地敲大鼓,「咚咚咚」的鼓聲一直傳到長長的過道里,好像宣告貴賓來臨。
口式房間用紙扇格門一間一間地隔開在兩旁,「榻榻米」上擺著矮矮的方桌, 一下面挖了地坑,客人坐在那裡都得把腳規規矩矩地仲到桌下。
身穿和服的老闆娘滿臉笑容,回話時兩手支在地席上,嘴裡恭恭敬敬地答著:「是」
口本菜大多以魚、蝦、貝等海鮮為主要烹料,而且喜歡吃生冷的東西。
我們訂的「會席料理」大概是最正式的待客飯菜,光聽名字就知道有多麻煩了!一道道地上菜上湯,盛餚的器皿和擺放的位置也相當講究無論老闆還是客人,都像在認真地履行什麼儀式。
「哎呀真會浪費時間啊」
我將驚喜壓下心底,像是不耐其煩地叫道:
「你們日本不是標榜實用技術嗎?能不能發明一種高濃縮的食品吃就飽的那種東西?」
「類似太空船里的那種牙膏式的食品嗎了」柏原溫和地笑起來,「那有什麼意思?」
「你們日本男人是舉世聞名的工作狂,把精力花在吃飯上,又有什麼意思?」
我一口一個「你們日本」,火藥味兒夠濃的,其實心裡已滲出隱隱的不安。
對方是否為了打消這種顧慮,才拉來個跟班?眼下山本默默無聲地坐在陪位上小口一小口地喝著酒,對我們的談話好像漠不關心,其上級卻顧左右而言它。
「請盡情地吃吧!非常感謝你為川野付出的努力, 一卜國女人也有工作狂呀!」
「可簽證還有幾個月就到期了!」我的應酬同樣不得要領,「剛好來得及看見試車投產,我就該回國啦s
「請留下來吧!」一道懇切的目光從對面直射過來,「日本永遠需要你這樣優秀的人才」
「以前確實這麼認為,可沒想到你們如此排斥異己!我就是盡了最大努力。也會水遠被當作外來人。若要日本的社會完全接受你,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出生在這塊土地上了」
我避開臉去,笑意里含有苦澀, 口吻卻變得尖刻了:
杯尤其是婦女,在男人成堆的工場裡根本得不到承認」
「可梅是不同的婦女啊!我一向這麼認為「不知不覺間工場長己經改換了稱呼,「從你的名字來理解,梅就是一種不怕嚴寒和風雪的花呀。」
「人都有軟弱的時候」我低下頭來注視著餐桌上的酒杯,水晶般的液體在明亮的燈光中閃煉著異彩。「有時候,面對一些男同事的刁難,真想哭
「一切我都看到了!為了工作中的困難你苦惱過,傷心過,這說明你確實在不顧身份地為日本著想,我十分感謝,也完全理解。」
柏原仰著頭,臉上布滿了孩童般純真的笑容。
「剛進公司的時候,我也有過跟你同樣的經歷。現在雖然很強大了,但為了工作簡直想哭的心情也有啊!可當你跨過去之後就變得更強大了!什麼事都需要磨練,積累了經驗,包括人事關係的經驗,你就成長起來了」
我默默地咀嚼著這些話,可口的食品相比竟難以下咽了。而他一氣喝千杯子裡的酒,看了看已半醉的山本,提議去庭院走走,
我們穿上廊道里準備好的木屐,下到整潔的庭院中。
樹木花草全都點綴或鑲嵌著反光的小玻璃片,通廊角落裡亮著一盞盞裝飾照明共用的小燈籠,周圍的山石景物在光影里明暗斑駁,側耳靜聽,遠處好似有地下泉水在潺潺地流動
「認識你真高興啊」
柏原健郎的聲音在寂靜中悄然響起:
「與你的相處使我感到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那種歡樂就像現在這樣溢滿了我的胸膛一川野工場有你在,就是我心靈的一種支撐你已經幹得很不錯了!因此,請別再提回國的事兒吧!干到最後吧呈無論怎樣,我都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我沒有吱聲。頭頂上月色皎潔,但身旁的面影仿佛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我模模湖糊地感覺到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此時此刻,我和這個日本男人的心靈好像是相通的
回到房間裡不久,工場長的夫人就來接他了。按照日本的規矩,酒後絕對不能開車,因此柏原事先就打電話通知了家裡。
「我是柏原的妻子,來接他了
柏原良子也是那麼往榻榻米上一跪,兩手支地頗有禮貌地說:
「柏原一直承蒙各位關照,謝謝啦,」
瞧著那高高梳起的卡著珍珠首飾的髮髻,質料上乘的西眼裙襯托出的苗條身軀,我排解開剛才那種朦隴的感覺,心裡卻猛然間堵得慌。
都說日本女子秀色可餐,但那富貴逼人的氣質卻與工場長不怎麼協調啊?
柏原良子仰起雖精心化妝但卻掩蓋不住幾絲皺紋的瞼盤,好奇地打量著我,似乎也在心生疑慮。
但她隨即就放緩了神色:像這樣剪著短分頭,穿著工作眼,沒有塗脂抹粉的女人,全日本也找不出第二個來她的地位決不可能受到任何威脅。
柏原執意請我們去他家裡坐坐,山本無可無不可的,我卻於紛亂的思緒中理出一絲興趣,想去看看並不好客的日本人家裡是什麼光景
工場長的家是一棟日西合璧、小巧新穎的建築,座落在中央線附近的住宅區因此庭院的面積倒不大,半明半暗中能看清草坪上精心修剪過的樹叢枝梢。
房間裡的布置也十分别致,分成日式客廳和西式客廳舊式客廳里空蕩蕩的,二隻擺了一張黑色的搜木桌和幾個做工精湛的靠墊,四周貼著多姿多彩的壁畫,到處擦拭得一塵不染。
西式客廳則鋪設著地毯沙發和鋼琴,我們一走進去,頭頂上就響起「叮叮咚咚」的樂曲架金壁輝煌式樣新奇的大鬧鐘從對面的天花板降下來,細細的金屬鏈於閃閃爍爍,向客人亮了幾次鐘點又縮回去了,真有趣!
再回到日式客廳就座時,我憑著女性的敏感和直覺有了新的發現:
柏原在自己家中顯得格外拘謹、幾乎失去了在工場裡指揮若定的那種氣度直掛在嘴邊的笑容竟帶著幾分勉強和無奈。
女主人已經換上了和服,雍容華貴的服飾襯著一張冷冰冰的瞼,使得屋子裡的氣氛更加冷漠,甚至有點兒尷尬。
女人之間的對峙顯然發乎天性,還是趕快告辭吧!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怪石磷峋的庭院裡,黝黑的樹梢在風中颯颯地擺動,地下鋪著一層厚厚的枯葉,遮蓋住噴涌不斷的涓涓暗流
一個形單影隻的男人,面部輪廓處在昏暗之中,身上卻放射出團團光環
突然架眩目耀眼的大鐘從他頭頂慢慢罩落,挾帶著「叮叮叮「的刺耳聲音。
我從夢中驚醒,捂著響口坐起身來,瞅了微微震顫的小鬧鐘一眼,這才想到該去接戴維,斯當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