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整編中的陰謀
2024-10-04 09:28:52
作者: 莫然
馮國棟回到自衛隊,才想起這件事自己特立獨行,總要給桂永泰一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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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終不清楚此人在政治上是個什麼面目?跟特務組織到底有沒有關係?好象是青洪幫的吧?應該是個舵爺!不過在他印象中,這個人做生意倒還本分,沒有欺矇拐騙的行為……嗨,誰管這些,也許他跟自己一樣,只是找條退路而已!那麼人各有志,把事情跟他說清楚就行了。他一夜沒睡,實在太困了,就去裡屋休息。等他醒來,日已偏西,副官進來報告說,桂永泰已經等了他一陣。馮國棟嘆了口氣,料想繼續假寐是不成的,只好蹬了蹬腿,伸伸懶腰坐起來。
斜陽映照在雕花木窗欞上,象無數個跟蹤的小光點,桂永泰似乎心情不錯,見他眯縫著眼睛走出來,就笑嘻嘻地問,「怎麼樣,睡夠了嗎?」
馮國棟「嗯」了一聲,有意挑明,「昨晚跟鍾懷鼎談了一夜,根本沒睡……」
「哦?」桂永泰立刻警覺地瞪大了眼睛,「你們談了些啥?」
馮國棟似乎想迴避這個問題,轉守為攻地反問:「桂會長,我一直想了解一下,你對當前的局勢怎麼看?對國民黨和共產黨又分別是什麼態度?」
桂永泰知道他在探查自己的政治立場,便隨意地搪塞著,「這還真不好說……我的一些朋友倒挺聰明,見勢不妙,就逃往香港,既避開了當前不利的局況,又保留了今後回來的可能性,這種玩政治玩黨派的竅門,我也實在佩服呀!」
馮國棟見他不肯說實話,只好冷笑幾聲,單刀直入地問,「老兄,我們既然在一起共事,就該說點知心話……我聽說,你是中統的人,是要潛伏下來跟共產黨斗到底的!這點我看不准,你能否給句實話?露個真相?」
桂永泰變了臉色,但他老奸巨滑,立刻掩飾自己,「我這個年紀,已經不適合吃猛藥了吧?象你年紀輕輕的倒是把不牢,可能會左右搖擺的當牆頭草……」
馮國棟知道他在拿話套自己,索性跟他挑明,也看看他的反應,「不瞞你說,我已經跟鍾懷鼎商量好,要馬上宣布起義……國民黨已經跑了,我是本地人,還能跑到哪兒去?共產黨還沒打來,但成都已經是人家的天下,還不如早點舉起義旗,今後還能修成個正果……桂老兄,你說呢?」
不料對方的反應出奇地快,桂永泰大約只楞了一秒鐘,就仰面朝天哈哈大笑,「好啊!我們倆算是想到一起了!我也正在想,共產黨就要進城了,要逃走已經來不及了,況且也大可不必,還是熟人熟地好辦事吧?共產黨來了,也要搞經營、做生意對不對?難道還能坐吃山空?因此總會用上我們……這是我們跟時局的巧合,也是人生的巧合吧?人呀人,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猶如在夢中!那些走了逃了的人,或者是死了的忠臣義士,可沒有你想得周到呀!」
馮國棟仔細觀察對方的表情,這位商會會長除了有些嘲諷的語氣,其他口吻還算正常。於是他放下心來,又隨意地問了一句,「這麼說,你同意了?」
桂永泰深思了一下,象似自言自語,「不同意,還有別的路嗎?」
「好吧,那就這麼著……」馮國棟想快點把他打發走,「我還有事要辦。」
桂永泰坐車回府,才開始仔細捉摸這件事。馮國棟居然也想起義,他雖然感到強大的壓力,但並沒出乎意料……他早已發現馮國棟的心理動態:此人雖然掌握著成都最大的民間武裝,但覺得前途茫茫,思想就開始動搖,只是由於王陵基的控制,一時還不敢去找其他出路,更不敢冒險跟共產黨聯繫。昨晚被姓鐘的灌了點迷魂湯,就讓人家牽著鼻子走了!桂永泰心裡很不踏實:馮國棟和鍾懷鼎的關係究竟有多深?他們之間有沒有矛盾?這矛盾有多大?能不能加以利用?還有馮國棟會不會出賣自己?他對自己了解又有多深?他發現了自己的真實使命嗎?
車子快開到桂家莊園了,那些被燒掉大半的樓房廢墟陰風慘慘,在灰濛濛的冬季里沒有一點生氣,但空中盤旋的一隻山鷹,卻讓人感到振奮而盎然……桂永泰一拍大腿,突然心花怒放起來。自己怎麼沒想到?起義正是個絕佳的機會呀!不但便於隱藏自己,還能讓許多潛伏特務立足!自從特務名單被竊,他一直很傷腦筋,要想替這些人另找個出路還真是挺難。現在不就全都解決啦?這正是他要的效果呀!今後能鑽進解放軍的肚子裡固然好,就是共產黨想遣散這些人,也得給他們安排個工作吧?勝過你自己去淘神費力,事倍功半……桂永泰把這件事又顛來倒去地想了一遍,確信沒有任何漏洞,一定能行得通,就喜形於色地去安排了。
鍾懷鼎也找到喬興海,匯報了與馮國棟交談的結果,又說:「他一直陷於兩難的選擇之中,也是因為成都目前的混亂局面,他才想站出來為人民做點事。」
「這是好事,民眾自衛隊一直是敵我爭奪的中心,也是我們爭取的對象……」喬興海想了想又問:「可他猶豫了這麼久才宣布起義,是不是緩兵之計?」
「我很了解馮國棟,他雖然有過彷徨和猶豫,但想通了就不會出問題。」鍾懷鼎又加重語氣補充道,「但有個新情況,桂永泰擔任了副總隊長,是王陵基派去的。這是個厲害角色,我對他不摸底,不知他在打什麼鬼主意?我們得防著他……」
喬興海當然清楚桂永泰其人,便笑著說,「這個商會會長倒好辦,他若不同意起義,一切後果由他自己負責。他若同意起義,我們就來個假戲真唱……」
「什麼叫假戲真唱?」鍾懷鼎皺著眉說,「這個桂永泰不比馮國棟,他肯定會和我們談條件,要籌碼,說不定還會暗中搗鬼……依我看,把他踢開算了!」
「你不用擔心!」喬興海對鍾懷鼎眨眨眼,「我們共產黨有辦法治他。憑他有千條妙計,我就只出一招:派一個人去接收和整編自衛隊,把這個隊伍里的特務份子全都清查出去,剩下的人也必須老老實實聽我們的!」
「好主意!」鍾懷鼎眼睛一亮,「你打算派誰去?」
「鄧兆山,你覺得怎麼樣?」喬興海微笑著問,「他跟馮國棟不也挺熟嗎?」
「好呀!他去真是再合適也不過了!」鍾懷鼎欣喜地拍拍手。
兩人又商議了一陣,覺得「城防」負責成都的治安已是綽綽有餘,便暫不考慮自衛隊加入警備力量,只讓馮國棟把自衛隊的人馬集中在某個地方,等待整編和清查。先甄別出一批人員後,再組成巡邏大隊,配合城防維持治安,餘下的人員按原番號待命,等候解放軍入城後再另行改編。喬興海又立刻派人去城外通知鄧兆山,讓他把游擊隊暫時交給趙毅然指揮,趕快帶幾個同志回來負責此事。
「川保」成立後,鄧兆山一直忙碌不停。他挑選了精幹人員,分別組成若干小分隊,滲透到附近那些起義部隊中去,幫助他們起草「和平公約」,清點彈藥、物資和器械,等待解放軍的接管,還要作起義人員的思想工作,進一步穩定他們的情緒。此外又派出一些精兵強將,去跟解放軍的先頭部隊聯繫,準備接應大軍。同時展開徵糧工作,以保證大軍到來時的供應。除此之外,還得應對隨時有可能發生的意外變故,主要是地主惡霸策劃的暴亂,以及殘留土匪對新生政權的進攻……
正覺得人手不夠,又接到政委喬興海的命令。鄧兆山當然知道,不到萬不得已,喬興海不會把自己調回城,因此便緊急召來趙毅然,把指揮的擔子交給他。
「你們都走了,我行嗎?」新黨員趙毅然有些惴惴不安。此時黎遠豐也去負責征糧工作,他面對的都是一些陌生的臉孔和新鮮的工作。
「這有什麼難的?」鄧兆山拍拍他的肩,鼓勵說,「我們共產黨人都這樣,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你又不是孤家寡人,還有一個堅強的黨支部呢!」
趙毅然趁著月色把鄧兆山送到大路口,又叮囑他回城後打聽妻子和兒女的下落。鄧兆山卻笑起來,「你還不知道?嫂子就留在我們的成都工作站,幹得挺歡呢!你也別著急,最多還有幾天功夫,解放軍就會打來,你們全家就可以團圓啦!」
趙毅然大喜,等鄧兆山坐著吉普車駛走,他也精神抖摟地邁上了新的征途。
桂永泰原想利用起義來潛伏人馬,給自己保留一支生力軍,進而另外建立起一支「反共救國軍」。為此他又去找馮國棟纏磨,成功地把一批特務份子混編進自衛隊,而且都擔任了一定的職務。馮國棟也有個軟肋:他經商多年,凡事習慣於掂量利弊得失。他認定自衛隊這批人就是自己的本錢,今後跟共產黨合作,也要靠他們來確定自己的位置。既是本錢,當然多多益善,所以桂永泰的惡意,他一時也沒看出來。就算有所覺察,他也不會在乎,因為解放軍再過幾天就打過來了,那時桂永泰若想搗蛋,人家自然不會放過他。正因為如此,馮國棟對桂永泰的秘密活動才抱著私心,甚至還有所慫恿,深怕桂永泰釜底抽薪,反而對自己將來不利。這一來,讓桂永泰也產生了錯覺,似乎馮國棟跟他已形成了一黨,兩人不僅有著共同使命,而且簡直判若一身,渾然一體!他的活動也就更大膽,更厲害,更猖狂了……
正在沾沾自喜,不料地下黨對此居然有所覺察,竟要對自衛隊來個整編!桂永泰知道這是共產黨的老套路,要在隊伍中搞肅反,清查異己份子,肅清新混進去的潛伏特務,他心焦如焚,深深地感到威脅。形勢再不容許他猶豫了,他也要立刻採取行動。他決不願意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在這個關口前功盡棄……
他立刻把女兒叫來商量。他們已搬到一個地主朋友的家裡居住,麗嵐過慣了大城市裡熱鬧繁華的日子,到了鄉下很不適應。一進門剛坐下,就對父親撒起嬌來:「哎呀,爸,煩死了,我們怎麼會搬到這麼個鬼地方來!」
桂永泰目光陰沉地冷笑道,「誰讓咱不小心,混進了內鬼,把莊園都給燒了!損失了潛伏名單,連個安身的窩也沒了……你說說,這到底是誰幹的?」
「我怎麼知道?」一提起這事,麗嵐就有些氣急敗壞,「爸,你又在懷疑歐陽文?他不是都告訴你了?他也不知道,他表妹居然會是共產黨!」
「他的話,你全都相信嗎?」桂永泰背著手,一直在地上來回地踱著步,「麗嵐,不要讓這個男人的某些特質,蒙住了你的眼睛!我們畢竟對他不了解……而且很奇怪,每次出事,還偏偏都跟他有關,想不懷疑他都不成!」
麗嵐換了裝束,打扮得象個農婦,臉色挺難看,還不敢塗脂抹粉。她不高興地除下包頭的花圍巾,搶白父親:「是不是因為他和我的關係,你才總是懷疑他?哪有這樣的岳父大人?好象巴不得女婿是共產黨!他真要是共產黨,對你有什麼好處?人家若是知道了,還不是要在背後戳你的脊梁骨!」
桂永泰仰面朝天地笑道,「我倒寧肯他不是共產黨,否則我只好戳瞎自己的眼睛!但你說說看,我怎麼才能不懷疑他?他的家庭背景,我們並不清楚,那個表妹也不知是從何而來?再說一個吃盡苦頭的窮小子,為何面對你這樣的富家千金,反而一直態度不積極?是不是他為了某種目的想拒絕你而又不能,這才只好勉強依從?但一談及婚事,他又總是推三阻四……你想想看,哪有這樣的未婚夫?!」
提起這事,麗嵐便心情沉重,就轉換了話題,「爸,你叫我來有什麼事?」
桂永泰把自己的打算講了一遍,又說,「現在自衛隊已經拉到王建墓去整編,而我卻目標太大,不宜出面……我想讓你去一趟,在那裡扎兩天,跟我們的人接觸一下,再去找嚴其勛他們串連串連,實在不行就把隊伍拉走,上山去打游擊!」
「你是說,組織他們叛變?」麗嵐對這種事還有點陌生。
「是譁變,暴動!」桂永泰用拳頭一捶自己的腦門,「都怪我,不該聽信馮國棟的鬼話,做出這種蠢事,同意他起義……如今我們的一舉一動,反而掌握在共產黨手中!唯一的求生之計就是拉起隊伍走他娘的,可能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能行嗎?」麗嵐不禁打了個寒顫,「據說解放軍就要打過來了,這成都市也是人家的天下了!郊外到處都是起義部隊……我們能去哪兒呀?」
桂永泰的目光活象一隻被困的野獸,但想來想去,還是走為上計!他又堅決地說:「我看只能這樣,趁他們的整編剛開始,人心還有點亂,各種傾向性都有,我們拼了算了,不能坐以待斃……至於下一步會怎麼樣?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麗嵐聳拉著頭,兩手撫弄著衣襟,發了一陣呆,才偷偷瞥了一眼父親,試探著說:「爸,這事我一人做不了,能不能把歐陽文給帶上?反正你也對他不放心,就借用此事,再考察他一下,或許還能發現點什麼……」
「帶上他,你就不怕引火燒身?」桂永泰冷冷地問,「發現了,你又能怎樣?」
「是呀,這事兒可真夠折磨人的……」麗嵐心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不過,爸,我向你保證,倘若我發現他真是共產黨,就一槍打死他,決不留情!」
她狠狠地說著,卻流下了眼淚。女兒的眼淚軟化了父親的心,悲傷的共鳴在桂永泰腦子裡震盪……從內心來講,桂永泰還是希望歐陽文不要是共產黨,那樣女兒可就慘了,他也會傷透心!再說這個年青人各方面都不錯,何妨給女兒一次機會呢?桂永泰憐憫地揮揮手,明知這樣做可能是錯的,但還是依了麗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