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真空狀態下,自衛隊起義
2024-10-04 09:28:48
作者: 莫然
從12月22日起,國民黨軍隊陸續撤出成都,但解放大軍還未趕來,劉、鄧、潘和程佩南的零星部隊又被趕出了城區,自衛隊也沒負起應盡的責任,市區出現了無人管理的真空狀態。市民人心惶惶,驚恐不安,家家都關門閉戶,深怕大禍臨頭。而地方上的袍哥組織和郊外附近的土匪,以及流氓地痞們見有機可趁,又紛紛出動,擾亂治安,甚至爭相盜竊,進而發展到蜂起搶劫。更有一些走投無路的傷殘潰兵,也四處打劫,不斷騷擾,人民的生命財產都受到了威脅……
富豪宅第自然成了槍劫的頭號目標。當晚夜正黑,風正緊,昏黃的路燈下,幾個人悄悄潛進了程公館。那是程佩南的一個衛士找來了幾個夥伴,企圖撿點剩餘的東西。不料他們剛剛踏進院內,就碰觸到高靈敏高強度的炸藥,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好似天崩地裂,接著煙塵瀰漫,磚塊橫飛,附近幾條街的房瓦都被震碎了,程公館內也有幾處房屋變成了斷壁殘垣,潛進來的人則被炸得血肉橫飛……
第二天清晨,城北又發生了火災。這裡本是窮困的貧民區,散兵游勇也多集中在這裡,不知是他們存心縱火?還是不小心?或者乾脆就是特務在搞破壞?想給共產黨留下一片焦土。總之,火勢波及了幾條街,包括商店、銀行、錢莊和一些鋪面,以及居民住戶,全都捲入了濃煙烈火之中。也不知為什麼,救火隊一直沒趕過去,火便越燒越旺,越燃越猛,到後來赤焰沖天,黑煙滾滾……婦女哭喊,兒童尖叫,老人們急得發瘋,男人則捶胸頓足,一片悽慘的景象!
大火燒了整整一天,傍晚剛停息,又遭到傷殘潰兵的掠奪和搶劫。他們把老百姓剛搬出來還沒運走的家具、糧食、衣物、鍋盆碗盞……全都搶個精光,一點不剩。老百姓們當然不讓,雙方又你爭我奪,傷兵就鳴槍示威,繼而掃射人群,打死打傷無數。浩劫過後的城區慘不忍睹,血跡和殘垣相襯,焦土和屍體交融……
地下黨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對此非常著急,在這特別時期,他們不能坐視人民群眾的疾苦而不管。於是在23日晚上,臨工委和川西遊擊隊(現已改稱「川保」)的成都工作部,便在「聯勤」召開了擴大會議,除特邀鍾懷鼎參加外,還通知了工兵五團的田峻平、沈亞龍,和其它一些即將起義的部隊負責人,及近期也同意起義的警察局長等人出席。會上研討了當前成都的形勢,協商了各部隊起義的有關事項。也專門商討了有關城防和治安的問題……
談到後一件事,鍾懷鼎站起來發了言:「自從我知道秦修強要逃跑,就派人暗中監視他的行動。他的第5軍一撤走,我就立刻命令聯勤的警衛部隊迅速出動,現已順利地進入了全市七道城門,五處城牆缺口,並占領了廣播電台、銀行、郵電、法院、物資倉庫等重要部門,把這些地方都給守護起來了!」
大家拍掌叫好,鍾懷鼎高興得漲紅了臉,又補充一句,「這是我應該做的!」
喬興海早已成竹在胸,就趁此機會說,「我們已經派人與冷市長接洽,請他來參加今晚的會議,並跟我們共同協商,如何建立城防,維持治安的問題……在他沒來之前,我先提個建議:鍾司令,這事兒能不能由你來牽個頭?」
鍾懷鼎在答應之前,先長嘆一聲,「按說,這事兒應該由馮國棟的民眾自衛隊來負責……可惜呀,他現在還沒跨出這一步,沒跟地下黨接上頭!」
「我們相信,他會走這一步的,早遲而已……」 段義凡信心滿滿。
各方面又匯報了有關工作。工兵五團的團長田峻平先報告說,「這幾天,我們已經清除了各個公共設施的爆炸物品,成都基本上安全了!此外,我們還專門派了一些人馬,去負責守衛這些地方,嚴防反動勢力和特務份子搞破壞……」
「水電設施也很安全。」沈亞龍補充說,「我們可以保證,不會停電停水,影響市民的生活。等解放大軍入城時,保證成都一片光明!」
人們又報之以熱烈的掌聲,都覺得地下黨考慮得很周到。
警察局也不甘示弱,新任局長是在曲忠清死後才到任的,很快就接受了地下黨的策反。這時他笑眯眯地說,「我們一定保證檔案和戶藉等重要資料完好無損,此外,我們還密令各分局,對轄區內的反動布告及標語進行清除……哎,對了,如果你們已經寫下了迎接解放的標語,我們還負責張貼!」
人們又哈哈大笑,現場氣氛更加熱烈。「川保」的成都工作部來了個女同志,正是趙毅然的妻子周素芬,她也熱情發言說:「我們已經動員了幾家美術社,趕畫了毛主席、朱總司令和周副主席的大幅肖像。此外還組織了一些印刷業,趕製五星紅旗5000面,密印了一些歡迎解放軍入城和擁護共產黨的標語口號……」
「太好了!」警察局長笑道,「就交給我們去張貼吧!」
喬興海大受鼓舞,非常遺憾喬雪虹和歐陽文沒能出席。妹妹那晚跳了江,至今生死不明,令他很耽心。歐陽文在準備《成都新報》1950年的元旦創刊號,為了保密,也不能參加這類大型會議,但喬興海相信,他的心情一定很踴躍……
冷市長到來時,會議仍沉浸在這片歡欣鼓舞的氣氛中。這位國民黨政府的成都最高首腦大為震驚,雖然他一直都跟共產黨有接觸,而且事實上早就偏向了共產黨一邊,但是共產黨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策反了這麼多部隊起義,其中還包括位高權重的「聯勤」長官鍾懷鼎,實在讓他倍感驚訝。
「你不是去台灣了嗎?」他指著鍾懷鼎說,「要不就是去了西昌?怎麼還會留在這兒,參加了地下黨組織的秘密會議?」
鍾懷鼎和喬興海相視一笑,坦蕩地說,「我哪兒也不會去,因為我就是成都人,我不能撇下我的家鄉,讓它遭受蹂躪……所以我決定留下來,保護全市七十萬老百姓,擔起這座城市的治安任務,跟你們一道共渡難關!」
「太好了!」冷市長緊緊握住他的手,激動得熱淚盈眶,「那我就把成都交給你了!由你來挑起這份責任……快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做?」
「這需要大家一起商量。」喬興海插話說,「今天請你來這兒,就為了這事。」
冷市長聽說喬興海是中共地下黨的負責人,連忙表示聽從安排,需要他作什麼,就請開口。喬興海笑道,「那我們今天就召開一個成都市的治安緊急會議。」
他跟鍾懷鼎早就商議好了,於是鍾懷鼎就代表西南聯勤等八十餘家單位,在會上正式宣布起義,然後又說,「現在我們就將聯勤分區改組為成都城防司令部,辦公地點設在原址,我本人出任總司令。凡接受我指揮的部隊,包括警察、憲兵和自衛隊,番號一律改為『傑生』部隊,即迎接新生的意思……」
接著他又宣布了一批副司令的名單,幾家起義部隊的負責人都在此列。並將全市劃為五個防衛區,分屬各起義部隊負責指揮,務必要達到消除混亂,安定人心,進一步整頓市容,維持市面上的正常營業,同時加強戒備,確保治安。各防區的負責人也分別表態,承諾很快就派出武裝力量日夜巡邏,範圍遍及大街小巷。另外又設置了幾個收容所,接待脫離建制的流散官兵,供給食住,對傷病員則給予救治。此外還採取了一些應急措施,發布了幾條禁令和暫行辦法……
冷市長見鍾懷鼎談得頭頭是道,安排得井井有條,便驚訝地笑道,「你這什麼都考慮到了,一切都想好了,還要請我這個掛名的空頭市長來幹什麼?」
「哎,你可不是空頭市長!」喬興海笑對他說,「這個城防司令部的成立,我們還想以你的名義來進行發布,而且召開各有關單位提出通過呢!」
「這、這合適嗎?」冷市長不解地問,「我只是個政府人員,發布軍警方面的任命,不大妥當吧?未免有點兒名不正,言不順……」
「人民需要你嘛!你在做一件對成都有利的大好事!」喬興海鼓勵他。
冷市長也是個明白人,眼睛一眨就笑道,「我知道了,名義上是我委派的,實際上呢,卻是你們地下黨策劃和安排的,對不對?」
在場的人都愉快得笑起來,會議至此達到了高潮,開得很成功。
第二天上午,冷市長即在市中心的一家電影院召開聯席大會,全市軍、政、工、商、紳、學各界代表數百人參加。十點左右,冷市長從容登台,發表講話:
「目前國民黨的戰鬥部隊已經撤出成都,市區形成真空狀態。而匪患橫行,盜賊猖獗,袍哥幫派互相火拼,散兵敗將也不斷擾亂治安,以致人心惶惶,全城不安。為了保護這座歷史名城,保護全市七十萬人民的身家安全,今天特別邀請大家來開這個緊急會議。我先提一個建議:應該迅速成立一個能統一全市武裝部隊的成都城防司令部,以確保全市的治安。我建議就請在昨晚宣布起義的聯勤第四十四補給分區的鐘懷鼎司令,擔任這個城防總司令。大家如同意,請鼓掌通過……」
這事關係到在場所有人的身家安危,當然是熱烈贊同,一致通過。
接著全副武裝的鐘懷鼎上台去發言,簡潔而有力地表示:「保護桑梓,義不容辭!」他又說:「我對大家慎重宣布,從現在開始,凡是佩戴有『傑生』臂章的,就是城防部隊。我們將維護市區治安,絕不辜負冷市長和全市七十萬人民之託!」
會後,冷市長又以個人名義發表了「告市民書」,號召:「凡未隨國民部隊撤退之零星官兵,務須遵守紀律,並速向補給分區報請登記,聽候處置。」
當天下午,成都城防司令部正式宣告成立,同時發布了安民告示。又派人通知駐本市的軍、警、憲、及各地方武裝,將番號、人槍、駐地等造具清冊,向城防司令部報到,接受指揮。同時,即派出巡邏部隊晝夜視察,積極收繳一切非法流入市區的武器彈藥,妥善收容流散官兵,加強治安管理,保護公共財產。當晚鐘懷鼎又舉行記者招待會,發布關於城防司令部的組織情況、兵力配備、治安措施等重要新聞,各報均表示將在次日頭版上,作為重要新聞刊出。市民目睹了漸漸開始好轉的治安現象,確信和平解放成都即將實現,無不奔走相告,額首稱慶……
這一切在地下黨的組織和安排下,在起義官兵的不懈努力之下,井井有理,欣欣向榮,卻驚動了一個人,那就是成都民眾自衛隊的總隊長,掌握全市武裝力量的第一人。按說他也該向城防報到,但卻遲了幾個小時,半夜時分才趕到老朋友的家。鍾懷鼎正在火盆上烤饅頭當夜宵,一面看著才報上來的造具清冊,見他深夜來訪,就熱情洋溢地接待了他,也象一盆火似地表示熱烈歡迎。
「你怎麼才來呀?」他把一塊烤得焦黃的饅頭皮塞給馮國棟,親熱地埋怨道,「你可真沉得住氣,外面都鬧翻天了,你還在穩坐釣魚台!」
馮國棟撕下一塊饅頭片塞進嘴裡,苦笑著,不知說什麼好。抬眼再看老朋友,他披著一件軍呢大衣,滿臉笑容,兩眼放光,真是派頭十足,精神煥發。
「你倒好,就象從天上掉下來似的,給自己弄了個城防司令當……」兩人過從甚密,不拘禮節,馮國棟也責怪著他,「卻把我放在火上烤!」
「這話你都說過一遍了!誰在烤你呀?是你自己吧?」鍾懷鼎快人快語,「現在正是成都人民需要的時候,你不站出來,還不讓別人站出來呀!」
話剛出口,他也覺得過於犀利,連忙張羅著去給客人泡茶。馮國棟被老朋友的幾句話說到痛處,只好緘默不語,心裡卻仍是火燒火燎的,接過這蓋碗茶,也來不及揭蓋、彈花,便急不可耐地喝了一口,又連聲喊燙……
「你呀!真是的,揭了蓋子再喝嘛!」鍾懷鼎有意緩和氣氛,「這是真資格的蒙山頂上茶,老兄你若是喜歡,我今後保證供應!」
馮國棟把茶碗重重地擱在桌上,一開口也是火藥味十足,「你呢,不到火候就揭鍋了!成都已是山窮水盡,民刁糧缺,你硬要出頭,擔得起這麼大的責任嗎?」
「怕什麼?」鍾懷鼎笑微微的,仍是那麼從容鎮定,「雖然面對著七十萬市民的重託,但背後有人撐腰,我可是舉重若輕,渾身都有勁兒呢!」
「是誰在撐腰,可否透露天機?」馮國棟有意探詢。
鍾懷鼎也不想瞞他,「當然是共產黨呀!除了他們,成都人民也不答應。」
馮國棟渾身一震,繼而坐在太師椅上仰面朝天地沉思一陣,突然問,「老兄,這時局真的是不可挽回了嗎?這江山,真的是要歸了共產黨了嗎?」
「哎呀,你可真夠糊塗的!到這時候還拎不清!」鍾懷鼎一急,上海話又出來了,「不說老蔣了,就連胡宗南、王陵基、秦修強都跑了,丟下這一座空城,共產黨還不是唾手可得?你呀,在這改朝換代的時候,還猶豫什麼?」
馮國棟嘆了口氣,心裡又象烙燒餅似地,煎過來熬過去……城中的紛亂情形他不是不知道,自衛隊早就該拉上街頭,去維持治安,但這兩天,他那裡也出現了新情況:商會會長桂永泰居然拿著王陵基的條子來找他,向他要一個副總隊長的頭銜。他跟這姓桂的打過幾次交道,但了解不深,只知道此人成立了一個「泰新社」,可能是特務組織,似乎還有中統的背景……桂永泰前幾次找他,就一副招兵買馬的樣子,顯然想利用他的旗幟和隊伍,幹些不可告人的事。每次他都找些理由和藉口,說自己是個空架子,武器彈藥都很缺,把此人頂了回去。誰知姓桂的居然請來了上方寶劍,雖然他很不情願,但經不起桂永泰的花言巧語,還是答應了他,以示親善。這下不得安寧了!桂永泰每天都來纏磨他,想擴充兵力,搞特務培訓,還揚言要拉出去打游擊……馮國棟只好承認自己不是此人的對手,讓他當這個副總隊長也是大大失策!他被纏得焦頭爛額,連應有的責任都沒法盡,想起來真是慚愧!
現在聽了老朋友一席話,馮國棟更覺得自己太窩囊了!看看人家,已經走到前面去了,這才叫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不再猶豫了,決定迎頭趕上。
「你還在想什麼呀?」鍾懷鼎見他的神情痛苦而憂鬱,就語重心長地說,「我們是多年的好友,又是黃埔軍校的同學,家庭出身、性情為人都相似,我還能害你嗎?昨天晚上,我已經提前宣布起義了,你也跟我一起干吧!據說共產黨有規定,陣前起義只能算投誠,和提前起義不一樣,待遇也差多了……你就別再猶豫了,等到解放軍進了城,一切可就晚了,那時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馮國棟略一沉吟,似乎下了最後的決心,「好吧,反正我也是走投無路了……那你就幫我跟共產黨說說,我現在宣布起義,還算不算晚?」
鍾懷鼎大喜,立刻拍了拍胸脯,「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我去幫你疏通關係,在地下黨面前幫你美言,說你早就想起義了,只是不得其門而入!然後呀,你就協助我守這城防,我們同心協力,保衛桑梓,等解放軍進了城,還不是大功一件!」
馮國棟也眉開顏笑,興奮起來,「好,那你就再跟我說說,說說共產黨的政策,說說你守城的打算,還有當前的局面和形勢……」
就這樣,兩個老朋友推心置腹,促膝談心,直到晨曦輕輕撥開夜色,黎明姍姍降臨這座城市,馮國棟才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氣,他的心終於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