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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慌不擇路的眾生相

2024-10-04 09:28:45 作者: 莫然

  江占庭晚了一步,是因為他在忠實執行毛局長的密令,安排軍統特務的潛伏。

  保密局的潛伏計劃不如中統全面和龐大,但更為周密和細緻。潛伏特務都經過特殊培訓,不象中統那樣打人海戰術,多多益善,隨意拉來,也能充數。相比之下,軍統特務堪稱全能,不但能搜集情報,還能獨立擔任無線電的收發工作。江占庭的主要任務,就是給這些全能特務找好一個便於掩護的職業,再想辦法讓他們能在各處合法居住。他還有選擇地吸收了一些新人,這些人必須有個正當職業,最好是與特務組織從無來往,組長則一般由軍統中沒暴露的人擔任。每組都設有電台,組長就兼任報務員。潛伏特務的待遇很高,一般以黃金計算,按年度發給。潛伏特務的主要任務是在解放後搜集情報。毛人鳳也希望這些爪牙能伸進新政府的各機關,或者混入共產黨的內部組織,表現積極,甚至很左,這樣才能獲取信任。江占庭又布置了一些專搞反革命暗殺、破壞和造謠生事的特務,這些人都是個人活動,不結成小組,不配備電台,與潛伏組也不發生橫向聯繫。凡此種種都有具體計劃,落實起來很麻煩,花費了他不少功夫,因而與程公館裡的字畫失之交臂……

  憤憤不平地回到軍統小院,江占庭也準備撤離了,傻瓜才會留在這裡,給毛局長當墊背!他曾要求去台灣,得到的答覆是:留待大陸,就近指揮。他接到這個指令就破口大罵:「娘的,老子給你立下了汗馬功勞,臨了卻被你一腳踢開!」他是江浙人,不象重慶的一些特務頭子,能回到自己的家鄉去進行活動,或遙控指揮,也不象桂永泰,早已在成都立足生根。他若繼續留在這座城市,解放後肯定無法生存!於是他暗暗拿定主意,要跟隨胡宗南的部隊撤到西昌。他跟秦修強那個老小子素無交情,不過這沒關係,一個特務頭子混跡於深山老林,還不是如魚得水?他還決定帶著姜麗麗同行,正好這個歌女也是走投無路,願意跟他同行。

  與江占庭的恣意妄為相比,王陵基更加謹小慎微,但他面對的卻是一個樹倒猢猻散的結局,讓人萬念俱灰……防總居然撤離了,成都變成一座不設防的空城!下一步怎麼辦?還要守在這裡嗎?自己沒有一兵一卒,如何去跟共產黨抗衡?唯一的希望也是儘快離開這裡,跑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去台灣那是奢侈了,他曾打電話給委員長,希望他格外開恩,回答卻是沒飛機可派了!王陵基老淚縱橫,傷感不已,雖說在老蔣面前提過勁,承諾要「殺身成仁」,然而這一天真的來到,還是覺得非常可怕,不寒而粟……螻蟻尚且偷生呢,何況一個堂堂的省主席!

  萬般無奈之際,突然想起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馮國棟的民眾自衛隊。這是一支地方武裝,他身為省軍管區司令,也應該有指揮權。按說他屬下還有12個保安團,但分布甚廣,不太可靠,也不易指揮,而民眾自衛隊卻近在咫尺。他好生後悔,當初應該兼一個民眾自衛隊的總司令!不過現在還來得及,他決定趕快去下功夫,把這支民眾自衛隊拉走,爭取作為自己的貼身衛隊,在這個非常時期保護自己……為此,必須有步驟地施展一系列政治權術。王陵基對此當然特別在行。

  

  王陵基去登門拜訪馮國棟,總隊長倒是好整以瑕,居然在他的公館裡澆水養花。已至嚴冬,寒風頻吹,院子裡也是一派肅殺之氣,花草樹木都已雕零,枝頭上殘存的葉片瑟瑟顫抖,那幾株松柏和香樟雖然蒼勁濃郁,但顏色都變成了墨青色,只有牆根下的幾盆菊花沒開敗,仍是鮮艷怒放,就象一團團火焰在燃燒……

  「哎呀,這可怪了!」 王陵基走過去說,「你這菊花怎麼沒開敗?」

  「你是有所不知呀!」馮國棟頭也不抬,繼續施肥剪枝,「這菊花最好養,經久不敗。雖然天冷了,但每到晚上我就把它搬回屋裡,一樣能活……」

  「你可真有情趣呀!」王陵基搭訕著問,「你是不是偏愛菊花?」

  「因為菊花最有骨氣,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都對它備加讚賞……」馮國棟站起來拍拍手,向書房走去,又含意深長地說,「人活著,沒骨氣是不行的!」

  王陵基心裡咯噔一下,心想他難道猜知了我的來意?進了書房,只見牆壁掛滿了名人的字或詩,有岳飛的「滿江紅」,文天詳的「正氣歌」,諸葛亮的「出師表」……

  王陵基又連連感嘆說真奇怪,「你這個民眾自衛隊的總隊長,不象個衝鋒陷陣的軍人,倒象是一個學究和隱士,在這裡發千古之幽情!」

  馮國棟含蓄地笑笑,「岳飛,辛棄疾這些有名的詩人,不也是馳騁沙場的猛士嗎?諸葛亮、文天祥也算半個軍人,但他們是運籌於帷幄之中啊!」

  王陵基沒閒心跟他高談闊論,便揮揮手坐下來,直截了當地說:「現在是用得著你們自衛隊的時候了!當前的局勢你也很清楚,成都就剩下一座不設防的空城了,再守下去也沒有意義……委座有令,讓我們撤到郊外的平原上,再去跟共產黨周旋。但我手上的兵力甚感空虛,為此要把你的自衛隊調走一部份……」

  馮國棟知道省主席成了光杆司令,肯定要來打他的主意,早就編好了託詞:「這恐怕不妥吧?自衛隊都是不脫產的市民子弟,他們勇於保衛桑梓,但要他們隨軍出征,到外地去打仗,肯定有困難……」

  王陵基還想威脅利用,就花言巧語地說,「這個有辦法,我可以報告委員長,把你們自衛隊升成正規軍,委你個軍長或總指揮,你就可以調動這支部隊……」

  「那恐怕也不行。」馮國棟婉言謝絕道,「這種時候了,誰再封官許願都沒用,我也調不動他們呀!成都還需要人來保衛……」

  「你這是在推三阻四!」王陵基勃然變色,極為不滿,「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是緊急關頭,我這個省軍管區司令,居然調不動你的部隊,真不象話!」

  馮國棟並不想跟他鬧翻,雖然老蔣跑了,防總撤離,但成都目前還是人家的天下,何必跟此人過不去?他機靈地一笑,把手一攤說,「我是沒意見啊,一定跟著主席走……但不知那些部下,他們是何想法?要不主席去跟他們說說?」

  「那正好!」王陵基更是狡猾,立刻得寸進尺,「我不止是要見那些軍官和幹部,我還要接見全體自衛隊員……對了,我們也搞一個檢閱吧?就在明天早晨,你把隊伍集合到少城公園,我去跟他們訓話!」

  他口氣強硬,不容置疑,說完就威風凜凜地走了。馮國棟也反應過來,這是王陵基的又一個花招,想鼓動自衛隊員跟他走。他立刻用電話通知各分隊幹部,先給打預防針,讓他們一切行動聽從自己的指揮,確保誰也拉不動,拖不走……

  第二天,少城公園裡的閒人都被趕走,空曠的廣場上喬木凋零,樹皮斑駁,只有那座紀念碑仍是遒勁有力,別具一番氣勢。漸漸升高卻混沌無比的冬日,映照著假山旁的一方荒池,池中荷葉乾枯,泥溏滿湖,往日那飄浮的垂柳和繁多的花卉,都被嚴酷的寒冷給摧殘殆盡。王陵基身著戎裝,強打精神地站在紀念碑的邊台上,居高臨下檢閱成都市民眾自衛隊,瘦長臉上的一雙老眼,放射出貪婪的光芒。若今天能在自衛隊員們的心裡,製造一個良好的印象,或許能把這支隊伍拉走,去為他保駕護航兼賣命。站在旁邊的馮國棟也是軍服筆挺,神情卻忐忑不安。他特別叮囑了幾個分隊長,讓他們找些老弱病殘來頂缸,那樣還可趁機再要點待遇。但他也不知道王陵基下一步會怎麼做?所以心裡直打鼓……

  王陵基朝馮國棟點點頭,他就高聲發布了檢閱的命令,然後陪著王陵基走下紀念碑。自衛隊員持槍按番號順序列隊,呈一個個方陣等候王陵基巡視。王陵基滿懷希望地走過去看了看,不禁皺起眉頭。自衛隊員們服裝各異,武器低劣,甚至還有一些火藥槍和自製土槍,五花八門,參差不齊……

  「這就是你組織的自衛隊?」王陵基回頭問馮國棟,毫不掩飾滿腔的不快,「你的精幹部隊呢?難道你就沒有一支勁旅?沒有自己的基本骨幹?」

  「他們都是些烏合之眾嘛,又不是正規部隊!」馮國棟趁機叫苦,「你上次說,要給我們發一批機關槍,後來又沒音訊了,讓我們苦等……」

  王陵基嘆了口氣,「馬上就發給你們,再給你們配備一些更好的武器,發些軍裝,整得象模象樣一點……不過我有言在先,倘若需要你們,就得聽從命令啊!」

  馮國棟早已成竹在胸,連連點頭,「好說,好說……」

  既來檢閱,總要訓話,王陵基也怕自衛隊員軍心渙散,士氣低落,便大言不慚地煽動開了,「各位,雖然共軍得逞一時,但不可能持久,因為美蘇對抗,交惡很深,第三次世界大戰就要爆發,共軍必將窮於應付……我們決不能與共軍妥協,不惜打巷戰也要守住成都,只要還有一寸土地,還剩下一滴血,也要抵抗到底!希望大家生死與共,保持正氣,不可中途變節,以遭千古唾罵!」

  大家聽到這裡,已經很不耐煩,覺得這簡直不可能,正規部隊都跑光了,剩下我們有什麼用?儘管省主席唾沫橫飛,天花亂墜,人人心裡都很明白,當前的局勢已經無法起死回生。為了表示自己的不滿,有人在地上跺腳,引來眾多效仿,漸漸匯聚起驚天動地的跺腳聲,就象春雷一般。王陵基見整個隊伍已失去控制,不得不宣布解散,於是幾千人的自衛隊就象一群炸窩的蜂,亂紛紛而去……

  檢閱完畢,王陵基不想再理睬馮國棟,悶悶不樂地離開了。他覺得自衛隊不堪重任,自己留下來也不是辦法,便決定離開成都。他宣布省政府要外遷,省府人員願意跟隨的都可以報名,不願走的也聽其自便。但情願追隨他的寥寥無幾。王陵基不禁頹然敗興,繼而又大發脾氣,責罵下屬不講義氣,甚至詛咒說,「你們一定會被共產黨抓住活剝皮!」但他已顧不上興師問罪,只能抓緊行動,趕快撤離。

  他又想起那批黃金還要處理。現在簡直成了累贅!只好讓人將這幾萬兩黃金分別裝好,一部份秘密藏匿在親戚家,一部份準備運走,還有一部份無法攜帶,乾脆就扔在省府的一口枯井裡,再匆匆填上土,以待今後可能時再回來取……

  直到天近黃昏,屋檐下嘰嘰喳喳的麻雀都已歸巢,王陵基才趕回自己的家,想跟他的第六房小妾告個別。她還不知道老公要逃走,準備了豐盛的酒菜,還有他最喜歡吃的豆腐鯽魚湯。王陵基看著飯菜紅紅綠綠地擺了一桌,根本無法下咽……從此以後,自己就成了一隻流離失所的喪家犬,真是可憐可悲可嘆呀!

  這時桂永泰來了,雖然王陵基懶心無腸,不願接見他,這位中統特務頭子還是主動跑進來,劈頭就問,「方舟兄,聽說你也要走?今晚就走?」

  王陵基見小妾變了臉色,抹開眼淚,也只好連聲嘆息,「不走又能怎樣呢?若不是覺得無法向老頭子交待,那天我就登上胡長官的飛機了!」

  桂永泰表情嚴肅,滿臉悲憤,一言不發。他向來消息靈通,這次居然遲遲才得知,江占庭和秦修強都跑了!只有他是個糊塗蟲,還想留下來搞潛伏!真是愚不可及……就算自己無處可去,總不能白白當一回替死鬼吧?他決定來找王陵基再要點支持,他不是有那麼多黃金嗎?自己也該有一份,萬一局勢爛到了底,哪怕是跑到深山老林去打游擊,也需要活動經費呀!

  王陵基也不知他心裡在想啥?自己的打算既不願告訴他,又不願欺騙他,一時也無言以對。後來想起自己的主人身份,才勉強說:「坐下來,談談嘛!」

  兩人的心情都糟透了,但王陵基還要攏絡人,便口氣和緩又誠懇地說,「老弟,我們倆相交很深,也算得生死知己了!我今天跟你說實話,如今到了這個份兒上,只能是各自為陣了!你趕快回去想辦法,把自己的出路也安排好吧……」

  桂永泰談虎色變地問,「你真要去台灣?」

  「怎麼會呢?」王陵基論及此處也是情緒低落,「別說老頭子不讓我去,就是去了,又有什麼好果子吃?還不是寄人籬下,受別人的氣?再說了,大陸尚且保不住,台灣又能保得住嗎?早晚也是人家的……」

  小妾已經躲進屋去,桂永泰又關切地問,「那嫂夫人呢?也一起走?

  王陵基這時已經決定,今晚不跟她告別就走,便滿臉沉重地說,「唉,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我這把老骨頭都不知扔在哪兒,還能顧得上她?」

  桂永泰心裡涼了半截,心緒頹喪地想,結髮夫妻尚且如此,何況我們這些部下?他不再猶豫,直接談到主題,「方舟兄,我經費不夠,能否再撥些?」

  「沒問題,我車上還有幾百兩黃金,等會兒就拿給你。」王陵基答應得很爽快。

  桂永泰又問,「人呢?關鍵是人……聽說你今天檢閱了自衛隊?怎麼樣?」

  王陵基提起這件事就是氣,「馮國棟那小子,太不仗義了……」

  桂永泰聽說了全部原委,也冷笑道,「他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樣吧,方舟兄,你下個命令,我去收編了他們,把自衛隊納入我的麾下,好好整頓!」

  王陵基知道桂永泰一直想吃下這股武裝力量,正好藉助他給自己出口氣,便帶著促狹心不陰不陽地說,「好啊,我倒可以助你一臂……雖然你吃不下他,但我可以封你個副總隊長,讓你這條狡猾的蛇,去吞下那頭頑固的大象吧!」

  他說到做到,立刻寫下一封手書,讓桂永泰拿著去見馮國棟。桂永泰達到目的,就高興地走了。飽經人世滄桑的王陵基,此時在心裡暗暗好笑:讓你們去騾打死馬,馬打死驢吧!反正本人要遠走高飛了,眼不見心不煩……

  當天晚上,灰濛濛的陰雲比往常更濃重,緊壓著成都市的天空,向川西平原漫捲過去。寒風冷雨襲擊著大地,掃蕩著河面……王陵基帶領著一群自願外遷的省府人員,離開了這座寒風中的城市,匆匆忙忙向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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