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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潛伏名單

2024-10-04 09:28:30 作者: 莫然

  這一天太陽仍然沒出來,成都的天空濃霧茫茫,昏昏沉沉。

  桂永泰的心情比天空還要灰濛濛,霧沉沉。桂家莊園也是冷冷清清,門可羅雀,後花園裡枯枝殘花,凋敗零落,顯得格外淒涼……桂永泰獨自在花園散步,把幾個保鏢甩得老遠。平地里颳起了一陣冷風,他更是感到寒透骨髓,冷透心尖!

  「難道我們真的完了嗎?」他自怨自艾,卻不肯承認。

  雖然老蔣飛到了台灣,胡宗南又離開了成都,據說防總也準備撤走,王陵基也想逃走,但桂永泰還是不甘心失敗,充滿了幻想,希望美國能伸出援手,國民黨有一天能打回來!但即使如此,也是鞭長莫及,遠水救不了近火,而成都卻危在旦夕,隨時都可能失陷。他非但沒有進退自如,還可能滿盤皆輸!最近他老作惡夢,驚醒後就一身冷汗。似乎洪水即將湧來,他已經面臨滅頂之災……

  他比誰都明白,自己無法象程佩南那樣投誠起義,也不能如秦修強那樣溜之乎也。他在成都的名聲太大了,不是個小人物,甚至無法隱藏其間,於中取事!前不久王陵基來視察他辦的「潛伏訓練班」,倒是講得挺好:「我們要做長遠打算,全部走不聰明,全部留也不聰明,為黨國大計,要做全面安排。」如今他卻是憂心仲仲,幾萬人聚在自己門下,可不是個小數目啊,打游擊倒是多多益善,但要搞潛伏,又有誰能真心替他辦事呢?按說每逢亂世稱王多,可共產黨又非同一般,誰知道他們對青洪幫、袍哥舵爺是個什麼政策?桂永泰每天都在默算著,估計著自己的實力,以及在未來社會中的地位,也不知道在自己精心策劃的組織里,究竟有多少人還能聽他提調?又有多少人會洗手不干?或者自立門戶?甚至投奔新政權?

  好在女兒和歐陽文時刻不離左右,給了他一絲安慰。歐陽文自從參加了組織,每天料理完報社的事就準時來這兒報到。他仔細觀察過此人,發現歐陽文一點都不發愁,好象時局與他毫不相干。他也曾盤根究底地問過歐陽文,為什麼不參加共產黨?那樣好掩護自己的身份。人家卻說喜歡自由自在,不愛受拘束,共產黨里規矩多,肯定不習慣。這類談話進行了不止一次,他也越來越習慣這個年青人呆在自己身邊。歐陽文不喝酒不賭博不玩女人,遇事沉著冷靜,辦事又小心謹慎,好好錘練一下,肯定是把好手!倘若他肯真心來幫自己,潛伏的事完全可以交給他打理,自己便可以逃到香港去躲清閒。於是他有些事也不避諱歐陽文,有些事也喜歡跟他商量,到後來許多會議也都讓他參加,歐陽文漸漸成了他手下最得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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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想到這裡,歐陽文和麗嵐就來了,兩人說說笑笑並肩而行,看上去真是挺般配!桂永泰有些心酸地想,若不是這樣的局勢,女兒的婚姻就是一件大事,肯定會驚動成都的上流社會。現在卻說不準了,許多商界朋友雖然猜不透桂永泰的身份,但都在存心疏遠他。人家想遠離是非,潛身保命啊,這也是世態炎涼……

  麗嵐來向父親匯報,碰巧遇上了歐陽文,她早把他當知己,自然更不避諱他,就不假思索地拿出一疊紙張,開口便說:「爸,我剛從城裡回來,金掌柜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他說我們在成都的地下潛伏,一共分了18個組,每組都有一個電台,和一個直屬通訊員。另外還選擇了一批優秀的特工,個別布置,深入埋伏,需要給他們配發大量活動經費,還要給他們配備報務員……」

  「這些人的名單都有嗎?」桂永泰不動聲色地問,瞥了歐陽文一眼。

  「有啊,都在這裡,大約有3000人,名單很全齊。」麗嵐抖抖那疊紙張,又接著說,「金掌柜還在成都做了三項多線布置:一是直接布置在市內某處的留守電台;二是今後安插在新政府里的雙線潛伏組;三是準備長期潛伏、不輕易啟動的潛伏組。另有幾百名特工滲透在工、商、政等諸多行業……」

  這些情況很重要,歐陽文在旁邊仔細地聽著。他知道那個金掌柜就是潛伏在成都的秘密負責人。若能掌握這批潛伏名單,對今後的反特工作將大大有利……他正想到這裡,發現桂永泰又在拿眼睛瞟他,他表面上還是那麼安詳,心內卻打了個冷噤,明白這個特務頭子還是不信任他,沒把他完全當自己人。怎樣才能深入下去呢?歐陽文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一招,就插話說:「我還有個想法,應該在文化、新聞界再搞點滲透。如能發展一批文化人,以記者身份搜集政治、軍事和經濟情報,或者通過一些進步的文化團體,去搞些特務活動,豈不更隱秘?」

  「好!」桂永泰一拍手,高興地望著他,「這是你的專長,就由你來負責吧!」

  「沒問題!」歐陽文也興奮地打了個響指,「我一定會搞出名堂來!」

  麗嵐那一雙清亮的眼睛投射在他身上,簡直就挪不開了,真是看哪都順眼,都舒心。或許因為這層緣故,父女倆拿著潛伏名單走回桂永泰的辦公室,不象往日那樣防著歐陽文,他也落落大方地沒迴避。桂永泰的辦公室在五層小樓的最高一層,修建這棟小樓時,就特意安了一架電梯,可以方便地升降。歐陽文是第一次上這五樓,不禁心裡怦怦直跳,有些不安……或許他今天不該跟來?但若不這樣,就永遠接觸不到核心機密!他權衡再三,覺得可以冒一次險,便厚著臉皮跟上去。

  他們走進了一間寬大的辦公室,因為窗戶上都安著鐵柵欄,屋裡並不顯得明亮,但到處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寫字檯上的文房四寶也是整整齊齊。歐陽文仔細看了看,發現桌子的抽屜全都上了鎖,桌上的卷宗和文件也都放得井井有條。總之,從每一個細節都可以看出來,房間的主人是一個細心而謹慎的人。他只要一進門,就會發現任何地方的異常現象,從而迅速地採取措施,防止意外發生。

  他們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就歐陽文的「文化潛伏」和「新聞滲透」談了一陣,桂永泰便毫不客氣地對麗嵐和歐陽文說,「你們下去吧,我要辦點事兒!」

  歐陽文跟著麗嵐走出來,進了電梯,一直在思索這件事:桂永泰的書房裡一定有個大保險柜,要不就是有道暗門或秘室,這會兒他一定在收藏那份潛伏名單……

  麗嵐卻在轉著另外的心思。出了小樓,來到戶外,她突然問歐陽文:「哎,你父母來信了嗎?對於我們的事兒,兩位老人家是什麼態度啊?」

  歐陽文一怔,隨即就神情黯然,「別提了,音訊渺無……」

  他父母早已身亡,這樣說無非找個託詞,他知道麗嵐又要提起婚事。果然,麗嵐沉吟了一下,便笑微微地端詳著他,「幸虧你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總還有個家吧?不過呢,老人雖然聯繫不上,咱們的事兒還要辦,你說是不是?」

  「這個……」他稍一尋思,就另找了個藉口,「眼下這局勢,人心惶惶,大家都亂紛紛的,誰還有這個心思啊?只怕你父親,他也不會……」

  「這個你不用擔心!」她打斷他,又朝他嫵媚地一笑,「我跟父親說過了,他說挺好的……倘若我們真有意,他還想給我們大辦一場,熱鬧一下呢!」

  歐陽文不安地思索著,沒馬上回答。他明白自己若不答應她,事情就會起變化,費了很多心血才走到這一步,當然不能功虧一簣。還是先敷衍一下,他提醒自己,千萬別得罪了這個女人,還要去弄那個潛伏名單呢,這時候絕不能撒手……

  於是他便說,「咱倆真要好,也不在乎什麼形式……」

  「那可不行!」麗嵐嬌嗔地扭了一下纖細的腰肢,「你在報社裡不是常說,形式就代表著內容嗎?我父親都贊成了,你還推三阻四的,象什麼話嘛!」

  歐陽文只好含蓄地笑笑,「讓我再考慮考慮吧……」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手錶,打算告辭,麗嵐發現了,就不悅地撅著嘴,「怎麼?來了一會兒就要走?這裡沒有什麼東西,讓你看著不順眼吧?」

  「今天是星期三,報社要開例會,你還能不知道?」 歐陽文神態自如。

  麗嵐很清楚這個慣例,嘴角又浮起一絲微笑,撒嬌地拍拍他的肩,「算我說錯了……那你明天早點來吧?跟我父親商量一下,看這件事應該怎麼辦?」

  歐陽文答應著走開,心裡直叫苦。麗嵐望著他的背影卻很不舍。自從這個美男子參加了「組織」,他們倆的接觸更多了,她跟他在一起也很愉快。雖然她明白,自己不可能牢牢栓住此人的心,但只要他在名義上屬於她,她就心滿意足了!

  當天下午,歐陽文來到華夏銀行,向喬興海匯報了此事。

  「這可怎麼辦?」他愁眉苦臉地說,「最近她天天都在糾纏這件事,弄得我很心煩……我編造了種種理由,可就是無法擺脫她!」

  「這事兒不能再拖了!」喬興海果斷地說,「再拖延下去,這個女人就會對你由愛生恨,反而對工作不利!」

  「是啊!」歐陽文又把今天的事講了一遍,「我估計,潛伏名單就藏在桂永泰的辦公室里……我正在想辦法把它弄到手。這時候,也不能得罪麗嵐。」

  「哎,你看這樣行不行?」喬興海想到一個主意,「你可以先跟她定婚,反正頂多還有半個月,解放軍就會打過來,那時你這個定婚,也就不作數了!」

  歐陽文有些啼笑皆非,「那……雪虹她,會不會有意見啊!」

  「雪虹最近要轉移出城,她那裡出了點事兒……」喬興海揮揮手,「先不說這個,她那裡我去做工作。我倒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你糊弄住了麗嵐,還可以從她那裡套來情況,打開桂永泰的辦公室竊取名單!」

  兩人又商量了一下,決定將計就計。既然麗嵐強調形式,索性來個定婚儀式,再趁機採取措施,想辦法竊取名單。商議妥當,歐陽文仍覺心裡堵得慌,有些悶悶不樂。他執行組織上交給的任務從不打折扣,這次卻想提出個私人的要求。

  「讓我見見雪虹行不行?」他嘴唇顫動了幾下,終於說出來,「我們好久沒見面了,我真的很想她……她要離開成都,又不知何時才能重逢?」

  喬興海知道這個年青人正在拼命壓抑自己的感情。昨晚他跟妹妹談到這事,雪虹也提出了這個要求。他沒有答應,反而嚴厲地批評了她。曲忠清反水,肖漢被捕犧牲,她不能說沒有責任。至少她是低估了這件事的風險以及對革命工作的危害性,反而高估了那個警察局長的個人作用。喬雪虹當時哭了,她心裡本來就很不安,覺得苦澀和慚愧。如果不是她堅持,也許臨工委不會同意接納曲忠清。如果不是派肖漢去負責此事,他現在肯定還活著!一個多麼好的同志,一個多麼慘痛的教訓啊!她怎能那麼幼稚,沒認識到曲忠清是在投機呢?這種人肯定不可靠,結果反而害了自己人!喬雪虹擦著淚水不住地搖頭,為此深深地感到內疚和痛苦……

  喬興海看著妹妹流淚,心裡也很痛苦和懊悔。自從妻子犧牲後,他強忍住內心的悲痛,拼命地工作,戒掉的煙又重新抽起來。他每天都覺得很疲憊,渾身的骨頭象是散了架,夜裡根本睡不著,腦子經常嗡嗡叫。有時竟然會產生一種夢境般的迷離恍惚的感覺,似乎妻子並沒離開他,還在城外等著他……他覺得這十幾天來經歷的事情,似乎比過去十幾年來經歷的還要多!只有當他點燃一根香菸,又噴出一縷煙霧,任它在頭頂上裊裊飄旋時,心情得到了釋放和解脫……

  當妹妹問他要嫂子的地址,以便轉移到游擊隊時,他知道再也無法隱瞞下去,便把孟華的死訊告訴了她,而且叮囑她一定不能告訴母親和女兒。雪虹用一種又痛苦又驚訝又佩服的眼光望著哥哥,似乎這才明白了什麼。對於跟親人的生離死別,對於生活中的痛苦和磨難,他並沒有什麼特別應對的魔力,他也是個有著七情六慾的普通人!但在這種默默的堅持之中,自有一種寬闊的胸懷和無畏的精神在友撐著他,使他不至於被苦難壓倒……是啊,革命者也是人,共產黨員也是血肉鑄成的,並不是鋼鐵的身軀。雖然我們意志堅強,但仍然有著普通人的七情六慾!

  喬興海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根香菸,然後把空空的煙盒扔掉,對歐陽文說,「好吧,這事兒我來安排,就定在今晚……明天她就要轉移。」

  傍晚七點鐘,在華西壩一個牙科醫生的私人診所里,歐陽文見到了喬雪虹。她臉上笑得象一朵綻開的芙蓉,嘴裡露出的兩排牙齒就象米粒那樣潔白和健康。

  「真高興見到你!」他握緊了她的手,輕聲說,「我每天都在想你!」

  「我也一樣。」她說著拉上了窗簾。這間房子是醫生接待高級病人的,布置得很雅致,桌上擺著一盆蘭花,散發出幽幽的清香。她走到花盆前,又溫柔地侃侃而談,「你看這盆蘭花開得多好!我們分手時正值丹桂飄香,然後是芙蓉爭艷,紅梅傲雪……等我們下一次重逢,應該百花齊放了吧?那時我們也不用藏在屋子裡了,就一起去陽光下觀賞那些盛開的鮮花,那是多麼揚眉吐氣,多麼心情舒暢!」

  他走到她身後,輕輕地抱住她,「我從沒見你如此多話……」

  「有些喋喋不休,是吧?」她轉身甜甜地笑了,深情地望著他,「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呢,可惜時間不夠了,我們只能長話短說……」

  兩人相依相偎,兩雙熱情的眼睛甜蜜地微笑著,兩顆赤誠的心同時跳動起來……時間悄悄地過去了很久,或許只是短暫的一瞬?他們什麼念頭也沒有,什麼欲望也沒有,只覺得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沉浸在這種極端的幸福和歡樂之中。直到門外有人輕輕敲門,他們才仿佛清醒過來……

  「不好,我們該分手了……」喬雪虹用手理了理紛亂的頭髮,一顆心仍然跳得很歡,「這診所的醫生屬於外圍組織,他來提醒我們該走了!」

  「糟糕,我想說的話,還一句都沒說呢!」歐陽文有些懊喪,仍抓著喬雪虹的手不放,他的心也在歡快地跳動,「有件事要告訴你,為了工作,我只好假裝與麗嵐訂婚……我跟你哥都商量好了,準備在訂婚宴上竊取潛伏名單!但我怕你不理解,不高興,特意來告訴你——我的心永遠是屬於你的!」

  喬雪虹一聽,非但沒有不高興,還挺興奮,「真的?你準備在那時候動手?可桂家是個虎狼窩,沒人協助你不成……這樣吧,我先不走,留下來幫你。我不是你的表妹嗎?出現在你的定婚宴上,應該很正常吧?」

  她說著抿唇一笑,打趣地瞟了他一眼。歐陽文卻不知怎麼應對才好。「不行吧?你哥不是讓你轉移嗎?他說你已經暴露了……」

  喬雪虹的心情沉重起來,又低頭思索了一下,才堅決地說,「雖然暴露了,但相關的兩個人都已……所以我暫時很安全。而你要在桂家莊園竊取名單,沒人相助肯定不成,還是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好將功折罪,為革命多做點貢獻!」

  這話半是自責半請求,歐陽文也不便再拒絕了。他不知道她犯了什麼錯?但他知道喬雪虹是個堅強而執著的女性,她認定的事就絕不會讓步。再說自己的確是孤軍奮戰,周圍都是豺狼虎豹,有人幫一把當然也好。

  「這樣吧,我們把這事匯報給你哥,讓他來做決定。」他讓了一步。

  「我哥肯定會答應!」喬雪虹嫣然一笑,臉上泛起了紅光。

  歐陽文望著戀人那生機盎然的模樣,自己的神情也隨之一振。他走過去挽住了她的手,心裡頓時疊起了無數的估量,和無數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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