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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英勇的侍衛長

2024-10-04 09:27:56 作者: 莫然

  成都的形勢日趨緊張,江占庭也聽說西川「三巨頭」在暗中秣馬厲兵,準備起義。他對程佩南更加一百個不放心,便把程公館門前的警衛都換成了憲兵。這時又聽說了謝庭芳的死信,他氣得面紅筋漲,暴跳如雷。他早就預感到這個女人要壞事,此刻再也沉不住氣,立刻下令去程公館,要找程佩南問個究竟。

  江占庭見程佩南出來迎接自己,疑惑的目光便停留在對方臉上,也不顧應有的禮儀,就提高了聲音逼問道,「聽說你太太死了?她怎麼死的?」

  兩人正站在謝庭芳的照片跟前,程佩南不禁一臉怒氣。這傢伙出言不遜,簡直不把人放在眼裡,真該好好教訓他!但想到地下黨的負責人此刻正藏在自己家裡,又覺得不能跟此人多計較,還是趕緊把他送走為妙。於是他不冷不熱地說,「家妻身染急症,系暴病身亡……怎麼?江站長不信?莫非還要來個驗明正身?」

  江占庭面部的肌肉牽動了一下,眼望著牆上的照片默不作聲。他本是個多疑的人,只覺得謝庭芳之死也是疑點多多,對於程佩南的說法,更是不能輕率地接受。照片上的謝庭芳面色嬌媚,正對著他菀爾一笑,很難相信她已撒手人間……他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幕幕,又把本想說的話吞了回去,模稜兩可地問,「沒找醫生看看?她究竟得了什麼病?怎麼會走得這麼快?」

  「怎麼?江站長最近見過她?」 程佩南抓住他這個反應,追問了一句。

  江占庭欲要否認,突然想起讓謝庭芳帶回來的兩張機票,難免她已經暴露真相,他也就索性挑明,「是啊,你太太早就是我們的人了,昨天我還讓她帶回來兩張機票,是委員長親自下發的,佩南兄不會沒見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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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佩南拿準他來就是催逼此事,回答得更加謹慎,「這時間還沒到吧?你看,又發生了這種事……我總要把家妻好好地發送了,才能去台灣呀!」

  「那可不行!」江占庭板起面孔,官腔十足,「卑職奉命來過問此事,委員長有令,請你明天一定要登機。飛機是上午九點的,鳳凰山機場離這兒還有一小時路程,我派人派車,七點準時來接你。還請佩南兄早做準備,屆時務必起程!」

  程佩南見他暴露了真實意圖,只好敷衍道,「還有一天時間,我盡力而為吧!」

  「你最好別打什麼鬼主意!」江占庭陰沉著臉色教訓說,「你肯定也知道,委員長的命令不容違抗!兄弟我奉命送你上路,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程佩南氣得臉頰抽動,嘴唇發顫,眼裡快要噴出火來。身為千軍萬馬的統帥,他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小小的一個軍統站站長,竟敢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真該讓他立刻滾蛋!程佩南實在憋不住心中的火氣,伸手就想去拔腰間的手槍,才發現自己穿著便衣,此刻槍也不在身上……

  江占庭似乎沒留意到程佩南的異樣神情,突然又笑嘻嘻地問,「哎,你的書房在哪裡?聽說你收藏了不少字畫玉器,古玩之類,我正想觀賞一下……」

  程佩南大吃一驚,連忙賠笑說,「怎麼?江站長也有些興趣?可惜我那些東西,都無法帶走啊!接到委員長的旨意,我就大部份送人了……」

  「也不會全都送人吧?」江占庭竟然起身拉著他,「走走走,去你書房看看……早就聽說你是個大收藏家,百聞不如一見嘛!」

  程佩南怕他包藏禍心,不敢再推辭,只好硬著頭皮引路,把他領到書房裡。江占庭進了房間細心觀察,果真看見幾面牆上都掛著字畫,靠壁那古色古香的楠木架上,也擺著一些青銅器、瓷器和玉器。這些古玩珍寶肯定價值連城!江占庭很快活,心想等他走後,自己得成立一個接收小組,才能把這些寶貝占為己有……

  程佩南卻心急火燎,喬興海和凌之軒就躲在書房的密室,裡面空間狹小,空氣有限,時間一長就會出問題。無論如何也得把這姓江的打發走,否則就可能玉石俱焚!他一咬牙,也豁出去了,哪顧得上心疼這批寶貝?見江占庭正凝神注視著牆上的一幅字畫,便笑著說,「這是鄭板橋的真跡——墨竹,此翁筆法瘦勁,堪稱楊州八怪之首……反正明天也帶不走了,江站長若喜歡,程某甘願割愛。」

  江占庭哪裡懂得鑑賞古畫?聽程佩南如此說,立刻眉頭舒展笑微微,「哎呀,小弟怎能奪人所愛?倒是程軍長不吝寶物,讓人敬佩啊!」

  程佩南立刻上前取畫,一邊自我解嘲,「哪裡,這寶物也是身外之物嘛!」

  江占庭卻不接畫,徑直往衛生間走去,一邊說,「聽說你這程公館藏有密室,我怎麼沒發現?哎,是不是在這衛生間裡?我去看一看……」

  程佩南嚇出一身冷汗,這才明白江占庭此行的目的,連忙上前推開衛生間的門,盡力掩飾道,「這是誰說的?我堂堂一個軍長,還需要什麼密室?」

  江占庭走進衛生間,四處查看了一下,沒發現什麼疑點,只好搖頭稱讚說,「程公館中西合璧,不但收藏甚豐,就連衛生間也這麼漂亮!真是大開眼界!」

  原來江占庭的真正用意,就是來檢查這公館的秘室暗道,以防程佩南悄悄逃走。沒發現什麼異樣,他就放下心來,那些寶貝他也無法帶走,不如留下來,過後再取。他打著哈哈告辭了,心想這裡已經包圍得水泄不通,晾他插翅也難飛!程佩南見他走了,恨得直咬牙,在心裡忿忿地罵道:這個地痞流氓,竟想趁火打劫!他送走軍統頭子,回顧滿屋的古玩玉器和字畫,心想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老子頭上這頂烏紗帽都不要了,還顧得上這些身外之物?這個反是造定了……

  喬興海和凌之軒從密室里鑽出來,望著程佩南慍怒的面孔,連忙問了問情況,程佩南余怒未息地說了一遍。喬興海驀地一驚,意識到程佩南若是明天不去台灣,蔣介石肯定會大起殺心。便果斷地說,「程軍長,看來今晚你必須走,離開成都,否則就會有變,只怕他們也不會再留你了……」

  程佩南已下定決心,就慷慨激昂地說,「地下黨先生,我決心跟你們走了,投誠起義,奔向光明。我立刻安排太太下葬,今晚十二點就走,從北門出城,預計會在凌晨兩點之前,趕到我的部隊集結地,明早六點之前,我們就宣布起義!」

  「太好了!」喬興海高興地緊緊握住他的手,「你放心,我立刻通知川西遊擊隊,讓他們在北門城外接應你,把你安全護送到部隊駐地。凌晨四點,我們的接收人員也會趕到,跟你們一道共商起義大計。」

  「想得周到,太感謝你們了!」程佩南隨即又說,「這裡不能久留,我派侍衛長送你們走,就坐我的車出去……料想他們也不敢阻攔。」

  程佩南想得太簡單了。他那輛雪鐵龍開出門後,儘管用帘子把玻璃窗遮得嚴嚴實實,又是侍衛長親自押座,還是發現後面有一輛吉普車和幾輛摩托在跟蹤。時當正午,街面上行人很多,司機拐了幾道彎,都無法把他們甩掉。何世威緊皺眉頭,不知如何才能完成這任務?只好催促司機,「快,加大油門,甩掉他們……」

  司機趕快踩了幾腳大油門,雪鐵龍加速駛行,風馳電掣地開往北較場那條路。但後面的車也咬得緊,追得快,過了北較場,兩車相距只有一百多米了!司機回頭用詢問的目光望著喬興海,顯然不知道該往哪兒開?喬興海把窗簾微微掀起,發現車子正朝北面駛去,突然想起聽鄧兆山說過,鍾懷鼎的「聯勤」軍分區就在北門駟馬橋附近。他沉吟了一下,就問司機,能否找到那個地方?司機給了肯定的答覆,他便沉著地吩咐:「就開到那裡,聯勤軍分區,我們去找鍾司令!」

  何世威先是迷惑,繼而眼睛就亮起來,這個地下黨真是鎮定自若,想來今後軍長跟著他,也不會有錯。他從反光鏡里看去,後面的車快要追上來了,特務們真是緊追不捨,車上的人可能還在得意非凡,以為他們今天會抓住一條大魚!再看喬興海,他態度從容不迫,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後面的車已經迫不及待地按開了喇叭,再後面的摩托上,有人已經想跳下來,向他們開槍,這輛雪鐵龍卻飛快地駛進了一扇敞開著的鐵柵欄門!喬興海搖下玻璃窗,伸出頭去,對柵欄旁的幾個哨兵喝道,「我們來找鍾司令,快,關上鐵柵欄!」

  或許鍾懷鼎早就叮囑過手下,遇到這類事該如何處置。鐵柵欄馬上關閉了,正好把後面的吉普和摩托都給攔住。跟蹤的特務們跳下車來,搖晃著鐵柵欄亂吼亂嚷,哨兵立刻端起槍瞄準他們。為首的小頭目猛然吃了一驚,他這才看清,鐵柵欄門口掛有一個大牌子,上面寫著「軍事重地,不准擅入!」他猶豫了一陣,實在想不通被跟蹤的那幾個人,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來?這功夫雪鐵龍已經開到辦公樓前,何世威持槍護衛著喬興海和凌之軒進了樓,找到了鍾懷鼎的辦公室。

  鍾懷鼎意外地看見喬興海,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笑容,他簡直沒想到,這個地下黨的負責人竟會親自上這兒來!聽說了詳情,他便抓住喬興海的手,親切地笑道,「放心吧,你就在我這兒住幾天,沒人敢動你一根毫毛!」

  他立刻命令手下,把喬興海和凌之軒帶進自己的宿舍,又讓他們都換上校官的軍服,再派重兵把守,誰也不准進去,然後才坐著何世威的車,一道來到鐵柵欄門口。特務們正急得抓耳撓腮,實在搞不明白,那用窗簾嚴密遮住的后座上,究竟坐的是哪一位大人物?居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為何要在市內繞一個大圈子,才開進這戒備森嚴的「聯勤」司令部?

  鍾懷鼎把何世威送到鐵柵欄前就下了車,大力握住他的手,高聲說,「謝謝你把我的副司令送回來,他們去程軍長家弔唁,居然遭到這樣的待遇,真是太不象話了!」他說著冷笑一聲,目光又投向雲集在外的特務們,「哼,真是沒事找事兒干,黨國就敗在你們這一伙人手上!還不給我快滾……」

  特務們灰溜溜地上了車,心裡卻亮堂起來。事情很明顯,車裡坐著一位不願公開身份的聯勤官員,見軍統緊追不捨,只好開進自己的老巢。雖然還有一連串的問號,但「聯勤」勢力太大,誰也不敢驚動他們,看來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了!

  鍾懷鼎送走這幫瘟神,趕快去見喬興海,發現他穿著一身軍服,反而顯得神采奕奕,不象另一位那麼別彆扭扭。喬興海含笑感謝他的機智應變,鍾懷鼎趁機向他匯報,說馮國棟答應幫他說話,或許已經起到作用,沒人再來找他麻煩了。

  「他們根本顧不上,」喬興海幽默地說,「解放軍也在後面緊追不捨,他們就要戰略轉移,忙著撤退去台灣了!」

  「正好,我已經制訂了襲擊機場的計劃,管教他們一個也跑不掉!」

  鍾懷鼎說完,兩個人就哈哈大笑。接著,他們把穿上軍裝渾身彆扭的凌教授丟在一旁,詳細研究起這個襲擊機場的計劃。

  程佩南已經派人去給太太下葬,然後著手準備晚上的大逃亡。這時何世威回來了,報告了剛才艱難脫困的情況。程佩南沒想到程公館已被嚴密包圍,根本就插翅難逃!怎麼辦?整個下午直到晚上,他都在思考著自己脫身的辦法,卻一籌莫展。又派人去公館外打探,發現憲兵雖然撤了,但公館外的小街上仍是布滿了便衣和特務,把整條巷子都圍得水泄不通……

  夜幕來臨了,成都街頭又瀰漫著一層冬季特有的霧氣。程公館寂靜無聲,院子裡風動竹梢,樹影搖曳,僕從們似乎都已睡去,只有書房裡還亮著昏黃的燈。程佩南強自鎮定思慮已久,似乎都快絕望了……他本來計劃十二點行動,眼看時間就要到了,但門外重兵把守,除非他真的插上翅膀,才能飛出這條寬巷子!想到共產黨對自己的殷切期盼,想到城外那成千上萬等待命運裁決的老部下,想到天亮後自己就要被協迫去台灣或者身首異處,程佩南心急如焚,又束手無策……

  何世威全副武裝地來見他,驚詫地問,「軍長,怎麼還不行動?」

  「怎麼走啊?」程佩南苦笑著搖搖頭,「你沒去看看門外,他們盯得有多緊?只怕連一隻飛鳥也沖不出去……看來,我只有死路一條了!」

  「媽的,我就不信沖不出去!」何世威臉紅筋漲地拍了拍腰間的手槍,「軍長,你趕快上車,我掩護你,咱們衝出去!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不行,我不能拖累你……」程佩南拍拍他的肩,不禁流下淚來,「我只有辜負共產黨的希望了,還有城外那麼多的弟兄,也是無路可走了!」

  何世威緊皺眉頭,咬著嘴唇想了一陣,突然衝口而出,「有了,軍長,我們就來個調虎離山計……」

  「調虎離山?」程佩南望著他疑慮不安,「怎麼個調法?」

  「讓我穿上軍長你的衣服,開著你的車,先衝出去……」何世威激動得結結巴巴,但思路卻很清晰,「龜兒子們看見了,肯定會追上來。等我把他們引開,軍長你就可以趁機逃走,脫離危險……」

  程佩南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那怎麼行?那你……」

  「軍長,我沒關係,只要你能安全脫身,去救城外的弟兄,就讓我替你去死吧!」何世威瞪著血紅的眼珠子,把胸脯拍得直響,「我的一切都是軍長你給的,為了報答你的知遇之恩,我何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程佩南聽得熱淚盈眶。他對這個侍衛長確實不薄。他原是一個農民的兒子,被抓壯丁進了程佩南的部隊。一個遇然機會,他發現這個小伙子勇敢又機警,便提拔他當了自己的貼身侍衛。後來又悉心栽培,如今已是少校侍衛長。他還練就了一身硬功夫,槍法很準,武藝高強,屢立戰功。程佩南十分器重他,又把公館裡的一個漂亮丫環嫁給他。何世威對他也更加感激涕零,經常說,「軍長對我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若報答不了,下輩子變牛變馬也要報答!」看來這會兒,真是到了他拋頭顱、灑熱血,盡忠報答的時候了!

  程佩南畢竟是個身經百戰的將軍,知道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與其兩人一同坐以待斃,束手就擒,不如讓此人放手一搏,或許還有回天之望。於是他含著淚,又拍拍何世威的肩,算是同意了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何世威眼睛裡燃燒著獻身的壯志激情,他甚至沒有回房去看看自己的妻兒,就毫不猶豫地換上了軍長的制服,然後奔向車庫,開出那輛雪鐵龍。與此同時,程公館的兩扇黑漆大門突然洞開,緊接著,雪鐵龍猛然竄出門來,飛快地衝出小巷,加大油門,向著城西方向,風馳電掣而去。正在公館門外監視程佩南的特務們,見此情形都大為吃驚,趕快掏出手槍揮舞吶喊,想威脅這輛雪鐵龍停車。但卻攔阻無郊,雪鐵龍揚長而去,兩道雪亮的光柱耀花了他們的眼睛……

  「追!」一個特務頭子高聲喝命,「毛局長有令,鳴槍告警,追至郊外,若再不停車,就開槍射擊!務必生獲其人,死見其屍!」

  特務們鬧鬧嚷嚷地跳上吉普車和摩托,全都向西追去。當這條小街歸於平靜時,程公館朝向窄巷子的後門才打開了,又迅速竄出幾條黑影。程佩南在他的幾個侍衛護送下,一陣風般地出了小巷,轉身向北,很快溶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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