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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冒死進見

2024-10-04 09:27:52 作者: 莫然

  第二天一早,程公館門口就掛起了白幡,程家並沒有大辦喪事,反而很低調,拒絕一切弔唁。人們都知道程太太死了,但不知是怎麼死的?程佩南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也沒覺察他周圍的人和事,正在發生一系列驚天動地的大變化,幾天來波詭雲謫的成都,又將上演一幕幕驚心動魄、精彩紛呈的連軸好戲。

  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作為川軍將領、國民黨軍隊的高級政要、川西地方軍的實力派人物,卻長期跟蔣介石離心離德。他們與共產黨早有接觸,身邊也潛伏著不少地下特工。在這特殊的政治氣候下,他們時刻都在關注著解放大軍的進程,側耳細聽著離此已不遠的隆隆炮聲,並暗自秘密籌劃著名千軍萬馬的行動。

  蔣介石來到成都後,當然不會放過這川西「三巨頭」,明知他們腦後有反骨,還是對他們進行了威逼利誘,不斷請他們去「共商國是」,企圖利用這三支地方力量跟中共決一死戰,把成都變成他的反共基地。在這段時間裡,「三巨頭」也少不了徘徊觀望、疑慮重重,思想鬥爭異常激烈。他們明知蔣政權必敗,但沒想到敗得這麼慘烈,崩潰得如此迅速;明知共產黨必然奪取江山,但又對中共的政策和個人的前途憂心仲仲;明知去台灣或香港不會有立錐之地,又怕交出軍隊後依然成為革命對象;明知現在投誠就是向人民立功贖罪,可又躊躇猶豫下不了最後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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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歷史的重要關頭,周恩來又派出一批地下特工,去專門做這「三巨頭」的策反工作,並向他們轉達了劉、鄧首長的幾點意見,說解放軍二野很快就要攻打成都,希望他們能視情選擇,隨機應變,走上一條光明大道,爭取得到人民的政府的寬大處理和優待。一些民主人士與進步組織也做了大量工作,使得劉、鄧、潘漸漸打消了顧慮,認識到投誠起義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再無絲毫彷徨觀望的餘地。省臨工委也派出得力人員,跟他們具體協商了起義事項,對他們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使「三巨頭」都深為感動和振奮,發自內心地感謝中國共產黨,以其寬廣的胸懷不計前嫌,不念舊惡,讓他們能將功補過,求得成都老百姓的諒解……

  喬雪虹回家向哥哥匯報程公館之行時,喬興海已經收到了上級指示,得知劉、鄧、潘即將通電起義。上級還希望市臨工委也能做通程佩南的策反工作,讓他擺脫敵人的掌控,回到自己的部隊,參與這次意義重大的行動。程佩南不是國民黨軍隊的嫡系,跟川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在這起義的關鍵時刻,是有可能倒戈一擊的。喬興海聽妹妹說了詳細情況,立刻明白謝庭芳是被軍統所逼,不願參與迫害程佩南,又無法救出深陷魔掌中的女兒,因此含恨自盡。他同情這個苦命的女人,更為程佩南的處境擔憂,從目前情況來看,為了阻止程部隨同川軍起義,老蔣隨時都可能殺害程佩南,他卻執迷不悟,猶豫不決,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危險……

  喬興海權衡再三,決定趁著程公館辦喪事,跟凌之軒一道去面見程佩南,當面向他直陳厲害,勸說他趕快投誠起義。為了這個大局,他甚至不顧自己的生命危險。因為據喬雪虹觀察,程公館門外有不少便衣特務,附近還設了憲兵的遊動哨。幸虧她是個女流之輩,沒引起懷疑,又想辦法甩脫了跟梢,才能安全返回。但若喬興海親自前去,那就目標太大,危險性也增加了。喬興海不聽妹妹勸阻,執意要去程家。正值凌之軒聽說謝庭芳去世,也想去她靈前弔唁,兩人便一同前往。

  他們來到程公館門前,才發現情況有變,這裡已是殺氣騰騰,如臨大敵。手持美式卡賓槍的憲兵代替了警衛,從門外到院裡一直布滿了崗哨。凌之軒用惶惑的眼光看了看喬興海,見他鎮定如常,從容不迫,只好跟著他進了院門。

  謝庭芳的靈堂就設在中式客廳里,雖然程家一直拒絕弔唁,但還是來了一些軍政要員,程佩南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陪客。他身穿便衣,神情沮喪,面目憔悴,說話時花白的頭髮微微飄動,看上去老了許多。此刻屋裡沒人,他正在妻子靈前靜坐沉思,抬頭只見凌之軒和一個陌生男人走進來,頗感詫異,不禁皺了皺眉,臉上隨即露出不悅的神色,不知他們這是來幹啥?

  凌之軒搶前幾步進門,面對牆上謝庭芳的大幅照片,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她自殺的消息讓他震驚,回想昨天與她見面的情景,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她早知道女兒是被軍統綁架!怪不得她當時的神情就變得十分古怪,看來她已下定決心,若不能要回女兒,便賠上這一條性命。望著照片上那清純秀麗的「芙蓉仙子」,凌之軒的心情十分複雜,他對自己失去的舊愛非常遺憾,但又恨她不能擺脫婚姻的枷鎖,脫離這個金絲雀牢籠。倘若那樣,兩個人的感情必然是另一種結局……

  程佩南一直感興趣地留意著凌之軒的面部神情,表面上卻沉吟不語。那次去凌家買畫回來,他總覺得妻子神情不對,便派人去調查了一番,結果讓他不勝驚訝,大畫家居然和女名伶早有私情,看來他真是當了一回傻瓜!但他已不是當年那個欺行霸市的軍痞,心思也早就不在這女兒之情上,自己的處境又如此艱難,也只好隨他們去罷!不料又出了這種事,他再也無法沉默下去……

  「凌大畫家居然登門,程某隻好卻之不恭了!」他陰沉地一笑,「其實程某早就知道,你們倆之間的隱情……只是不知道,這是否與她的死有關?」

  凌之軒聽他這麼說,起初有些驚慌,很快又發作起來,差不多等於咆哮了,「你知道這一切?很好,那我就告訴你,她的死都是你造成的!你要對此負完全的責任!是你破壞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你橫刀奪愛,搶走了她,讓她一生都不快活……我想庭芳到了地獄裡,她也不會放過你的!」

  「哎,豈有此理,這真是從何說起?」程佩南的臉色陡地變成蒼白,繼而也色厲內荏地吼道,「來人,快把這兩個人給我轟出去……」

  喬興海一直站在旁邊,觀察著程佩南那閃爍不定、難以捉摸的表情。此人在為妻子悲傷,這是不容置疑的,他對凌之軒和謝庭芳的隱情也有所了解,這倒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但程佩南並沒有追究的意思,好象他心不在此……喬興海發現程佩南對他自己的處境更為擔憂,就決定挺身而出,把話挑明。

  「慢著,我們是來弔唁的,但我另有重要的話,要對程軍長說!」

  程佩南回頭注視著他,不覺一怔,「你又是何人?」

  「我是中共成都地下黨的負責人!」喬興海神情十分嚴峻,不容程佩南插嘴,「我今天不止是來弔唁,也想跟程軍長談談你自己的處境,還有你今後的何去何從?這不但關係到你的生死存亡,也關係到成都幾十萬人的生命財產安全!」

  「什麼?你就是……」程佩南嚇了一跳,驚慌得語不成句,「你、你這是……你竟敢……你、你究竟想幹什麼?」

  這時,他的侍衛長何世威已聞聲跑進來,問,「軍長,有什麼事?」

  程佩南呆了呆,又看了喬興海一眼,對方正向他遞來一個嚴厲的眼神,似乎有不可侵犯之意。程佩南靜下心來,尋思這共產黨自己找上門來,一定有非同尋常的事,看來倒不可怠慢……於是他擺擺手,又對侍衛長說,「這兒沒你的事兒了,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何世威看了兩位客人一眼,就轉身出去了。程佩南笑了笑,有些裝腔作勢地對喬興海說,「不管你是誰,我只給你五分鐘,說完你就趕緊走吧……」

  喬興海見他態度倨傲,顯然沒把自己放在眼裡,就斜睨著他,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五分鐘就要討論你的生死?你未免對自己太吝嗇了,也不夠嚴肅吧?」

  「我的生死?」程佩南不禁一楞,覺得此話有些蹊蹺,「那你要怎麼辦?」

  喬興海環視著四周,從容不迫地說,「在這裡說不方便,我們換個地方。」

  程佩南無可奈何,只好帶他去書房。凌之軒不願跟去,說想獨自呆在這裡,為死者守靈。兩人也不勉強他。進了書房,程佩南連忙把門關上,顧不得讓僕人送茶,就打著官腔問喬興海究竟有什麼事?一副想趕快脫身的模樣。

  喬興海卻偏偏好整以瑕,找了張椅子舒適地坐下,才慢條斯理地說,「程軍長,別急燥,這裡很安靜,我們倆好好談一談,這件事的確很重要……」

  「別羅嗦了,你有話就說。」程佩南不耐煩地皺緊了眉,似乎對此不感興趣。

  喬興海淡淡一笑,兩眼卻緊盯著他,「據我所知,就在此時此刻,你的老朋友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三個人,已經通電全中國,宣告起義了!這件事對你,是不是個震撼衝擊?是不是個重要信號?」

  「什麼?他們?他們真的、真的起義了?」程佩南驚惶失措,語無論次。

  「是啊,難道他們的選擇,還不能影響你嗎?」喬興海立刻抓緊時機,步步進逼,「這川西三巨頭的兵力不比你弱吧?他們尚且明白,中共的勝利已是大勢所趨,國民黨政權已毫無希望,跟著蔣介石走,只能是絕路一條!而你這個處處受排擠被制約的雜牌軍,頑固下去還有什麼前途嗎?」

  程佩南把眼睛睜得渾圓,大氣也不出地聽他講,屋裡靜得能聽到兩人的呼吸。

  「我們黨的政策,想必你也知道了吧?」喬興海說到激動處,更是慷慨陳詞,「可以這麼說,投誠起義,是你們目前的唯一出路,只有這樣,你們才能將功補過,求得人民的原諒和寬恕!尤其是你自己的處境,你應該比別人都清楚,你已經處於最危險的境地,就算你不反蔣起義,老蔣也隨時可能要了你的命!何去何去?現在真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你就趕快做出選擇吧……」

  程佩南雖然強作鎮靜,但來人的話卻象利劍一般,句句都刺中了他的心臟,他臉色蒼白,渾身冒汗,呆若木雞,半晌說不出話來。頭腦里卻象有暴風雨在攪動,掀起了一陣陣狂潮巨瀾……

  喬興海見他被鎮住了,覺得這一番教育和啟發,肯定是起到了作用,又再接再勵地說:「你侄兒的事,我們都知道了,可能你還不清楚,他早就參加了共產黨!他把自己的生命和鮮血都獻了出來,難道還不能喚醒你嗎?我們也知道,你多年來受老蔣壓迫,積怨很深,有苦難言……你若決心奔向光明,不但你自己能絕處逢生,也使你的侄兒含笑九泉。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

  程佩南低頭沉思了一陣,又用希翼的目光望著這位敢於深入虎穴,大義凜然地來勸降的共產黨人,「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難得你們也明白,我過去是違心地做了許多,許多對不起你們的事,如果你們既往不咎,我真的很感謝……可現在的情況很複雜,畢竟解放軍離這兒還挺遠,老蔣在成都的勢力還挺大,僅憑我那幾條破槍,是不堪一擊的!我怎麼敢輕舉妄動呀?」

  喬興海知道他仍是顧慮重重,就靜下心來,詳細幫他具體分析:「雖然解放軍離這兒還遠,但他們的進軍速度也很快,解放成都的日子就逼在眼前了!現在的時機也對你有利,我們並不需要你拉出部隊,去跟老蔣硬拼,主要是讓你通電起義,去打一場政治仗……你放心吧,蔣介石已經無心戀戰,他的主力胡宗南也是手忙腳亂。即使你們宣布起義,他們也無可奈何,再也無法抽出兵力,來打你們起義部隊,他們已經沒有這個力量兩面作戰了!」

  程佩南這才真正打消了顧慮,又用敬佩的眼光望著這位地下黨。人家可真是有勇有謀敢作敢為,代表了一種強大的新生力量。自己跟他們比起來,若他們是一股澎湃的激流,自己不過是一滴水;他們若是大樹,自己只是一棵小草,他們是高山,那自己只不過是一粒沙子……他總算明白了,若自己能匯進這股力量,那麼就能真正推動社會的變革,至少,可以改變成都這座城市的命運。

  他想了許久許久,臉上終於舒展起來,便坦率地對喬興海說,「貴黨的好意,我願意考慮。可你看我現在,簡直是身不由己,虎落平陽被犬欺……」

  似乎要給這番話做註腳,何世威突然帶著凌之軒搶進門來,喘氣不勻地說,「不好了,軍統、那個姓江的軍統頭子來了,說是弔唁我家太太!」

  喬興海和凌之軒的目光相撞了,看來他也很著急。喬興海連忙站起來,「此人來者不善,我們趕快離開這兒吧……」

  「不忙,」程佩南深沉地一笑,「現在要走也來不及了。我這書房的衛生間裡有個密室,你們還是先躲躲吧!世威,你帶他們走,我去迎接客人……」

  程佩南急切地走出房門,侍衛長也連忙帶著喬興海和凌之軒進了衛生間。他推開一面落地的穿衣長鏡,露出一間狹小的貯物室,勉強能擠下兩個人。喬興海和凌之軒趕快鑽進去,何世威又打開牆上的一盞小電燈,便關上暗門走開了。密室里真是密不透風,兩人的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過了一陣,仿佛從一些小孔里吹來了微風,空氣才變得暢通一些,但他們倆已是大汗涔涔……

  「凌老,你是不是悶得慌?」喬興海拉了凌之軒一把,「快坐下,這兒有椅子。」

  兩人緊挨著坐下,凌之軒抹了一把汗,不覺憂心仲仲,「興海,這兒太危險了……那個姓程的會不會出賣我們?」

  喬興海在昏黃的燈光下淺笑盈盈,「不會,程佩南沒那麼傻,在自己的公館裡搜出共產黨,對他有什麼好處?再說那個姓江的軍統頭子,他也絕對不會想到,他成天想抓的地下黨,此刻就隱藏在他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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