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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計方成,又生一計

2024-10-04 09:27:32 作者: 莫然

  鍾懷鼎去見馮國棟,是接受了鄧兆山的指令,想讓這位老朋友迷途知返,回頭是岸。馮國棟對蔣介石的愚忠讓鍾懷鼎很生氣,但其後的談話還讓他滿意。他又把這次會面的情況向鄧兆山做了匯報,老鄧讓他多找機會跟馮國棟聊聊,再去拉他一把,鍾懷鼎也答應了,但沒想到自己的煩惱卻接踵而至。

  先是李厚岩幾天沒來上班,派人去他家裡打聽,說他也沒回家。正在辦公室里納悶,警衛通報王陵基親自駕到,鍾懷鼎立刻感覺到不祥的預兆。他強打精神,微笑迎接,見省主席穿著翻毛領的皮夾襖,印堂泛青,卻兩眼有神,透露出一股子精明勁兒,便笑笑說:「方舟兄好精神!這麼多人擠到成都,還沒把你累垮!」

  

  兩人的關係向來不錯,王陵基便大倒苦水,「說實話,我都快熬不住了!多虧你嫂子每天給我補人參湯,吊了一口氣!那些要員真難打整,還有委員長……」

  他說到這裡猛然打住,為掩飾自己的失言,目光投向了一角的書案,一張攤開的宣紙上寫了幾個字,還沒落款。他不禁笑道,「懷鼎,你真是好雅興啊!時局如此,你還有這個閒情逸志練書法,真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呀!」

  宣紙上正寫著鍾懷鼎的心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連忙幾把揉了,扔到字紙簍里,也掩飾道,「隨便寫著玩兒的……哎,你今天來,我請你喝好茶!」正巧一個侍從送來兩碗茶,他就端了一碗放在王陵基面前,「這是杭州的鐵觀音,還是我從南京帶回來的!」

  王陵基也不客氣,端起茶碗揭開茶蓋,吹開浮在水面的茶葉就喝了一口,隨即贊道,「好茶,泡得濃儼,正合我的口味!」

  鍾懷鼎含有深意地微笑著,「委員長來成都,每天都要勞煩你吧?」

  王陵基卻不接他的碴,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我說你呀,當初離開南京,就不該回這成都,還是去台灣的好……多少人想去還去不了呢!」

  「方舟兄這話什麼意思?」鍾懷鼎皺了皺眉,「莫非老蔣對我……」

  王陵基帶點責備的口吻說,「你我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吧!你這人好糊塗,怎麼用了一個共產黨的尾巴當秘書?難道你不知道?那個姓李的是什麼民盟的成員,好象位置還不低呢!委員長知道了,能不生氣嗎?」

  鍾懷鼎嚇了一大跳,甚至站起來,「什麼?李厚岩他……」

  「他已經被抓起來了!」王陵基加重語氣說,「此人早就上了毛人鳳的黑名單,你啊,還是趕快跟他摘除關係吧,否則我也保不了你……」

  鍾懷鼎也覺得自己太浮噪,差點兒露出馬腳,連忙解嘲地笑道,「我怕什麼?委員長身邊的共產黨,地下特工還少嗎?再說,我鍾懷鼎的為人誰不清楚?憑此一點,就能把我打倒?難道用了這麼一個秘書,你們就懷疑上我了?」

  王陵基也想拉攏他,便安撫道,「你倒不用擔心,即使委員長有什麼不滿,我也能替你解釋……但是懷鼎呀,我看你在成都呆不住了,不如早去台灣為好!」

  鍾懷鼎的神情已恢復常態,就笑眯眯地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成都是我的老家,我哪兒也不想去,共產黨要是打來了,我就跟他血戰到底!」

  「說你糊塗,你還不聽。」王陵基的口氣更加親切委婉,「我們的老窩都被端了,這仗還能打下去嗎?現在是逃難!那幾架飛機就是滔天洪水裡的一葉方舟,我名為方舟還擠不上去呢,簡直一票難求!可誰叫咱們是好兄弟呢?這票,我已經給你帶來了,後天的,這可是閻院長格外開恩啊,你別不識抬舉!」

  鍾懷鼎沉默不語,低頭暗思。看來因為李厚岩的事,蔣介石已經懷疑上自己,想奪了他的軍權。或許還有人在背後拱,畢竟「聯勤」是個肥缺嘛!這王陵基也是來當說客的,倘若自己硬抗,可能就會被撤職查辦……他抽完一支煙,又思索半晌,才嘆口氣,慢吞吞地說,「方舟兄,你的好意我領了,我也知道,機場上擠滿了黨國的要員們,都想去台灣……可我,真是故土難捨啊!還請方舟兄見諒。」

  「你還真想留下來,死守成都?」王陵基不滿地瞪著他,「連胡宗南都想放棄這座城市了,我不信你們聯勤那幾條破槍,還能抵擋住勢如破竹的共產黨?!」

  「就算抵擋不住,我也得傾盡全力啊!」鍾懷鼎裝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再不行,就來個玉石俱焚!我跟馮國棟都商量好了,為保衛桑梓,哪兒也不去!」

  王陵基聽了這番高論,只覺得太空洞。但對方執意要為反共救國盡一份力量,又豈奈他何?只得長嘆了口氣,原本不想說的一句話也脫口而出,「不是我要逼你,實在是他們、他們放心不過,要換一個可靠的人……」

  鍾懷鼎從椅子上跳起來,憤怒與警惕的目光直視王陵基,「原來他們……哼!他們是想排除異己!黨國就壞在這批人手裡,不是我們自己起內訌,互相攻擊侵害,堂堂一個政府又如何能土崩瓦解?!現在他們居然欺負到我頭上了!」

  王陵基見他面有不悅,怕他拂袖而去,連忙拉他坐下,「你啊,真是聰明一切,糊塗一時……就算人家要整你,讓你去台灣不也是件好事嗎?共產黨已成泰山壓頂之勢,你能對抗得了嗎?到頭來魚死網破,你也沒占什麼便宜……」

  鍾懷鼎正色道,「方舟兄,你還不明白嗎?眼下我若依了他們,交出這聯勤司令的位置,那我也就成了菜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只怕死得更快……你若把我當成自己人,就趕快幫我出個主意吧?反正台灣我是不去的!」

  王陵基知道對方早有防備,此話也句句在理,想了想,就坦率地說,「反正這位置呀,你是坐不穩了!你若想留下來,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跟著胡宗南去西昌,我再幫你謀劃一個相等的職務,你看怎麼樣?」

  鍾懷鼎一直緊皺的眉頭有些舒展了,事已至此,這也算是個緩兵之計,先答應下來再說。「好吧,我再考慮考慮。唉……」

  他最後這一嘆意義含混,但王陵基覺得已達目的,便笑著告辭。鍾懷鼎連忙去找鄧兆山,把情況說了一遍。鄧兆山也覺得事態嚴重,又去找臨工委匯報。喬興海聽了,也是一支接著一支地抽菸,最後決定親自去見這個鐘懷鼎,跟他好好商量核計。鄧兆山再去通知鍾懷鼎,說成都地下黨的負責人將要與他會面,一起商討此事。鍾懷鼎非常興奮,覺得共產黨真是深明大義,在他即將丟掉官帽之際,居然提著自己的腦袋來見他!跟著這樣的人走,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約見地點定在郊外一片茂密的白樺林里,一輛吉普車和一輛小轎車在夜霧的遮掩下,先後開到樹林前停住。身穿淺色西服,外套黑呢子長大衣的喬興海不慌不忙地下了車,走到那輛吉普車前。

  「請問,是鍾司令嗎?」他和顏悅色地小聲問。

  「是的……」鍾懷鼎連忙打開車門跳下去。他換了一身普通士官的棉軍服,看上去象個老油子兵,相形之下,也不禁有些寒酸和俗氣。

  喬興海卻沒在乎,立刻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歡迎你,歡迎起義,歡迎加入解放你家鄉的隊伍……我代表成都人民感謝你!」

  一連三個「歡迎」,說得鍾懷鼎心裡熱呼呼,最後一點顧慮也不存在了,鍾懷鼎欣喜地握住對方的手,心裡升騰起一股莊嚴崇高的情緒。兩人步入冬寒料峭的黑暗中,鄧兆山和鍾懷鼎帶來的幾個警衛就留在原處,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鍾懷鼎把情況又講了一遍,喬興海語氣乾脆地指點他,「拖,既不能去台灣,也不能去西昌,這裡需要你,我們需要你,人民需要你……」

  一句話又說得鍾懷鼎渾身暖洋洋,好象驅散了籠罩在眼前的灰濛濛的冬霧,讓他看到了一縷陽光。但想到躲藏在黑暗中的那些吃人的野獸,他的心又沉重起來。「可怎麼拖呢?王陵基也不一定是真心想幫我……」

  「去找馮國棟,他能幫你,只要他願意。」喬興海早有考慮,又給他出謀劃策,「你想呀,現在自衛隊最吃香,據說老蔣也想靠他們來守住成都,至少給我們增添一點麻煩……馮國棟很聰明,趁機提出了許多要求。你只要找到他,讓他幫你這個忙,就說聯勤現在任務很重,不宜臨陣換將。我相信只要他肯出面,把你留在成都再呆一陣應該沒問題。而過不了多久,解放軍就會打過來了!」

  鍾懷鼎放下心來,覺得完全有這可能。他是當事者迷,其實在南京就發生過這種事,別說拖上幾天,就是拖上一個月估計也沒問題,老蔣早就是泥菩薩過河,其他人也自顧不瑕,政府都要遷走了,誰還會來管這種事?

  「這個主意好,我就放心了!」他趁機向地下黨表忠心,「從現在起,我就是你們的人了!有什麼工作有什麼任務,儘管交給我好了!」

  喬興海在黑暗中咧嘴笑笑,潔白的牙齒劃出一個美觀的弧型。「我們目前主要的工作和任務,就是把成都完整地交到人民手裡……至於敵人,他們的主要工作和任務,應該是計劃怎麼撤離,如何逃脫人民的審判吧?倘有可能,我們也該儘量想辦法制止他們,爭取在成都周圍,殲滅這最後一支反動力量!」

  對方的幽默反而給了鍾懷鼎一個啟發,他大膽地要求道:「就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吧?我來挑選一批人,組織一個敢死隊,活捉蔣介石……」

  喬興海看著他,有些吃驚,「這,恐怕不太可能吧?老蔣應該防備很嚴……」

  「他防備再嚴,也差點兒吃虧。」鍾懷鼎想起最近發生的一件事,「聽說有個軍校的教官,居然在北較場外的菜地里埋了一門小炮,想暗殺老蔣,可惜功虧一匱,被毛人鳳發現了,那個教官也被捕了……哎,他應該是你們的人吧?」

  喬興海更為驚訝,「他叫什麼名字?對這件事,你還知道些什麼情況?」

  「他叫程浩德,聽說是96軍軍長程佩南的侄兒……」鍾懷鼎關切地問,「怎麼?你還沒聽說這件事?據說他受盡了嚴刑拷打,但隻字不吐……我們聽了都很敬佩,覺得他一定是共產黨,否則不會這麼勇敢堅決!」

  喬興海恍惚記得在哪裡聽說過此人?但一時又想不起,決定繼續關注此事。

  鍾懷鼎仍在自告奮勇,「有人走在前頭了,我們也要迎頭趕上……我看蔣介石很快就會逃走,得想辦法抓住他。實在不行就炸掉新津機場,讓他無法逃走!」

  「這倒可行。」喬興海眼睛一亮,「活捉老蔣太費事,他肯定是狡兔三窟,難以尋蹤。何況打不准抓不住,成都人民難免塗炭。炸掉機場是個好辦法,反正你那裡有的是爆破器材……這樣吧,你先制訂一個計劃,我會讓游擊隊配合你。」

  鍾懷鼎很高興,「應該是我的敢死隊,去配合你們游擊隊的行動……」

  喬興海覺得這樣更靠譜,便約定此事由鄧兆山跟鍾懷鼎一道策劃,然後他們悄悄地離開了。兩部車又象來時一樣,借著夜色的掩護開回城裡,白樺林也恢復了平靜。阡陌縱橫,大地沉寂,夜幕混沌,冬霧瀰漫,掩蓋了剛剛發生的事,白樺林里靜悄悄的,似乎不曾有過什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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