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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24:07
作者: 莫然
市立醫院的住院部由三棟舊大樓組成,漫不經心地看去,誰也想不到。它們竟會是這座城市裡病魔纏身的人的避難所與再生之地。
趙寧新鬱悶地想,躺在其中一問病房的床上正急切地等著他去探望的,是一個患上何種疾病的女人?儘管從林濤蒙難的情況來看,他們親密的程度顯然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多多少少令舉止端方、注重聲望的一校之長茫然若失,但他總覺得,硬是要把妻子往那個風流男人身上扯,也是無稽之談!前幾年,當這一對也還算般配的男女都離婚獨身時,他們為何又不往一塊兒湊呢?夏水琴更是不必在等到嫁給自己之後,再來這麼一次戲劇性的情感轉移。護士把他引到一間普通病房,趙寧新站在門Vl向里張望,只見室內人聲嘈雜,人影稠密。不過十幾平米的地兒置放了四張床,床頭柜上胡亂堆滿了食物、日常用品和書藉,空氣也是混濁不堪,讓人呼吸不暢。趙寧新的目光冷不丁轉向那個年輕的姑娘,她正在打開一扇玻璃窗,讓一束陽光透進來……
「明明!「趙寧新的聲音由於興奮而提高了,」你也在這JL?讓我好找!」
陳明明朝他擺擺手,似怕驚擾了其他的人,身上流溢出的健康清新的氣息,令她繼父大吃一驚。
自從陳維則死後,這閨女就固執地搬出了趙家,一個人住在她父親遺留下來的、焦一萍也曾住過的那間每當趙寧新踏進市委大院,走過那棟爬滿青藤的舊式小樓,心裡就在猜測著繼女的生活,並且為她的獨立自主而深感欣慰。事實上,經過兩次生活的洗禮,陳明明已經成長為一個情緒穩定智健全的少女,這點實在令她的親人困惑不解虬住一個人的生活中,充滿自信與朝氣乃是至關重要的。誰也猜測不出少女的內心變化,緣於她的生身父親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向她傾注了大量的非同一般的關愛!父女二人最後度過的歡樂時光,在陳明明腦海里久久縈繞不散,使『她的心終歸趨於安寧。在一切事物中,這種安寧最接近天國的氣
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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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姑娘當然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她將好好地生活下去,但從這時起,一個真正屬於她的風華正茂的時代就開始了!她潛心學習專業,為自己踏入社會之門作準備。閒暇之餘,她也不會忘了給母親和繼父掛一個電話,從而流露出一種少年老成的感傷情調。但大多數時候,她生活在一個令人倍感自豪的小天地中,並且比過去活潑與成熟了不少……
趙寧新曾經擔心過,母親的車禍會給這顆年輕的心再次蒙上陰影,但現在看來沒有,一點兒都沒有。陳明明接觸到他探尋的目光,甚至莫測高深地微微一笑:「你來得不巧,她剛睡著。在此之前,她還在念叨你呢,怕你不來看她!」
趙寧新小心翼翼地斜了躺在床上的妻子一眼,」她情況怎麼樣?」
「只能說傷情穩定,沒有惡化或感染的跡象。「陳明明儼然一副職業的口吻,」不過我相信,她很快就能恢復到原先的漂亮模樣。如果你願意跟我打賭的話,沒準兒她還會迷倒這兒的一位外科大夫,讓他失去醫德呢!」
床上傳來一陣控制不住的啜泣聲:「這小妮子!一張嘴義在胡說八道,全然不顧我的死活!」
趙寧新惶惑不安地來到床前,」水琴,你覺得好些了嗎?我一聽到這消息,就從學校里趕來了……」
從車禍現場到附近的一個小醫院實施搶救,又驗明了身份被送回市立醫院,長達幾天幾夜的可怕熬煎中,夏水琴早已被折磨得精疲力盡,由於情緒上的不可遏制,更是覺得從未有過的虛弱……大院裡的女友們都來看過她,但誰也無法將這個頭上纏滿紗布和繃帶,面孔腫脹得比笆斗還要大、且眼眉、鼻額和嘴唇上都是裂縫的傷病員,跟從前那個愛說愛笑、精力無窮的女人聯繫到一起。由於擋風玻璃就在眼前碎裂,尖利的碎片割破了她的臉頰,在頭上手上和脖頸上留下了無數道傷口。她在那個小醫院裡搶救時,被整整縫了幾十針,其中一隻眼睛幾乎失明。醫生使盡解數,最多也只能在未來的黑暗中,儘量給她保留一絲暗淡微弱的光線。然而出於人道主義和對女性的理解,她一被送至市立醫院,大批權威的醫生就接踵而至,給她端出了整容的方案。但這顯然是下一步的措施,眼前還需要度過重重難關。即使因為身處較冷的季節,而不用擔心傷口的感染,也得設法讓病人產生足夠的自信心,予以適當的配合,才能完成那一系列正規、成熟的醫療方案。半年前,一個被車禍毀容的女人,正是在親屬照看不過來的情況下,一步跨出了五樓的窗沿,提前給自己的生命劃下了句號,現在醫護人員哪還敢大意?
夏水琴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但淚水仍舊肆意汪洋,浸潤得臉上傷口生痛……
當她在那陣天崩地裂的巨響和刺入肺腑的疼痛中昏厥過去,又從不堪忍受的黑暗中甦醒過來,得知那跟自己同行的男人已去了另一個世界,她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可怕的境遇,會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是個惡夢!這一定是個醒不轉來的惡夢!「她無數次對自己這麼說,而且拼命想睜開眼睛,看看久違了的清朗世界。但那被毀壞和撕裂的五官,被拉開又繃住的皮膚,還有緊緊箍住的牙巴骨,以及腫脹得嚴絲合縫的眼睛,都使她的面容構成了一個顫動不已的肉團,而且成為被撞碎、擠壓、變形的殘缺不全的一部份。難以入眠的幾個夜晚裡,夏水琴努力回想自己是怎麼開始這次倒霉的旅程的?並且干百次地懊悔不該登上林濤那艘賊船。但在記憶的閘門如潮水一般退去後,腦海中就只剩下為將來而擔心,而悲傷,而呼天搶地痛不欲生的份兒……
似乎上天有意在跟一個愛美的女人為難,她的生命沒有任何危險,但她的容貌卻是面目皆非。她的臉腫脹得失去了人形,非但疼痛難當,而且除了流質之外,什麼東西都吃不進--因為頜骨骨折,為了防止牙床變形,牙齒也被一圈鐵絲緊緊箍住。夏水琴不顧醫生的勸告、阻攔以及責罵,終日以淚洗面,她的傷口恢復得比任何人都慢,精神上也是控制不住地悸動、震顫和沉浮。在此之前,文暢也出過車禍,也曾在病床上蒙難,但夏水琴卻缺少女友那種篤信宗教和聽天由命的態度,致使她在病床上捱過的時日格外艱難,過一天就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此時,夏水琴費力地睜開眼睛,往的一個影子像幽靈般飄進了視野。那是一個身材頎長、舉止笨拙的男性,她的丈夫,一個正人君子。剛結婚的時候,夏水琴便想控制他,就像她想控制身邊所有的男人一樣。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夏水琴已然看出,在所有的男人當中,唯獨趙寧新是真正地欣賞她和理解她,甚至給了她極大的活動自由,並且把她看做是自己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女人。而那以後,夏水琴在智力和感情上都以一種令人震驚的態度奔向前,過去尚能表現出的種種做妻子的美德,都被她一一偷換概念地拋棄掉,從而使得夫妻關係也成為一種名義上的需要。很久以來,夏水琴就想跟這個聰慧老實卻又無所作為的男人分手,但她找不到任何製造這分歧的把柄。現在,一次災難性的事故徹頭徹尾地改變了她的容貌,也改變了她在生活中的地位。夏水琴知道此事發生後的嚴重後果,因而丈夫在她眼裡也變得望而生畏了,兩人之間無形中便築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雖然趙寧新一接到消息,立刻跑到醫院裡來瞧她,而且肯定準備了無數溫柔體貼、安撫備至的話兒,但她出於深深的內疚,竭力想以一種冷若冰霜的態度,儘快把丈夫打發走,便朝丈夫的熱情兜頭潑去一桶冷水。
「好什麼好?都三天的時間了,還是那個老樣子!恐怕我的模樣,是永遠也沒法恢復了……天哪!我還有什麼活頭?還不如一頭撞死了呢!」
「我知道,我理解你的心情。「趙寧新急忙握住她的手,滿懷同情和關愛,又不慌不忙地說下去,」不過,水琴,你聽我說,人活在這世界上,其實一張臉並不重要啊!」
「你知道什麼?我才不要聽你的呢!「夏水琴拍著床欞又哭又鬧,一副死去活來的樣兒,」古人尚知道:人活臉,樹活皮!你這個夫子難道連這也不清楚?如今我被破了相毀了容,還有誰肯要我嘛?」
「我要你嘛,我當然要你!「趙寧新像哄一個小孩子似地急忙說,」你放心吧,無論你出了什麼事兒,我也決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就算你要我,別人又怎麼看我?唉,我還有什麼臉活在這世界上?「夏水琴繼續撒嬌撒痴,呼天搶地。
「那,那你說怎麼辦?「趙寧新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又茫然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正在一邊朝他擠眉弄眼的陳明明。
「你怎麼這麼笨哪!「夏水琴怒吼道,」明明,你在扮什麼鬼臉?以為我看不見嗎?你媽我都弄成這副樣子了,你倒在那兒幸災樂禍!」
「媽,你聽我說。「陳明明笑容可掬,有板有眼地教育她母親,」有了病就要治,即來之,則安之,急也不管事兒!你這麼逼趙爸有什麼用?他還不是得聽醫生的!」
父女之間交換了心領神會的一瞥。在他們相處的時光里,這是最默契最融洽的一刻。陳明明很自然地就用」趙爸「一詞,掩去了過去的種種不便與難堪。現在她跟繼父說話雖然還有些羞澀,但舉止神情也算是無拘無束了。
說醫生,醫生就到。這是一位心情愉悅、五官開朗的青年醫生,還沒受到塵tU:的玷污,很樂意跟病家打交道,而不是為了有利可圖。他一面在自己的筆記本上作記錄,一面問陳明明:「她還好嗎?反應正嗎?」
「還好。「陳明明照實回答,」就是總在擔心自己的容貌。哦,這位是趙寧新先生,她的丈夫,二十四中的校長。」
醫生立刻雙眼閃光地握住趙寧新的手,笑道:「您好,我叫劉克,曾有幸在您那所中學讀書,也算是您的學生,而且是個淘氣的、各門功課都不及格的學生……那時,我們是多麼地幼稚和不懂事啊!」
「是嗎?「趙寧新竭力在腦海中搜尋這個名字,卻一無所獲。」那是好多年前的事兒吧?瞧你現在,不是已經從醫學院畢業了嗎?真了不起啊……哎,我妻子的情況到底怎麼樣?她的臉,還有救嗎?」
「雖然我不是個整容醫生,而只是個外科醫生,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當然有救,只是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到原有的面貌。「劉克醫生爽快地宣稱,似乎當著病人的面討論此事並沒有什麼不便,」我們正準備搞一次會診,請有經驗的整容醫生來確定,什麼時候開始整容術最為恰當?是趁著現在傷口還沒長好,新的機能尚未恢復之前,更易再生組織?還是等傷口自然癒合之後,再來因勢利導?從你妻子的情況來看,她個人的心情特別迫切,但危害已經造成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判斷傷情,採取正確的治療方案。千萬不能一蹶不振,或者麻木不仁……」
劉克醫生好心好意地分析情況,夏水琴卻默默無言地坐著,臉上流露出一種無動於衷的冷漠和悲哀。趙寧新看到她雙唇緊閉 」心中十分不安。
「哦,醫生,我相信你能夠治好她……」他欣慰地看了劉克一眼,很高興能把剩下的事情交給從前的學生去處理。
夏水琴突然手指顫抖地指向醫生,語音尖刻地說:「喂,這是我的事,該由我來做出決定。我一分鐘也不想等下去了!請你們儘快給我做整容手術……」
「哦,那不可能,無論如何,也得等炎症過去腫脹消退之後。」醫生不悅地打斷她,「何況,這對於你來說,也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夏水琴突然拍打著床欞,又歇斯底里地哭鬧起來:「我知道,我是治不好了!我現在簡直是走投無路了!你們誰能真正了解我心中的痛苦?只有當一個人永遠失去某種東西時,他才會知道那種東西的價值!我現在才知道,生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生命和容貌是兩回事。除非你的態度稍稍節制一下,否則我就不給你治療了!」劉克再次打斷她,說話時十分耐心,但又無比地堅決。夏水琴好似在等待什麼佳音,立刻尖起耳朵聽他講,但那醫生已經轉向她的丈夫,「這種情緒上的混亂和發作,主要是來自內心的恐懼。我看,您還得為她請一位心理醫生……我是無法包攬這一切的,您明白嗎?」
趙寧新臉上露出驚惶的神色,見那劉克仍是一副極其熱情的態度,但其他病人卻都厭惡地看著這一切。顯然,夏水琴的無所顧忌已經把她們搞煩了!他忙把醫生拉到靜寂無人的走廊上,握住他的一隻手說:「她就喜歡大驚小怪的……我是沒辦法了,一切可都拜託給你了!」
醫生走後,陳明明也跟到走廊,神情詭秘地對繼父說:「趙爸,你能不能勸媽理智一點?別那麼固執己見,否則,劉克醫生也會被她弄煩了!」
趙寧新長嘆一聲,無奈地瞪著她:「你怎麼會想到來勸我,在你媽身上使用理智這個詞?她根本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永遠需要人來寵她慣她,就在醫院裡也不例外!她那一番舉動,無非是引人注目罷了!」
「哦,你也看出來了?否則,我還真不敢告訴你呢!」陳明明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媽可能是愛上那個劉克醫生了!她說過:只要能每天見到他十分鐘,聽聽他說話的聲音,即使離開這個世界,她也心滿意足了!但我相信,劉大夫也挺單純的,他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趙寧新看見繼女臉上露出那麼一種擔驚受怕的神情,知道她心裡蓄滿了驚懼與不安,便伸出手去想拍拍她的肩頭,撫慰她一下,但陳明明一閃身,他那隻手便尷尬地從空中垂下來。剛才還一臉愁容滿腹心事的小姑娘,轉眼間又變得歡快雀躍了!她衝著趙寧新身後問:「喂,你怎麼也來了?是來看我媽的?」
趙寧新吃驚地轉過身去,恰好看見他那個反應敏捷的兒子正在打手勢,似乎不願驚動了老一代。這兩個冤家對頭是何時搞到一起的?趙寧新只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令人不可思議。趙小剛長得快比他高了,身上已經出現了某種男兒氣質,但在他的眼睛裡,仍然流露出固有的調皮搗蛋的神情。
「哦,我才不想去看望你媽呢!」他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想,她的情況一定很糟,可又比什麼時候都強!她這次當然不是什麼頭痛腦熱或者流行性感冒的問題,說不定,她得跟她所喜歡的東西分手……但我個人認為,這倒是一件好事,這樣她就再也不會去扮演那些愚蠢的角色了!」
「天哪!你這是惡意中傷!」陳明明倒退一步,屏住了呼吸,「如果我們不能像同巢的鳥兒那麼友好相處,你又何必來找我呢?」「哦,我不該說那些話!」趙小剛搖搖頭,趕快改口,「你媽是這麼一種奇怪的女人,任何男人與她相識都是』不勝榮幸『!不過,我可不相信,你會在這種亂七八糟的情況下感到愉快,如果你真那樣,我也就愛莫能助了。我想,我們在這兒簡直是浪費時間!」陳明明放慢了語速,以便使聲調同她下面要說的話的嚴肅性相一致,「小剛,你真是個自私的大男孩!你總不能把一生的精力,全都花費在自己身上吧?你總該正視其他的事情,比如說對母親的孝道,或者其他有益的社會活動。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得學會來正視這個世界了!」
「說得對!」趙小剛頓了一下腳,油腔滑調地笑道,「在這方面,我是望塵莫及啊!」
聽著兩個年輕人老氣橫秋地對話,趙寧新竭力抑制住自己,不讓心中時時增長的好笑情緒流露出來。突然之間,兒子附在他耳旁說:「爸,您覺得明明的話怎麼樣?你是否也該正視自己的生活?難道你就不想對此採取什麼有力的措施嗎?」
寧新苦笑著搖搖頭,看著兩個年輕人活蹦亂跳地手拉著手,沿著走廊跑下樓梯……下一代就是這樣,他們似乎什麼都不要,又好似什麼都想要,兩者皆是必不可少的。而他則不同,人格對他來說早已緊緊地擠壓在一起,以致成了人格本身。或許在有生之年,他都註定要攜帶一些完美無瑕、卻又對自身不利的自我,在人生路上孤獨地行走下去。得到別人的愛是如此容易,而要去無私地愛一個人,卻是多麼困難和不被理解啊!
趙寧新覺得,正是這種想要得到別人愛的心情和愛本身構成的誘惑力,使妻子干出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不管是她跟隨一個男人出車禍所表達出來的是狂熱勇敢,還是今天在那個劉克醫生面前所展現的無畏風姿,都不只是她生活中的片斷,而是生命的總和。趙寧新認為,一個女人在四十歲之後,還有這種盲目的勇氣,還想通過這人生片斷的形成來展示自己的精神和生命,固然有可悲之處,但卻消減不了自己對這個女人的愛慕之情。妻子身上表現出來的那種對愛的如饑似渴的需要以及缺少愛就傷心欲絕的動人姿態,甚至是毫無節制地大哭大笑的孩子般的心性,也就構成了愛本身。
趙寧新出身於一個正統的幹部家庭,他是被獨特的或許有人認為不可取的生活方式培養出來的。他的生存原則也是四平八穩的,服從許多事物的管束,因而缺少一種世俗的歡樂。但他仍然對此心滿意足,他永遠不會在喜怒哀樂的感情方面走極端。儘管剛才,兒子對父親有過放肆的暗示,他也對此感到惱火,但他仍想以自己的方式,也就是沉默的方式來對待一切。事實上,這也是最為有效的方式之一。毀滅性的事故已經發生,現在再來修補夫妻之問的裂痕,在他這種人身上顯得極不自然。
趙寧新擺平了自己的心事,才回到妻子身邊。夏水琴仍在斷斷續續地啜泣著,渾身由於恐懼而陣陣發冷。當趙寧新緩慢地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向自己身邊時,她喘息出聲:「噓,噓……我毀了我們的生活,也毀了我自己,是不是?」
趙寧新頓了頓,溫和地回答:「不,我知道,你只是想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來!你總覺得,我這一生過得太拘束太不自由了,你想活出另外一個樣兒來,對不對?」
夏水琴透過浮腫的眼皮注視著丈夫,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的確是發自這個男人內心世界的聲音。「這麼說,無論我干出了什麼事情來,你都不在乎?」
「當然不在乎。」趙寧新出於心緒的激動,聲音也開始顫抖起來,「我相信你,水琴,無論你做什麼,一定都有自己的道理!」
夏水琴讓他握住自己的一隻手,心裡感到平安無事了!在彼此心領神會、真情流露的一剎那,她又一次生動地感覺到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愛。否則,他不會這麼從容不追、不急不躁、態度如此的冷靜和超然。曾經有過的一陣內疚煙消雲散,她不禁發出一聲稀有的、急切的、欣喜若狂的叫喊:「寧新,我愛你!」
微風從敞開的窗戶里吹過,吹拂著她頭上為動手術而剪得很短的髮絲,她腫脹的頭顱像一朵巨大的花兒那麼歡樂地搖擺著,不禁對眼前的男人重又發生了濃厚的興趣……
「是啊,既然他如此愛我,我為什麼不能按自己的方式去尋找快樂呢?」她高興地想,並且對這一邏輯感到心滿意足。目前的情況確實難熬,但仍有一種令她滿意的感受,那就是她在困境中仍然取得了對丈夫的極大支配權以及精神上的優勢。毫無疑問,這種優勢將持續到他真正失去作用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