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024-10-04 09:24:10 作者: 莫然

  冉凝陪著丈夫走進聲雅廊,在四壁鑲板、隔音良好的舞廳里坐下來,覺得自己與此處格格不入的情緒,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在她眼裡看去,這是一棟冰冷無情的建築,風格及裝修都俗不可耐。樂隊無精打采地奏著一支支流行歌曲,幾十對人分散在天花板低矮的舞池裡,移動著在她看來十分刺目的舞步,表面上的活躍透露出內心裡的躁動……。。。很顯然,這裡的人們都已受到物慾的侵蝕,反應拙劣而且令她討厭。稍稍注意,就可以看見入口處遊蕩著一群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大漢,那是一種更難以接受的不安定因素。看來,只要是喜歡惹事的人掀起任何騷動,立刻就會在舞廳里颳起一場惡旋風……

  冉凝又一次驚訝,石洪駿為何選中了這個人語嘈雜、喧鬧非凡的地方來消遣?她有生以來幾乎第一次感覺到,那種一貫正確的可怕本領,終於從丈夫身上消失了!在月亮島的時候,她似乎看到了一個頂天立地、而又深情款款的男人,但當他們回到家中,她又對自己的感情,對身邊的男人,全都滿懷狐疑了!

  雖然表面上看去,夫妻兩人都是相敬如賓、謙恭禮讓,冉凝也從丈夫身上獲取了一種令人鼓舞的力量,她簡直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想徹底改變兩個人的關係,也想營造一種從未有過的和睦的家庭氣氛。但石洪駿的反應卻是漫不經心,有時甚至冷若冰霜。同時冉凝還能感覺到,有一股激情的暗流在他身上奔涌。但是在其他時候,冉凝倒已忘卻了丈夫有自如地控制局面、變不利為有利的能力,而全神貫注於她自己將要面對的事情。

  自從和楚雲漢分手,並且情不自禁地把他跟自己的那層關係若明若暗地透給丈夫之後,冉凝心中就時時湧現出一種憂慮,生怕石洪駿會瞞著她,在背地裡謀劃什麼孤注一擲的解決方法。以他那樣的大男人脾性,怎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看上另一個男人?又怎麼會允許那個已成為部下的男人給自己戴上一頂綠帽子?他要是不給楚雲漢小鞋穿,或者把他整到很慘的地步那才叫怪呢!當然,絲綢廠已陷入絕境,等著一切有能力的人來救援,但是冉凝仍不敢相信,石洪駿真會把工廠的利益置於個人感情之上!數日以來,冉凝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她一直擔心著會不會發生什麼不測事件?仿佛石洪駿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弦外之音?丈夫在她心目中,本就有些高深莫測難以捉摸,眼下他們關係中最為不幸的一點,就是石洪駿越來越變得冷酷無情。冉凝不知道丈夫在痛苦而緩慢地發現實情之後,會對自己干出什麼事?她是會被踩扁,還是得到寬恕?她常常斷然希望事情早些結束,緊接著又會對這言不由衷的想法害怕得發抖。當然,這不是誰的過錯,因為哪怕是朝夕相處,一個人的性情也無法被另一個人完全了解。眼下,妻子對丈夫的恐懼就超過了新生的希望,而且幾乎被懷疑的痛苦所吞噬。她無法在昔日安全的立足位置,與迫在眉睫的演變之間,細緻微妙地保持著平衡狀態,也對事情落到這步田地而感到遺憾,甚至憎恨起自己那猝然產生變化的感情世界……

  今晚也是這樣地出人意料,當冉凝照看完兒子的功課,石洪駿也把電視頻道按了個遍時,他提議:「咱們出去散散心吧,我悶得慌」

  這是很少出現的情況,丈夫居然在夜間外出尋樂,而且帶上自己的妻子!雖然這是一種令他本人形象黯然失色的做法,但籠罩在冉凝心頭的愁雲卻消散了一些。她高興地點點頭,說:「好吧,我跟你去,無論你到什麼地方……」

  但當他們坐著計程車駛到聲雅廊時,冉凝卻不免心驚肉跳,忙變著方兒地提醒他:「這裡的開銷很貴,我們可能消費不起……」

  石洪駿臉上毫無表情,他推開車門,目不斜視地朝舞廳走去。「就一晚上,有什麼關係?」

  稍過片刻,冉凝才反應過來,喘著氣追上他,問:「你是不是約了什麼人?」「真是豈有此理!」石洪駿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眼睛裡有一股怒氣,「難道我們就不可以自己樂一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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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凝知趣地一言不發,趕快跟著他購票入內,也不敢亮出自己那個大記者的招牌。她突然異想天開:就讓他去看一看這花花世界吧!雖然這世界已被一幫毫無情趣的人搞得一塌糊塗,但他或許會在那裡,找到一扇通往事業成功的大門。而她自己呢,也可以在那裡尋覓一位老朋友的蹤跡,或者找回一些隱秘的感受……石洪駿兩眼猶如探照燈一樣,在黑暗的舞廳里掃來掃去,很快就打斷了妻子的遐想,「哎,那不是楚雲漢嗎?他今天恰好銷完了最後一批綢子,我正要向他表示祝賀呢!走,咱們過去……」

  冉凝努力邁著悠閒的步子,眼光也在那個男人身上一掠而過,臉上的驚恐又轉化為輕蔑。那種不屑的眼光是在向被看者表明,他已經被人注視了,但又必須不予理睬。但當冉凝發現鄧麗時,就改變了原來的念頭,跟在丈夫身後走過去,朝這一男一女冷冷地點點頭。石洪駿卻帶著真誠的笑容,衝著部下一揮手,並且裝做不認識他身邊的女人。

  「你是在這兒獨自慶賀嗎?」他問,「我可不可以加入?」

  「當然,歡迎。」楚雲漢熱情地跟廠長打了個招呼,又替鄧麗表了個態,「待會兒讓我太太上台去,多唱幾首你喜歡聽的歌……」這時的鄧麗,正擺出一副頗為優雅動人的姿式,她看出了冉凝艮前的局面大為惱火,便用一種嘲弄般的關切口氣問:「石廠長,別來無恙?我姐離開貴廠之後,你們又甩掉了許多像她那樣的包袱,想必已經扭虧為益,興旺發達了?」

  女歌星刻薄的語言讓在場的人都很吃驚,楚雲漢頗不情願地排解:「對不起,她還年輕,不懂事,說話沒大沒小的,你們千萬別計較……」

  石洪駿也很詫異,他大概沒想到,像楚雲漢這麼一個精明的男人,也會把心中的情感虛擲在一個放浪形骸的女人身上。冉凝更是感到局促不安,儘管她不願去想像,楚雲漢和這低俗的小姑娘如何相處,但他的生活已經跟她周圍的世界發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果大家纏夾不清,那麼公眾輿論就會有憑有據地站出來,給相互的關係潑一盆髒水。她不知道今晚怎樣才能脫身?但她估計,鄧麗受到刺激準會做出反應。果不其然,片刻之後,小歌星便用那種說唱般悅耳的聲音,端出了自己心中的不快。

  「雲漢說得對,我總是缺乏社會經驗,不會處理人際關係。但是,要繼續去愛那些肯定不喜歡你的人,真是談何容易!」

  石洪駿像挨了當頭一棒,臉上露出極其痛苦而又難以置信的表情,只好喃喃地說:「你在說笑話吧?我沒聽懂你的意思……」「我倒聽懂了!」冉凝盡力按捺住紛亂的思緒,轉向鄧麗清晰地說,「鄧小姐,我明白你的心思。既是這樣,無論你今後對我做出什麼樣的舉動,我都會原諒你的!」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鄧麗說著,就起身搖搖晃晃地向石洪駿走去,「石廠長,可以請你跳一個舞嗎?」

  此舉雖然出人意料,但畢竟帶上了表演的痕跡,似乎想把周圍人的眼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石洪駿警覺地注意到這一點,便竭力使自己表現得風度翩翩,準備接受她的邀請。楚雲漢卻再也憋不住了,也驀地站起來,似乎想阻攔他們……

  對此早有覺察的冉凝,便從容不迫地朝他伸去一隻手,說:「看來,我也只好邀請你跳舞了?這樣,我才能跟你的太太打個平手!」楚雲漢不由自主地帶著冉凝走向舞池,再次感覺到她的行動下隱藏著一個計劃。他害怕她的計劃,還有她丈夫。石洪駿今天在廠長里並未跟他說上半句話,為何現在出現在一個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向自己道賀呢?他連忙專注地思考起來,而且意識到.生活中那扇可怕的大門又朝他敞開了!那是通往一條絕徑的門檻,他可能又一次因走投無路而逃循……他知道,他此生的最大障礙就是他自己,最深重的罪孽就是自欺欺人。而他現在看不出來。自己還有什麼理由抱著這個女人跳舞?無論處於哪一種情形,他跟她都不應該再接觸了!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中滿是悔恨;

  你說你嘗盡了人間的苦,找不到一絲絲真情;你說你感到萬分沮喪,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我不喜歡這首歌。」冉凝幽幽地說,「因為我並不期盼今後的歲月,也像這麼淒悽慘慘地度過,不希望我的洞察力會像歌中唱得那樣,由於恐懼、憤怒和悔恨而蒙上迷霧與灰塵,更不想經歷這種不明不白的風流韻事、莫名其妙的羅曼史。那也許只是生命的幻覺、大悲大喜的刺激,或者僅僅是一場精神上的大會餐……」

  冉凝,你還要怎麼樣?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楚雲漢慢慢朝她轉過臉來,」說實話,我是個病人,我得了精神上無法治癒的自卑病,因此不敢愛你。我也對不起鄧麗,我娶她,只是為了利用她給自己治病,使我終能獲得一點男子漢的自尊……現在我心裡很輕鬆,不止是因為我的病正在痊癒,還因為我當初承諾你的事情,都已完全做到。我利用北方的客戶關係,把絲綢廠積壓的產品全都銷售出去,替你丈夫回收了很大一筆資金,我也能離開你的生活,遠走高飛啦!」

  冉凝心中悠悠地浮起一絲純屬女性的滿足。看來這個男人是打算採用一種斷然的方式來結束他們的苦戀。她當然也一如既往地明白,楚雲漢確實愛她,這才符合生活的哲學、命運的邏輯。那個乾巴巴的小鄧麗,只不過是這種感情上的陪襯。而她對他的迷戀,也表現出一種習以為常的反應。在今晚他們見面的最初一瞬間,她的精神就已投入了他的懷抱之中,期望著和他一起私奔,永遠地離開這裡,離開這座城市,離開所有的人……

  但是,她再已不是幾個月前的冉凝了!她已經學會對感情採取一種冷靜超然的態度,也不會再因一時的自我放縱,而隨便丟棄一些更為寶貴的東西。何況,她的自我保護意識業亦甦醒,她迅速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只是輕輕地說:「哦,我相信,你永遠也不可能離開我們……」

  楚雲漢感到迷惑不解,但卻機敏地注視著她,眼睛一閃一閃地發出詢問:「此話怎講?」

  如果能夠遠走高飛,你早就逃之天天了!還能等到現在?」冉凝抿唇笑道,「你只是一個小打小鬧的男人,永遠也不會做出轟轟烈烈的事情來!無論事業還是感情,你都如此。」

  「我承認,你確實很了解我,而且戳到了我的痛處。」楚雲漢沙啞著聲音表示同感,「恐怕,這也是你目前最佳的情感反應……知道嗎?我跟我妹妹曾談到過這個詞。那段時間,我一直生活在一個假設里,就像在舞台上演戲似的,必須照著台詞兒念下去。有時,我也必須做出一些讓人吃驚的事情來,甚至冷酷無情……當然,就我的本意而言,我倒寧願對你更溫柔一些。我沒想到,我們會超越角色,在現實生活中,上演出真正的悲歡離合來……」

  「不,這不是演戲!」冉凝猛地轉向他,低沉而堅決地說,「這是上天的旨意,而且,它絕不可能做出另外的安排!楚雲漢,我會忘掉你的,完完全全忘掉你!或許,這也是我今後的角色,你明白嗎?但我扮演的,一定是個各方面都完美無缺、無可挑剔的妻子,她會快快活活地生活下去,並且永遠跟她的丈夫在一起!」

  說完,她看,不看楚雲漢一眼,轉身便返回座位。而後者臉上,則出現了強烈的「情感反應」。

  那道沙啞的女低聲,仍在輕輕地吟唱著,舞廳里縈繞著一種迴腸盪氣的情懷:

  「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你又何必苦苦追尋?愛情總是難捨難分,何必在意這一點點溫存?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有的人你永遠不必等……」

  「這唱得是什麼東西?」石洪駿低沉而有力地問,似乎他已經忍無可忍了。

  「這是一段很好的歌詞,我非常喜歡聽!」鄧麗振作起精神,語調尖刻地回答,「這是對現實生活中男歡女愛的最好描寫啊!」石洪駿臉上浮起奇怪的表情,然後,便用一種刺耳的、不合時宜的聲調說:「難道在現實生活中,除了這些讓人傷心絕望的愛,就再沒有其他令人振奮的東西?」

  鄧麗面色泛紅,飛快地掃了他一眼。她發現自己即不是被他本人,也不是被他的性格所打動,而是被一種精神上的力量所折服。在鄧麗的生活中,石洪駿是個令人生畏的男人。他曾經鋒芒逼人,使自己蒙受恥辱,當然,她也對自己使用的那些荒唐的誘惑人的招術而感到惱火、彆扭。但那畢竟是她的肺腑之言,而他卻把自己的妻子帶到這兒來羞辱她,這就激怒了不諳人事的年輕姑娘,於是她也發出一通低沉的短促的責問:

  「既然如此,那麼你帶你老婆上這兒來幹什麼?我知道,你們來這兒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蔑視我,蔑視我的丈夫,因為我們都愛上了不該愛的人!但我要告訴你,儘管我曾經被你攪得心神不寧,也確實想過,要把你從你老婆那兒奪過來,但現在,我已經決心從你們身邊走開,而只在一個夢境裡去想念你了!」

  石洪駿一開始好像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緊接著,才知道她的話對他的生活和感情意味著什麼,但他強迫自己,對那句話的影響付之一笑,「我看,你已經變得老於世故了!」

  「哦,不!

  「她的日吻十分悲痛,又異常堅定,「我只是想恢復到我原來的樣子,我只不過是一個頭腦單純的小姑娘,但是,我決不敢對你這樣的男人冒風險。問題的關鍵,是我無法與你妻子相比,她是一個優秀的女人……」

  她說到這裡,心猛地跳了一下,然後便無力地沉了下去。不知不覺的,她已經把自己的胳膊挪開,沉思著走回座位。仿佛在那短短的時間裡,她就受到一個自己所羨慕的男人的影響,而此刻所經歷的一切,也都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看見她眼睛直勾勾地回到桌旁,冉凝和楚雲漢都著實吃驚。隨即,石洪駿又把楚雲漢叫到吸菸室,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密談,於是便丟下兩個惶惶不安的女人。冉凝此時正好希望,不要再發生任何戲劇性的事情,倒寧願在那兩個男人把她們拋來拋去的當口,保持一種懸而不決的狀態。她的心忽然像陰霾似地化解不開,尋思起來,她心裡的灰色正是那個妙齡女郎給蒙上的!敏感的妻子剛才已經看見了小歌星對丈夫脈脈含情的模樣,遙遠的記憶又在她心裡如火如荼地燃燒起來。這個女人愛她的丈夫,而她絕不願敗在她手裡!愛也是需要激發需要競爭的,冉凝在那一刻,突然產生了虛弱無比的恐慌,一顆傷痕累累的心,也更加患得患失了!

  鄧麗的心也是濃郁滯重,無法排遣。她知道,面前這個女人不但是石洪駿生活中的一片綠洲,也是始終盤旋在楚雲漢心中的女神。她那具有魅力的文化品格,已經戰勝了自己的青春美貌,而牽走了她所愛的兩個男人的心!女記者的聰穎、智慧使她自慚形穢,也使她羞惱和憤怒,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打敗她?從哪個角度、哪一種立場去戰勝她?

  年輕姑娘悒鬱地嘆了口氣,很快又迷失在另一片遼闊的、波濤洶湧的想像的海洋中,並且慢慢打撈出屬於自己的戰利品。或許她此生都無法跟石洪駿那樣的男人結合,但是,她至少應該成為一個他所欣賞的女人!而那正是面前這個女人的模樣啊!她希望自己能毫無懼色地跟她對話,而且表現出內心的輕鬆、樂觀與自信。對,比她過去十年來所能表現出的,還要自信。

  「喂,冉凝,我們交個朋友吧!」她毫無前奏地提議,只是話說得有些結結巴巴,「事實上,你主持的女性話題,我每期都在看。你是我所見到過的最具有愛心、最關心同類的女人,為什麼我們不可以友好相處呢?」

  「你的記憶力真棒!」冉凝不禁笑起來,似乎真心感嘆對方所貿然展示的絕技,雖然她心中發出的嘆息,仍然遺留著陳舊的氣息,但她不得不對這個提議表示真心讚賞。「上次,就在這兒,你親口告訴我,我們永遠不可能發展友誼!」

  這話似乎為鄧麗自身免除了一切指責和責任,想到這個女記者正以一種新的方式來接受自己,不禁心曠神怡。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眉毛微微向上翹起,又恢復了那種活潑好鬥的本性。「或許你聽錯了!我只記得我說過,要去繼續愛那些並不喜歡我的人們!」

  在她們身後的吸菸室里,煙霧瀰漫籠罩著兩個男人,石洪駿剛出口的話也使楚雲漢大吃一驚。

  「什麼?你要辭職?讓我接班?」他的胳膊微微顫抖,似乎承受不了這番重託的分量。他的眉頭時而皺起,時而又鬆開,雙眼時而眯起,時而又大瞪著,不聲不響地注視了頂頭上司好一陣,仍是不知所措。「不!我不行,我不合適,我干不下來!石廠長,你找錯人了……」

  石洪駿微微傾身向前,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好像在為他打氣。「別再叫我石廠長了!從明天開始,我就不是一廠之長了!至少暫時不是……事實上,不是我要辭職,而是別人不讓我幹了……算了,不談這些了!我只是想,今晚先來給你下一點兒毛毛雨,一旦我徹底被人家搞下來,也好給絲綢廠找個理想的接班人。現在的企業,都是產、供、銷一條龍,而銷售就好比龍頭,產品打不出去,生產便跟不上,一切也都無法談起。你雖然對絲綢這一行陌生,但你在銷售上很有辦法,等於搞活了生產,擴大了資金,至於管理上嘛,只要給你配幾個得力的助手就行了……我相信,我在絲綢公司還能說得起這個話,舉薦個把人應該沒問題!而你,難道不希望自己怒面露羞赧,舌頭也顯得不靈活了,而且奇怪地摻進了一絲惶恐。」不!不是想不想的問題,我沒有這個能力,我知道,自己永遠也成不了英雄,而只能小打小鬧……」

  「我指的英雄,只是一種氣概而已。其實,小打小鬧也是一種本領嘛!這次,你就給絲綢廠立下了汗馬功勞,別人誰都不能代替。「石洪駿突然抿唇一笑,笑得很文雅,眉宇間卻因為男性的尊嚴,而顯得更為英勇、豪爽。」你要知道,有些人終生也遇不到一次驚天動地的機會,你可別坐失良機呀!」

  「讓我想想看吧!「楚雲漢遲鈍地,甚至有些勉強和心不在焉地回答著,又一次感覺到,自己這回恐怕只好當個生活的失敗者,再來一個勝利大逃亡了!

  石洪駿不解地端詳著他,端詳著這個奪走了他的心,讓他丟了臉,但他卻仍舊信任他,並且願意給他一搏的機會的男人,不明白此人心裡真正要的是什麼?而楚雲漢卻已經忘掉了對方的存在。唉,這位仁兄那是在給他下毛毛雨喲!對方剛一開口,他就預先體驗到了那種雷霆萬鈞之勢!事情的發展正如自己料想的一樣,這個絲綢廠的廠長,好比坐在火山口上,他怎敢伸手去接?

  身處有空調的吸菸室,楚雲漢卻是大汗如雨。他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和驚悸,正像暴風雨到來之前,那不可避免地總會在頭頂上響起的隆隆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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