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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23:56 作者: 莫然

  這是一片新修建的住宅區,白天熙熙攘攘的煞是熱鬧,一到夜晚就人跡稀少,安靜得像一座被遺忘的莊。馬路兩邊雖然植有繁茂的綠化帶,然而時至暮秋,葉漸飄落,看上去也是一副凋零淒楚的景象,只有常青樹和灌木叢仍舊濃蔭團團,秋蟲也在夜色朦朧中低鳴。江然軒獨自在這半明半暗的小區路上走了幾個來回,也沒理清自己的思緒,夜晚的清新空氣吸了滿腔,卻無法排泄掉鬱積於胸腹間的那一股濁氣……

  他從沒想到過,生活中也會碰到一些重要的必須親自去面對的難題,而處理這些事需要的不是激情,卻是一些微妙的人生技巧。他的生活道路並非一帆風順,他也曾有過自己的嚮往和憧憬,當他壯志滿懷屢遭挫折時,也曾有過心灰意懶的時候,但他從未被拋到今天這樣走投無路、山窮水盡的兩難境地!

  就說那次升任副關長吧,他也曾想去市委組織部走門子,也想到第一把手家裡拉關係。某個同樣黑暗的秋夜裡,他也像今晚這樣,在海關關長的樓下徘徊了幾個小時,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踏進頂頭上司的家門。去他的!他當時心裡悲哀地想,難道我不走門子不拉關係不送禮物,也學不會這些做人的技巧,今生今就無法大展宏圖了?後來總算蒼天有眼,他如願以償地晉了一個台階。他的升任並未在海關引起軒然大波,因為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不是那種野心勃勃爭權奪利的人,也不是好大喜功愛出風頭的人,更不會不擇手段踩著別人往上爬,所以大家才一致肯定了他的地位……他那時絕沒想到,這樣大好的前程、光明的事業,自己竟然會拱手相送,就因為他愛上了一個從未遇見過的女人!呵!她的歡笑會將你還原成一個天真的孩童,或者改變成世界上唯一懂得愛的人,因為只要相愛的人才會那麼歡笑;她的歡笑會進入到咆哮的海洋中,或者寧靜的星星中。他認識了她,才算認識了生命的價值,而愛卻成為他人生的舞台……呵!生活再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而是一個巨大美麗的奧秘,一片鮮花盛開的土壤,一串接連不斷慶祝的節日,或者一瓶芬芳四溢、甜美清淳的生命之酒。而他,則是一個心甘情願痛飲這杯酒的糊塗蛋!

  江然軒也再沒想到過,這麼一連串美麗的詞彙,會從他腦海中不斷湧現。他所受的教育,他一本正經的生活,他那嚴禁放縱的家庭,本來都給予他相當大的力量來抵抗這世間的一切誘惑,但只因為遇上了一個心愛的女人,一切就土崩瓦解了!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但是,他不能這樣告訴她,不能冷不防地告訴妻子,說他愛上了另外一個女人!不!這樣做本身就是一種自我放縱……哦,這件事根本就不適合用一項十分正式又十分陌生,或者是十分悲壯的方式提出來,可哪一種辦法又是既熟悉而且安全可靠的呢?根本就無從談起嘛!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不考慮妻子所受的傷害。雖然他這種不道德的行為,確實來源於自己內心深處迸發的感情,但是渴求家庭的穩定和婚姻的長久,也是夫妻關係中另一方的權利。無論愛情與痛苦是如何交替進行,他也不能採取一種超然的自私的態度,去犯下這種曾經被他稱之為殘忍之舉的罪行……每當江然軒絕望萬分地自言自語時,他就十分厭惡自己那比往常更加彬彬有禮的外貌。如果他從來就是一個粗鄙不堪的人,這種事一定會容易得多!

  其實,當他一產生離婚的念頭,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母親。凌大志是個脾氣剛烈、操縱慾極強的女人,婆媳之間的不合睦又延續了十幾年,江然軒有理由相信,母親會給他一定的支持,從而使他擺脫這樁過期變質的婚姻。

  就在今天晚上,幾個小時之前,他破例先去看望母親,並在那裡吃了晚飯,然後又磨磨蹭蹭地留了下來,可是要說的話卻始終端不出口。他從來就沒有說謊的天賦,而他的意氣消沉卻引起了母親的警惕。在她的回憶中,和現在觀察所得出的結論中,這是情況最嚴重的一次,足以使她認定,有一股暗流正在兒子心頭秘密地蠢動著,恐怕還有一個危險的陷阱擺在他面前。兒子不是那種具有創造性的年輕人,他的性格甚至不乏孤僻乖張,他去一個積極熱鬧的地方工作本是件好事,但當那些疏導性的活動成為變態的樂趣時,魔鬼就會有機可乘地把他引入歪門邪道上去……

  江然軒坐在燈光昏暗的客廳里看電視,一直緘默不語,捉摸著自己的心事,凌大志卻按部就班地做著應該做的事情:練氣功,打掃房間,拿起抹布擦家具,把它們擦得纖塵不染。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她才長嘆一聲,在兒子身邊坐下,似乎心裡的痛苦並不亞於他。

  「好吧,告訴我,她是誰?」

  江然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睛在室內巡視,」媽,您指誰?「凌大志仔細地觀察著他,似乎想捕捉到兒子臉上最細微的反應,那一雙銳利的老鷹之眼,放射出十足的光芒,好像比任何時候都要精湛。」我是指那個始終盤旋在你心裡的女人!」

  在他的一生中,不止一次被母親的第六感鎮懾住,這回也不得不舉手投降了。」媽,您怎麼知道有個她?」

  「難道我還會弄錯?「凌大志又深深地嘆著氣,眼神責怪地瞪著兒子,」孩子,你從來就不會隱藏自己的心事!我們定好了,每周一、三、五你回這邊,其餘時間在自己家裡,不是嗎?今天,你破例在沒約好的日子裡回來,而且坐在這裡神魂顛倒的,我就在直覺上認定,出現了一個』她

  「但她究竟是誰?,你們是怎麼認識的?關係又已經到了哪一步?還有你們今後打算怎麼辦?這些都是未知數……」

  江然軒突然想起來,在自己的童年時代,這樣未卜先知的審問就出現過一次!那時父親也是這麼垂著頭,躬著腰,一副待罪之身誠心懺悔,而且任憑宰割的樣子!母親則氣勢昂然地侃侃而談,那強烈對比的氣氛緊緊縈繞在他心頭,迄今難忘……呵!母親就是這麼一個爭強好勝的女人!她那永遠不變的對家庭執掌生死大權的雄心,征服了家中僅有的兩個男人。她的觀察力和判斷力也真是神奇得不可思議,她就有這個本領,把尋常的家庭故事弄得高潮迭起。而他怎麼就沒能繼承她那專橫跋扈的性情呢?否則事情就會好辦得多……

  「這只是一次很純潔的婚外戀,不值得媽您大驚小怪。」他喃喃地說,儘量擺出輕鬆愉快的神情,「媽,沒準兒您還沒把事情弄清楚,它就已經過去了……」

  凌大志仍是緊緊地盯著兒子,「我可不這麼看!我認為,你這次是動了真感情!也難怪,我早就知道,像斯茵那樣毫無生活情趣的女人,遲早會讓你厭倦的!」

  江然軒被母親盯得心驚肉跳,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地爭辯:這還不是被您逼出來的?我不找個循規蹈矩的賢妻良母,哪能過得了您這一關?但他卻緊緊繃住嘴角,口不應心地問道:「媽,您怎麼能看出這一點?」

  凌志的目光好似蒙了一層霜,從中透出歲月的滄桑。「兒啊,你不知道,人生有各種不同的模式,當你進入某種模式時,就會有一種特別的反應和表現。而你的人生圖案還未成形,做母親的就已瞭然在胸。」她說到這裡搖搖頭,「不過,我如果在當時就提出,讓你別娶那個心地單純、老實善良的女孩,你肯定不會聽我的!我只有等到若干年後,再來證實自己的看法是多么正確!」

  江然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媽,這麼說,您是因為早就認定,我跟斯茵不合適,所以你才……。。。你們才如此的不合諧?」凌大志不悅地瞪著他,就像在大禮堂給上千人做報告那樣,挺直了腰板來說這番話:「第一,我跟斯茵不和,純屬兩個人的性情問題,應該與你無關;第二,就算我早已認識到,斯茵不配做你的妻子,也不配做我們江家的媳婦兒,但你們的關係已經持續了這麼十幾年,現在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你親手毀掉這門婚姻,再把另一個我肯定更不喜歡的女人迎娶進門!」

  「媽!」江然軒目瞪口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凌大志卻目光幽幽然地站起來,莫測高深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在母親心中永遠也長不大的兒子。「你現在心裡想的,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兒嗎?你以為,母親還會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不知道他需要的是什麼?唉,就是這一點讓我焦慮不安!近幾年來,我那些曾居於高位的老朋友,都對眼下的世事很不滿,對你們這一代也很擔憂……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總是有一種普遍的不滿足感,對自己的工作、職位、收入、還有家庭……或者,這是一種憤世嫉俗的現象?但在其中也隱藏著一種肇事的根源,似乎年輕的眼睛都是盲目的,你們喜歡把周圍的世界改造成自己理想的模樣,卻不曾想過這樣做有什麼後果?會遭至什麼樣的報應?兒子,相信我,這樣的陷阱是最可怕的!人們對於男女鄉署、婚外話顥縣永沅敏臆和捍奮最後這段心血來潮的羅曼史,就會斷送了你的事業與前程,斷送一切……兒啊,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一個人的故事會重複發生,而歷史也會重演的!」

  當母親滔滔不絕高談闊論時,江然軒就只有洗耳恭聽的份兒了!他不知道這段婚外戀是否驚攪了一個亘古不變的秘密?或是觸動了母親年輕時的另一個惡夢?但他完全明白,儘管凌大志對斯茵這也不滿,滿,卻不會把這個人們觀念中的好兒媳推出家門!江然軒在絕望中離開母親,返回自己的家,又久久徘徊在住宅的樓下,他神情沮喪,目光迷離,更不知下一步應該怎麼辦才好了!

  頭頂上原本茂密的樹葉,經過一個繁華的春天和一個盛裝的夏天,現在已經變得疏落和蕭條了!然而樹影仍是黑暗憧憧,掩住了光線模糊的窗戶。江然軒蜷縮著手臂靠在一株樹下,目光凝聚在他所熟悉的那一扇窗上,倏忽捕捉到一個修長的身影,正焦急地來回走動著。呵!她還沒有睡!還在等著他歸來!忠實的妻子的輪廓像一塊磁鐵,將他靈魂中最重要的那一部份都吸過去了!江然軒。中升騰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悲喜交加的情愫……

  直到更深夜闌精疲力盡,江然軒才步入自己的單元樓道。天色更加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過道里的路燈不知是滅了還是壞了,樓梯口漆黑一團。他摸黑爬上五樓,沉重的呼吸就像一把生鏽的鋼鋸。在疲乏而單調地來回拉著。手一觸,門卻無聲地開了,斯茵穿著睡衣,抱著兩臂站在他面前,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你,你們還沒睡?」江然軒啞聲問。

  斯茵輕輕點頭,伸出一隻白皙的冰涼的手,抓住他汗濕的手

  「兒子已經睡了,但我還在等你。我看見樓下有個人,在那兒站了很久很久,仿佛你的身影……我就在心裡納悶,你怎麼還不上樓?難道要進自己的家門,也這麼艱難嗎?」

  江然軒嗅著妻子身上散發出的一股淡淡的香皂味道,情知她已經洗過澡,而且一直在等著他,不覺自慚形穢。斯茵是個外表柔弱骨子裡堅韌的女人,忍耐力和包容性都極大,即使她覺察了什麼,也是不顯山不露水的。近來江然軒回到家就失魂落魄的,妻子定然已知端倪。這世界上恐怕就只有兩個女人最了解他,既然母親已經猜中了他內心的隱秘,妻子也該不例外呀!

  江然軒惶惑不安地觀察著斯茵,只見她一身縞素,臉盤被黑色真絲睡裙襯得猶如大理石一般白淨。他想一把攬過妻子,盡情地吮吸她身上那種健康清新的氣息,可是手臂伸在半空中卻又僵住了,隨即緩緩地收回來。聯想到自己道出那一番恩斷義絕的話之後,妻子臉上將出現的冷漠、鄙夷與仇視的表情,他的心不寒而慄,一片悲涼……唉,兩個人近在咫尺,卻如遠隔重洋的情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怎麼沒有早點兒意識到?事已至此,他也只得強迫自己把心變得堅硬起來,以免猶豫不決、徘徊不定,而痛失良機,終身懊悔!

  就在江然軒暗自下決心時,斯茵卻一轉身,從茶几上取來一杯涼茶,柔聲問:「你一定渴了吧?想不想喝口水?」

  江然軒頓時覺得乾渴難當,忙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從喉間到胸中立刻漾起一絲溫馨,又緩緩擴展到腹部,把沉澱在那裡的鬱積慢慢驅散……但是,這短暫的溫馨就像水波上的一層漣漪,瞬間就消失了,原來,斯茵已經走出這溫情之地,獨自鑽進了臥室的床上,而江然軒也就失去了一個與妻子溫情相擁的機會。

  他索然打量著自己的小窩。這屋子是斯茵一個人主持裝修的,處處留下了妻子柔情的設計,她的全部智慧、才華和能量,都在其中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現,應該說,這是一套女性化十足的房間:四壁是清一色的奶黃糊牆紙,色彩和圖案都極其柔和,而護牆板卻是水曲柳本色,有著天然的不可捉摸的紋路。所有的燈罩都選用乳白磨砂玻璃,雖然光線暗了點兒,情調卻十分高雅。臥室地板是本色刷漆,客廳又採用新型的深紅色地磚,平添了一種熱烈的暖色調。家具都是新置的,一律採用銀灰色的薄型板材,使狹小的房間看起來開闊了許多……天知道她怎麼會用那一、兩萬元積蓄,操辦到這種舒適、豪華的程度?江然軒從中窺見了一個女人的治家本領、歸宿傾向,以及她對自己、對這個小家的熱愛。現在,他卻要她放棄這一切,或者自己親手放棄這一切,無論怎麼說,那都是不可思議的!

  出於一時的感情衝動,江然軒也跟進臥室,像幽靈一般在繡花窗簾之間磨蹭了一陣,又走去坐在妻子的床邊,身上體現出江家男兒那種優柔寡斷的特點。儘管他知道,自己與斯茵的關係必然以悲劇告終,但他內心卻仍然浮現出某種冷靜超然、猶豫不決的情結……

  「你是不是想一個人先呆會?我知道,你們醫生都有一種潔癖,我不洗澡,你是肯定不會讓我上床的!」

  斯茵頓了頓,才呼吸不暢地問:「這麼說,你是不打算給自己一個機會了?」

  「什麼?什麼機會?」江然軒感覺到,自己的呼吸節奏也改變了,但他仍然摸不著頭腦。

  斯茵覺得,自己的心已被悲哀和傷痛侵蝕得千瘡百孔!為自己的失去和自己的受騙,這兩重悲痛加在一處,那顆脆弱的心已不堪忍受,而身體也正一寸一寸地僵硬起來,仿佛變成了一尊石像。她咬緊牙關來說這番話,於是聲音就失去了唾沫的滋潤,顯得分外乾枯和沙啞。

  「別這樣……我全都知道了!知道你今天為何晚回來,也知道你為什麼遲遲不上樓……」

  江然軒的兩隻手不期然地箍住了自己的頭,腦海里一片空白,呼吸也變得艱難起來。「是,是文暢告訴你的?」

  「不,是媽打來的電話。」斯茵的兩隻手握成拳頭,指甲深深掐進肉里,拼命克制住心頭的激憤,「她來過好幾次電:話,聽說你還沒進家門,就擔憂得不行。或者她還沒習慣你長大,總擔心你會走丟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番解釋,但是,她卻自己推翻了這些解釋……她說,是怕我受不了,先給我打個預防針,讓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江然軒在黑暗中瞪圓了眼睛,感到自己的瞳孔在放大,眼前的景象也是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這短短的幾分鐘緩慢地逝去,驀地,就像一個垂死的人突然想起自己的遺囑那樣,他腦子裡的運轉完全正常了,而且屈服於眼前情形所表示的內含價值。顯然,母親是想幫他度過一個最困難的關口,他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媽真是奇怪的女人,她一直堅持自我判斷行事,她老人家怎麼知道,我今晚會向你提起這碼事JL?」

  斯茵陡然坐起來,口吻生硬地說:「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我是在最正常不過的情況下,開口跟你講話!」

  江然軒霍然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心裡又充滿了歉疚與憐愛。「當然,我聽得一清二楚!」

  麼,我就告訴你,你應該毫無隱瞞地端出實情!你媽說的一切都不作數,我只想聽你親講出來……哦,你別擔心,我能承受得住一切真實,就是不能忍受欺騙……」

  她說完這番話,突然無比地虛弱,緊緊繃著的身子全都軟了下來,似乎一聞到丈夫的熟悉氣味,意識到她深愛的男人還在身邊,突然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淚如泉湧,傾刻之間,淚水就浸濕了她胸前的衣衫和身下的被蓋……剛才聽明白了婆婆在電話里的意思,知道丈夫新近在外面愛上了一個女人,而且大有可能會在今晚提出跟她離婚,斬茵的感覺是天崩地裂般的暈眩……這種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是何時發生的?夫妻二人白頭到老的盟約,如膠似漆的關係,怎麼突然之間就起了本質上的變化?那個溫文爾雅、高貴莊重的江然軒到哪裡去了?難道,男人的事業發達了,地位提高了,就一定要休妻再娶?,難道,自己的丈夫竟然也低抗不住外界的誘惑,而走向那種舊歡新愛、拋棄家園之路?斯茵無法表達自己內心的失望、沮喪、傷心、痛惜與憤怒,恨不得立刻找到丈夫,跟他論短長,或者聲嘶力竭地大吵一架,然後痛痛快快地分手……

  哦,不!那樣一來,她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會一貧如洗了,甚至連生命也不再屬於她……唉,愛情是那樣地光華燦爛,但跟一個人的生命比較起來,卻又是那麼地微不足道……是啊,純粹的愛情雖然美麗,但畢竟帶著點兒病態,顯得貧乏和軟弱,因為愛不僅要靠感情來滋潤,更需要豐饒富足的土地,那就是健康的身體、新鮮的血液和愛的乳汁……而當你的生命和愛情同時受到威脅時,你該『先救哪一個?

  斯茵把兒子料理上床後,就絕望地躲進臥室,抓起被單塞住嘴巴,眼淚恣肆汪洋地涌了出來……過了一陣,她又想撕心裂肺地喊叫,然而喉嚨口卻被一團咸滋滋臭烘烘的東西堵住了!好不容易吐出來,卻是一團腥紅的鮮血……

  這幾個小時裡,江然軒在樓下彷徨不定、猶豫不決,斯茵也一直掙扎在波濤洶湧的痛苦裡。尤其當她認出樓下那個徘徊的身影時,更是覺得迷離恍惚,似乎從夢境返回現實,又從現實墜入了夢境……最終,錐心刺骨的疼痛化成了一種無窮無盡的悲涼,斯茵努力在自己心中挖了一個大坑,將所有的悲傷和痛苦都深深地埋葬……既然,庇護她的大樹已被連根拔去,既然命運已經把她置於孤立無援的境界,她也只有下定決心,與死神進行一次最後的拼搏了。

  現在,夫妻二人面對面地枯坐,都在掙扎著從各自的悲傷中硬挺過來。兩個人都同時意識到,他們已經好久沒有肌膚之親了!原來,兩顆心早已是可怕地疏離……此刻,當他們的身心都被巨大的彷徨和痛苦占據時,他們就像兩個在荒野里迷路的孩子一樣,互相強烈地渴求著對方的溫暖。然而他們又知道,彼此之間已是隔著乾重萬重山!除非,能再次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的單純時代……斯茵靜靜地凝視著丈夫,心房又一次被激情鼓脹得疼痛難當。她已經快要控制不住了,她怕自己會就此暈倒過去,再也醒不轉來,她必須立刻馬上就說出要說的話:「我已經把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明天,我就搬到醫院裡去住……」

  「為什麼?「江然軒似乎猛然問陷於絕望之中,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妻子的一條胳膊,」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就要走?難道,就真不給我一個機會?」

  斯茵輕輕地推開他,慢慢站起來走離床邊,臉上浮起一個淒楚的微笑,」除非,命運再給我們一個機會……」

  江然軒舔了舔嘴唇,費力地還想說什麼,早已走出他視野的斯茵,突然像一片不祥的烏雲輕輕飄落,飄落在離他幾步之的門邊。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扶起妻子,只見她的臉色像紙一樣雪白,嘴唇也毫無血色,四肢就像被抽去筋骨似地柔軟無力……他連忙把她又扶回床上,還以為她是傷心氣極,一時的。和鬱悶所至,然而倏忽之間,從她枕下飄落一頁紙,他不無敏感地抓起來瞥了一眼,臉上的表情就凝固了,渾身冰涼,好像自己也失足落進了一潭深水……

  「斯茵!「他語無倫次地叫道,聽見自己的聲音變了形,又尖又利地劃破了空氣,」這是怎麼回事?你明天要做手術?」

  斯茵閉上眼睛,淚水又像噴泉一般涌了出來……

  窗外的秋夜黑沉如水,床前的檯燈勉強撐出一團昏黃的光芒,在天花板上映現出樹影的搖曳。風聲嗚咽,雨意纏綿,江然軒腦子裡的熱潮亦已退卻,胸腹間浮起一片悲涼。他俯身看著那個悲痛欲絕的女人,剎那間就明白了,眼下所降臨的突然事變,將成為他們倆永遠一起面對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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